“你们到复赛,还有一个月又十天左右的时间。”李老师道:“学校对你们寄于厚望,是真的厚望——我甚至觉得你们能当招牌。”
陈啸之平静地问:“所以,我们的集训什么时候开始?”
“——周三。”李老师回答。
接着李老师严肃地道:“周三开始,校领导已经知会过你们班主任了,你们从周三开始不用来校上课,专心集训,而集训的地点在这。”
然后他将两张纸条,分别递给了沈昼叶和陈啸之。
沈昼叶接过纸条,当即就是一愣。
和她同一个反应的是陈啸之,他难以置信地看了沈昼叶一眼,两个人震惊地面面相觑。然后沈昼叶率先开口问:
“……老师,这、这也太远了吧……?我早上过去得两个小时……”
李正廷老师大约早就预料到了这个问题,双手交握,淡然地道:
“带好行李。”
沈昼叶倒抽一口冷气。
老师微一停顿,看着这两个年轻的孩子,微笑着说:
“——你以为你们能回家住呢?你们从后天开始,就住在那。”
第46章 他怎么一点也不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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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昼叶从教研室里出来时, 整个人都是懵的。
金红的夕阳落进狭长的走廊之中,陈啸之就走在她的旁边,沈昼叶懵逼许久, 冒出一句:
“……真的是集训啊?”
沈昼叶真的是以为下一步的复赛集训, 就像是预赛时一样, 还是在各高校的各校区中来回奔波,坐公交车来回,回家睡觉的。
没曾想这集训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义——住在一起。
陈啸之一愣,难以置信, 甚至理所应当地问:“啊?很奇怪么?寒假的集训更夸张, 往届生还有去浙江的。”
沈昼叶揉了揉泛红的面颊, 不自然地说:“……有什么不能在市内解决的么?我不想住在那个地方……”
——一个星期只有周末时能回家两天。
周五下午统一放假, 离开集训的场所,周日下午则要再赶回去, 平日里吃住都在那里。……尤其是最后一条, 沈昼叶羞耻地想,和陈啸之一起集训。
沈昼叶头顶突然飘出一个小气泡:要住在一起的吧。
沈昼叶:“……”
——小转学生光是一想都觉得脸在发烧……学校真是太敢想了。
陈啸之眉峰不置可否地一挑,回答:“因为在市内集训不成气候,预赛的时候气氛不够,有多少人是在课上玩的?对我们这群通过的人而言,剩下的几个月就是全力投入到竞赛里了, 集训的话一是大家在一起比较有氛围,二是比较系统化,不用把精力分散到别处。”
夕阳中,沈昼叶羞耻地拍了拍脸,小声说:“可是……”
“……而且, ”陈啸之嘲弄地道:“学校并不会拦着你回家。只要你愿意每天抽出五个小时挤地铁或者打车过来,你天天回家都没人管。”
沈昼叶:“……”
沈昼叶呆呆地问:“很远吗?”
陈啸之充满善意地说:“你家在二号线上,我粗略估计了一下,你坐二号线在宣武门转大兴线,一站之后在菜市口转七号线,然后在北京西转九号坐到终点站,出来之后再转一趟公交车,一个小时后就到了。”
沈昼叶:“……”
“每天哦,”陈啸之友好地告诉她:“上下班高峰。你乐意吗?”
沈昼叶颤抖地问:“??怎么这么远?那是屯儿吧?”
陈啸之漫不经心地展开手指,说:“不是屯也差不多,你觉得这附近这么多学校,哪个能给你协调出哪个僻静又有实验室还能住宿的地方?别说酒店,你想去厨房做实操么?”
沈昼叶:“…………”
“——收拾东西去吧,”陈啸之在沈昼叶肩上拍了拍,充满幸灾乐祸地道:“可别把东西落下了,落下了你就等着五小时的来回行了。”
沈昼叶算是发现了一件事:自己觉得学校太敢想了,头顶冒着羞耻的泡泡的时候,陈啸之一点反应都无。
正常男生,如果喜欢我的话,心里会很开心吧?沈昼叶心中,一束小小的声音冒出了头。
怎么说都是住在一起,聚在一处呀。
连我都有点开心,他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呢?
