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星球酥
时间:2021-02-12 00:49:55

  沈昼叶冻得哆哆嗦嗦,搓着冻红的爪子瞅瞅陈啸之:“没有翻你房间鸭,这么大一个摆在面儿上,我一眼就看到了。”
  陈啸之冷冷地:“看到就看到了,不准卖萌。”
  沈昼叶倔强不屈服地说:“我不!”
  “……”
  陈啸之他妈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在那调了半天方向,叹了口气道:“……行了,找到了,你来看吧。”
  沈昼叶又趴到目镜前。
  寒冷夜风吹过,小姑娘细细的手指被冻得通红,扶着望远镜的关节都有些发青,陈啸之看到就不太爽利,想伸手握住——他不怕冷,想给她暖一暖。
  然而下一秒钟,沈昼叶忽然开口,茫然地说:
  “……我曾经做过我自己进入宇宙的梦。”
 
 
第68章 2018年九月,深夜,A……
  -
  “我曾做过我自己进入宇宙的梦。”
  夜风吹过, 沈昼叶忽然说。
  ——我做过我只身一人进入宇宙的梦。她想。
  人是进入不了宇宙的,宇宙里太冰冷了,不穿宇航服的话只消十四秒就会失去知觉, 肺的空气将如潮水般涌出体外, 体表所有的体液都开始沸腾, 人将从‘人’变成一团漂浮的物质,一颗孤独的小行星。
  沈昼叶在月季花的掩映下说:“可是我没有穿宇航服——在太空里,我穿着我平时出去玩穿的牛仔裤和T恤,漂浮在里面,但是我可以呼吸, 也没有因此而死去, 就像水底的鱼。”
  “我闭上眼睛的时候, ”
  沈昼叶握着望远镜筒,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道:
  “——那些恒星的光照红了我的眼皮,万物就在我的眼前。”
  陈啸之怔怔地看着她。
  “我在里面游泳——”她像讲故事一样道:“游到太初爆炸的奇点, 在里面一挥胳膊就能穿梭过群星殿堂, 滑到宇宙边界,像是在身上涂满了泥巴一样柔软的时间。我一边游一边想,这大概就是我爸给我报游泳课的原因,他知道我总有一天会来这里。”
  ——她爸爸为了锻炼女儿心肺功能,给她报的,每周日下午三点钟的游泳课。
  周日下午哥伦比亚特区万里暖阳, 沈昼叶与彼时还在世的父亲走在洒满暖阳的校园中。她爸爸会给女儿买个核桃味的冰淇淋,拎着他闺女的小包,迎着暖阳,讲着故事往家里走。
  是了,她报过游泳课, 陈啸之茫然地想。
  然后沈昼叶笑了起来,不无揶揄地道:“——你听听就好了,又不是真的,只是突然想起来的而已。”
  陈啸之干涩地嗯了一声,却没有移开眼睛——他移不开视线。对陈啸之而言沈昼叶身上就像浮着星辰一般的光芒,笑起来时却又如同春水。
  沈昼叶身上从来都漾着一层光,男孩想。
  他的思绪想风一般散落。
  在那些阿十缺席这少年人生的日子里,远在异国他乡的小阿十每天都在好好上学,参加一种叫Science Fair的科学展,去旁听大学的课程,以挑战的眼光审视着自己的父亲,但是又十分依赖他。她吃东西时坚定不移地挑食,是个会惹人讨厌的娇气包——可是她又从来都是一个战士。
  她的步伐坚定不移,心中目标明晰,向往的步伐从未停止。
  这么多年,陈啸之从来没有见过,比沈昼叶步伐还要坚定的人。
  ——沈昼叶为此而生。
  五岁时对一无所知的他讲述宇宙起源时如此,十五岁重新出现在他生命时亦然。
  陈啸之甚至想象不出小阿十可能长成的,其他的模样。
  那个毛茸茸的小阿十是该长成这样的——她就该心里怀着诗和太空,向往着她过去就挂在嘴边的父亲,站在所有同龄人的顶端,让所有人都为她折服——而她笑着,对旁边的人说:‘我曾做过我孤身进入宇宙的梦’。
  阿十对万物的热爱,都要从她稚嫩的灵魂里满溢出来了。
  -
  晚上死活不来电。
  夜里十一点多,仍然黑咕隆咚的,其他的楼栋也没有半分要来电的迹象,十五岁的沈昼叶坐在餐桌旁边,裹着陈啸之的羽绒服,哆哆嗦嗦、眼巴巴地看着厨房那一点火光。
  “我他妈是真没见过你这样的,”陈啸之切着姜愤怒道:“沈昼叶你是哪来的麻烦精,你们美国人都这样?一会儿要看星星,一会儿开始打喷嚏,打完喷嚏就开始眼巴巴地看着我——”
  沈昼叶可怜巴巴地抽抽鼻尖儿:“……你家没有暖气也开不了空调。我流鼻涕了。”
  陈啸之咔叽一切菜板,愤怒地说:“麻烦鬼吗你!不会锻炼吗!”