然后,在万里夕阳中,沈昼叶听见心里的、花骨朵般的小声音说:
‘……也许他只是没显露出来呢。’
那声音轻柔得像一支羽毛,这样说:‘说不定他是藏在心里,不敢在你面前显露出来,叶叶。其实他心里可开心了。’
……
沈昼叶一愣,只觉得脖子关节像是生了锈,不敢抬头看——她强硬地逼迫自己抬起头来,然后看见,被橙红落日拢住的陈啸之的后脑勺儿。
这少年后脑勺上支棱着几根乱毛,应该是被徐子豪搓的,并没有回头看她。
沈昼叶不知道那像羽毛又像花骨朵的声音是真是假,却总觉得心里被那几句话挠得微微发痒。
就像是结痂的伤口的板结。
又像是人间四月天地间,破出了一朵花苞。
-
……
‘我觉得加勒特可能喜欢你,A。’
——A是April的简称。
这是沈昼叶小学时的朋友,朱莉·雷诺兹,戳戳她的肩膀说的。沈昼叶至今记得自己听那句话的时候,在吃油纸包裹的三明治,兜里揣着气道舒缓剂。她小学时的餐厅很大,不知是场地大还是人小,总之非常宽敞。四年级的沈昼叶个子不高,坐在凳子上,会将腿无意识地晃来晃去。
四年级的小姑娘心稍稍动了一下,吸了口果汁,问她:‘为什么?’
她朋友笑道:‘他在科学课上,一直在看你。至少回了五次头吧。’
沈昼叶和朱莉所说的这个男生不熟,但是在科学展上与他很近,模糊地记得一点他的样貌。她好奇地探出头看了看那男孩。
知道一个男生有喜欢自己的可能时,沈昼叶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在意,并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他。
这男孩喜欢我么?稚嫩的小少女奇怪地想。
——刚刚他用那样的目光看我,帮我捡起了一支笔。
残酷的事情是,四年级的沈昼叶观察了一个星期,就觉得那男生太幼稚了。同龄的男孩总是比女孩晚熟一些,而她在看到那男生下雨天去操场抓青蛙后,就彻底失去了兴趣。
年仅十岁的四月特别害怕两栖类黏糊糊的生物,害怕到曾经打定主意,绝不和会抓青蛙的幼稚鬼产生任何深层次的交集。因此沈爸爸曾经开玩笑说过,自己的女儿绝不会嫁给任何一个高中解剖过青蛙的男生。
…………
……
冬日稍嫌冰冷的阳光洒了进来,沈昼叶将自己冬天的衣服塞进小行李箱里,放完一屁股坐在了箱子盖上,过了会儿连腿都挪了上去,用拳头使劲儿砸了两下——然后开始艰辛地拉上箱子的拉链。
沈妈妈在客厅问:“牙膏牙刷洗面奶,梳子毛巾,都带齐了没有?”
沈昼叶趴在箱子上朝里看了眼,大喊:“带齐了——!”
过了会儿沈妈妈拎着一袋零食走进来,问女儿:“宝宝,有什么遗漏的东西么?”
沈昼叶怔了下:“……没有吧?”
“书包收拾好。”沈妈妈和蔼可亲地说:“别明天给妈妈打电话说这个忘了带那个忘了带,你敢让我开两个小时的车去房山,我就去到之后把你的头拧掉。”
“……”
“爸爸就不会拧我的头。”沈昼叶控诉道:“从来都只有你要拧我。”
沈妈妈对着女儿的头就是一戳,怒道:“他给你往房山送过东西?”
“……”沈昼叶:“……嘤?”
“妈妈说到做到哦,”沈妈妈和善地道:“书千万不要落下。虽然说书非借不能读也,但那书绝对不是你的题集。”
然后沈妈妈走到女儿的书桌前,将那一大袋零食放在了桌上。
“妈妈不知道那边方便不方便,”沈妈妈道:“先给你备着点……咦?这是什么?”
沈昼叶刚千辛万苦拉上行李箱拉链,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妈妈手指点了点她桌上藏蓝色封面烫金的,她爸爸送她的实验记录手册。那手册正躺在一堆参考书的上头,露出一个小小的角。
沈昼叶想了想,认真地道:“我拿来写日记用了。”
一听到是女儿的日记,沈妈妈便尊重地不去翻看。
“你爸送你的本子,”沈妈妈摸了摸封面,笑道:”还挺好看,给你烫了个金。原来是实验记录本吧?”