  沈昼叶抽了下鼻涕回应他,黑灯瞎火地抽出张卫生纸,将鼻涕擤了。
  陈啸之:“……”
  脾气超坏的陈少爷对着手电筒的光,认命地将姜切段,又找出葱,将大葱在砧板上一按,正要剁了葱头下锅——正是那一瞬间,沈昼叶几乎像是心电感应一样,小声地命令他:
  “陈啸之,我不吃葱头,不要切葱。”
  陈啸之:“…………”
  陈啸之说:“你真的绝了。”
  沈昼叶对着摇曳的烛光发呆,厨房里传来直接将姜片丢进锅里的、噗通噗通的声音。
  这样静谧的夜晚。
  十五岁的她无意识地荡起了腿,下一秒却砰一声踢到了一个沉重的东西,沈昼叶头上冒出个问号,低头一看,看到了自己的书包。
  沈昼叶:“……”
  沈昼叶突然升起了一种异样的、像是有什么在召唤她一样的感觉。
  ——她把自己的书包拽了上来,在里面摸出了那本她许久没翻开的通信本。
  厨房里陈啸之发呆一般盯着熬姜汤的锅,细微的甜味在黑夜中弥散开来,沈昼叶趁着模糊昏暗的烛光翻开通信本——最后一页果然,凭空出现了一张折得分分明明的信笺。
  ——沈昼叶开始逐渐意识到,这场打破了时间的闭环的,连接着年长十岁的、已经变得温和而绝望的的沈昼叶与年幼的她自己的通信,是有个明确的目标的。
  ……我不想让你有后悔的事情。第一封信里另一个她这样说:我想将你从所有的弯路中推出去。
  可是那样的话,这世界为什么会让她们两个人写起信来?
  十五岁的她仍不明白。
  她展开那封信。
  那封信居然写得密密麻麻的——未来的她字体娟秀,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以下的建议你可以只当参考。”
  沈昼叶:“……?”
  「第一,不要和陈啸之来往。」
  信中写道。
  沈昼叶呆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陈家厨房的方向——厨房里火光熹微,没有放葱头的姜汤的甜味缓慢弥散开来,陈啸之靠在灶台边上,少年的身影颀长,剪影俊朗。
  「他是我的初恋,自然也是你的,是你这辈子动心的唯一一个男孩。
  你会在春天来临之前和他分手。
  可你会对他念念难忘,一直无法走出来,在二十五岁的如今,仍然会在醉酒的深夜里想起他的相貌。」
  第二段写道:「第二,CPhO复赛之后拿到名次,不要继续打决赛了。」
  沈昼叶:“…………”
  「复赛的名次对于升入高中,已经非常够用了。决赛可以等高一的时候重新报名。」
  沈昼叶微微一愣。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也不是多么影响我的当前的事情。
  我不想强迫你,参考一下就行了。但是下面的第三条,我希望你做到。」
  沈昼叶定了下神,去读下一段——可是,下一段却只有浅浅淡淡的一句话:
  「第三。
  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梦想。
  你自己知道是什么——你一直知道。」
  烛火微微一跳。
  -
  陈啸之端着姜汤出来时,沈昼叶正撑着腮帮发呆。
  他在餐桌上给沈昼叶留了支粉蜡烛。
  那蜡烛是他初一时从一个同学处收的一份生日礼物,应该是自礼品店里买的,上面有一个火红的、恶俗的爱心,陈啸之接过之后对那同学说了声谢谢,回家就将它随手一扔,没想到后来还能派上这样的用场。
  他后来听说送蜡烛的同学似乎对他有些意思,可是陈啸之从来没有将‘喜欢’二字往深处想过。
  烛火摇晃,陈啸之阿十秀气的面容呆呆地盯着那支蜡烛。
  陈啸之突然想起爱情电影里说恋人喜欢去吃烛光晚餐的原因是‘火光会将人照得十分美丽’——陈啸之那时看过就算了,从来没这么觉得过。
  可是当他的阿十拢在蜡烛的火光里时,陈啸之看见她纤长的睫毛,立刻想起电影里的那段话,一瞬连心跳都杂乱无章。
  小时候也漂亮么?