沈昼叶点了点头。
沈妈妈笑道:“我就说,之前在美国的时候挺常见,应该是当时系里招生,一批买回来的——你爸特意抽走了一本,给你做了个烫金。”
——的确如此。
那本子并无任何特殊之处,是他们系里统一采购来,用来招生宣传和举办会议时分发给与会人员的。连沈妈妈都用完了一本——妈妈用完的那本与自己手里的通讯本完全相同,而唯一的不同,就是封面的烫金。
「赠予爱女昼叶,愿你永远健康,快乐。」
“好了,”沈妈妈又说:“不耽搁你时间了,宝宝,收拾完了早点睡。”
沈昼叶笑了起来:“好呀,妈妈晚安。”
然后沈妈妈与她也道了晚安,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咔哒一声合拢。
沈昼叶手忙脚乱地爬下行李箱,拿起那那本子,翻开一看——她先前夹进去的、想要寄到未来的信仍然存在在这个时空里,而且还是一个月前的模样。
——这次离家,要带它走吗?
灯光下,沈昼叶怔怔地看着通信本。
它已经一个月没带走任何一封信了,就像坏掉了一样。她甚至不知道这通信的桥梁还在不在,它有可能坏了,也有可能还在,有可能只是暂时的休眠。
而十五岁的沈昼叶不知其原理是什么,也就无从修复起。
通讯已经持续了四个月,可到如今为止,这本子只引了她做了一件事——就是救下妈妈。她妈妈如今手腕上的伤口非常浅,只是一道深色的弧。
可是这本子,对沈昼叶而言,有着非凡的纪念意义。
沈昼叶站在那怔了许久,天人交战一般,却还是将那本子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爸爸不在了,但是他的痕迹遍布了我的整个人生。
沈昼叶心里,一个声音说。
在未来的人生中,我还将沿着他的道路,沿着我的理想奔跑。我将朝着他讲述的宇宙与大爆炸,讲述的坍缩的超新星,黑洞的视界和凹凸时空曲率,广义相对论的引力场与时间空间弯曲,混沌的三体运动与宇宙的尽头前进。
……像他一样,向着千百年来仰望星空、将思维的触角伸到时间尽头的前人,向着广袤无垠的宇宙走去。
从这点上来看,他甚至从来没有远离我的生活。
沈昼叶揉了揉鼻尖,把眼泪憋了回去。
……
而且,她揉着眼眶想,一个人在外,总得有点慰藉吧。
灯光温柔地洒落一桌,窗外寒风渐起,她养的虹之玉在窗边吐露红蕊。沈昼叶将爸爸十九岁那年IPhO拍的照塞进书包,以激励自己好好竞赛。
“……”
过了会儿,沈昼叶又怕妈妈看到之后多想,做贼心虚地——把她和陈啸之拍的那张宝丽来照片也装了进去。
两张照片都贴着通信本,像是依偎着取暖的孩子。
-
……
沈昼叶本来期待的是一个气候宜人的、类似于酒店一样的地方,最好再像她夏令营时一样有个快乐的泳池,没想到她妈开车载着她一路出了市区,触目所及越来越荒凉。那车一路朝着郊外开,路上牌子越来越五彩缤纷夺人眼球。
后来在经过一家尘土飞扬的米其林轮胎修车铺之后,沈昼叶终于来到了集训的那所学校。
大街上尘土飞扬,沙尘漫天,方圆五百米只有门口的一家‘琪琪奶奶超市’,那超市黑咕隆咚、连立式冰箱都没有,冰柜上盖着褥子,门口挂着一串快过期的真知棒。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别说酒店了,那就是一所被租借了场地的,破学校。
门卫十分懒,在门口摆了个马扎晒太阳,还养了只和他一起晒太阳的橘猫。
沈昼叶:“……”
沈昼叶终于明白了过来,陈啸之毫无任何雀跃之情的理由——因为‘集中训练’顾名思义,就是将学生圈起来,让他们像狗一样学习。
雀跃个锤子,沈昼叶悲愤地心想,早知道是来这种地方,昨晚还能激动到睡不着觉么?睡不着觉是肯定的,但绝对是因为悲痛。
沈妈妈坐在车里,看着破教学楼,欣慰地道:“——这环境我可真怀念,这才是学校,这才是集训嘛。”
沈昼叶颤抖道:“……妈妈我想回……”
沈妈妈握着方向盘,看着外墙满是锈水的教学楼,满眼怀念青春的神色,对女儿说:“——叶叶你就是在国外被惯得太好了,我们都没让你受过罪。上次你爹把你送去夏令营,本意是想让你吃点苦头,一下车发现你们他妈的住星级酒店,居然还有泳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