  陈啸之乱七八糟地回忆。
  她小时候也这样好看么——那时候有别的混小子觊觎我的阿十么?
  “姜汤煮好了。”他不动声色地敲了下桌子道:“想什么呢?”
  沈昼叶终于回过了神,捧起姜汤十分痛苦地喝了起来——陈啸之在她身边落座,隔着烛火看见那姑娘含住碗沿的、水红娇软的唇。火烛跳动,女孩脖颈白而纤长,面颊清秀美好,无一处不似爱之女神阿芙洛狄忒的化身。
  那是你发小儿,陈啸之,一个声音激情喷他,你他妈是畜生吗。
  他的视线里沈昼叶一口口地、拧着眉头喝他熬的姜汤。
  那声音沉默了一下,许久后道,你确实是个畜生。
  陈啸之:“……”
  沈昼叶喝完,无意识地舔舔嘴角的汤,看着陈啸之问道:“……说起来,我看你那本书上还有阿十这个名字,那个阿十到底是谁?”
  陈啸之:“……?”
  “我看你画的,应该是个人吧,”沈昼叶纳闷儿道:“陈啸之你不是告诉我那是你养的猪……”
  陈啸之静了下,脸皮很厚地说:“我又没说她是真的猪。”
  沈昼叶:“……”
  沈昼叶露出满脸的嫌弃:“彳亍口巴。”
  “我把客房给你收拾出来,”陈啸之又道:“你在里面睡一晚上,明早我把你喂饱了送回家。”
  他说着就要起身——可是紧接着那一瞬间,他的手腕,突然被沈昼叶牢牢拉住了。
  姑娘家的手很小只,手指也纤纤细细的,看上去没什么大力气,牢牢地抓着陈啸之的手腕时,却将他拉得纹丝不能动。
  “先别走,”
  她忍着颤抖道。
  「你要离他远一点,叶叶。」久远的信中说。
  ——我试着远离过他。十五岁的她想。
  信外,十五岁的沈昼叶盯着陈啸之,牢牢地拉着他的手腕,开口说:“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我已经忍了一段时间了。”
  陈啸之:“你说。”
  ……
  「你会在春天来临之前,和他分手。」刚刚读的信里说。
  ——哪一年的春天?每一年都有春天。
  「收到了吗?」每一封信里都会写。
  ——每一封我都收到了。
  「他根本不喜欢你!」
  沈昼叶沉默了一下。
  “……我问你。”
  十五岁的少女盯着少年,生出浑身的反骨一般,将他的手腕牢牢抓紧。
  然后年少的她几乎拿出全身心的勇气,在烛火飘摇和满天星空下对陈啸之发出太初爆炸般的一问:
  “陈啸之,你喜不喜欢我?”
  -
  ………………
  …………
  2018年九月,深夜。
  ——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蜷缩在被子里,泪水几乎像是断了线一般往下坠落。
  夜深人静,她哭得头都痛了,泪花儿一颗颗地滴进枕头,可是她连哭出声都不愿意——只要不哭出声,深夜的泪水就都可以留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沈昼叶的手机屏幕在一边黑着,消息全开了免打扰,微信上所有同学都在讨论这一次毕业要求的改革。
  不就是毕不了业吗,沈昼叶一边哭一边笑。
  每年毕不了业的博士生海了去了,有些学校的博士生按时毕业率只有30%,甚至不是所有在校博士生都能拿到学位,你只不过是没有例外而已,也没见哪个哭得这样惨。
  可是,为什么会是我呢?
  ——沈昼叶也好,April也好,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从来都是前1%。
  从小到大,我待人为善,做了我能做的所有好事,我流过泪也流过血,如果像丘吉尔所说的‘鲜血、辛劳、泪水和汗水’,我无一不曾给出,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沦落至此?
  为什么爱我的、支持我的人们会一一离去,而我在葬礼上失声恸哭,却唤不回任何一个人的回头?
  ——世间万物都有声音,却没有哪怕一个个体应答。
  沈昼叶难受得浑身发抖,甚至差点呕了出来,后来她连躺着都觉得腹中发痛难捱,像是陪伴了她半个博士生涯的痼疾复发。
  奥美拉唑没带来这儿。
  长夜漫漫,沈小师姐便一边哭,一边坐在床角忍耐空腹的疼痛。她蜷缩成一团,细致的肩胛骨瘦得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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