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白站在镜头后,不由莞尔。
云汐从来的那天开始,便一副防备重重的模样。她将自己牢牢地圈在心造的保护壳里,不苟言笑,油盐不进,陌生人觉得她冷傲,稍微熟一些的人便觉得她心思过重,完全没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该有的样子。可是其实相处久了就会发现,这人这样一幅故作冷漠的皮囊下,有的却是一颗纯真简单到冒着傻气的灵魂。
直到现在,被反反复复伤害这么多次,还是别人说什么都信。
她很敏感,能轻易分辨好坏。不喜她的人,她回以冷眼和假笑,明晃晃得冷漠疏离;而但凡有人对她好上一点,她便毫不犹豫掏出所有真心。
傻得冒泡。
周正白这么想着,拍完照片收起手机,冲她晃了晃手。云汐看见他的动作,收了拥抱,咧着嘴角傻笑着从雪人立着的地方一路向他小跑。跑到一半,整个大院的路灯突然全部灭了,眼前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云汐被吓得“啊”了一声,无助地叫:“周正白!”
一阵咯吱咯吱地踩雪声之后,她带着手套的右手被人牵住,少年的声音近在咫尺,“我在。”
云汐安下心来,小声问:“这是什么了?”
周正白手没松开,牵着她往前走,解释道:“雪太大了,可能把电线压坏了。”
云汐“哦”了声,又问:“那什么时候能来电?”
“抢修需要时间,这么大雪,今晚应该来不了,要看明天的情况。”两人说着到了家门口,周正白点亮手机电筒让云汐举着,他自己掏出钥匙开门。
推开门,屋里比外面更黑。
周正白先把云汐送到客厅让她老实坐好,自己一个人举着电筒去仓库找了两根大蜡烛出来,点燃,茶几和门口各放一个。
云汐好奇地看着这两根快赶得上她小臂粗的蜡烛,问:“家里怎么有这么粗的蜡烛?干嘛用的?”
周正白说:“过年用的。”答完问话,“怕黑吗?”
云汐摇摇头。
周正白“嗯”了一声,说:“那你坐在这等我,我上楼拿个东西,很快回来。”
“嗯?”云汐猛地站起来,“我自己一个人在这吗?”
周正白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她,“害怕?”
云汐连忙点点头。
她平时确实不怕黑,但此刻让她一个人待在这个漆黑一片的硕大客厅,心里又确实发毛,这已经不是怕黑不怕黑的事了。
“那就跟来。”
云汐连忙拽住他的一片衣角,紧紧跟了上去。
周家装修古典大气,楼梯走廊部分做的是欧洲古典建筑的样式,墙上挂着装饰的人脸油画,楼梯扶手和墙纸地毯都极为精致,花纹复杂,用色讲究。眼下四下漆黑,仅周正白手里一部手机照亮前路,云汐捏着周正白衣角跟上楼梯,恍恍惚惚以为自己在18世纪欧洲哪座古堡中探险。
有漆黑夜晚里的独行光束,柔软的地毯,精致的阁楼,还有同行的英俊少年。
云汐仰脸注视着周正白在光下忽明忽暗的侧脸,线条明朗锋利,眉眼精致,在黑暗中有着一份少年难得的风度翩翩。她看着看着,心跳猝不及防地快起来。
云汐仗着漆黑和安静,肆无忌惮地看了一路,直到两人走到楼梯拐角,她连忙收回目光。对方身处光明顶,而她在幽深的黑夜中央,鬼魂对光明向往而恐惧,看这一会儿已经是痴心妄想。
云汐心跳渐渐平息,松开了一直紧握着周正白衣角的手。
周正白没多想,感觉到她松了自己衣角便回身一把捞住了对方手腕,牵着人一路走到自己房间门口。他担心云汐害怕,便让她留在门口举着手机照明,他自己进到房间,先是抱起呼呼大睡的98K,又拉开书桌抽屉拿出个东西,一手抱着一个走向门口。
他接过手机,把猫丢给云汐,举着手机领着一人一猫按原路返回。
98K被这么折腾一通终于醒了,蔫哒哒地缩在云汐怀里,喵呜个不停。
云汐一只手不住地摸着它身上的毛,试图安抚,又扭头问周正白:“是不是突然停电,把它吓到了?”
周正白像是低低笑了声,才说:“猫是夜行动物,不怕黑。”
“那它怎么一直在叫?”
周正白说:“撒娇呢,抱抱就好。”
“哦。”云汐扭回脑袋,坚持不懈地给怀里的猫大爷揉毛,没过一会儿,这猫果然又没出息地发出呼噜呼噜的惬意声来。两人这时已经回到客厅,云汐随口问:“98K为什么总在你房间待着啊,都没看它下来玩过。”
周正白沉默了下,才淡淡说:“我妈不喜欢它。”
云汐抬头看他。
他神情没什么起伏,继续说:“之前有一次趁我不在把他给丢了,我后来找了很久才找回来。”
这也太极端了。
云汐自觉这里面应该有别的原因。她抿了抿嘴唇,突然不想再像之前那样,一遇到敏感的话题便主动转移,懒得去深究,她现在很不知分寸地,想要多问一句......她张了张嘴,没等开口,周正白已经把刚刚从房间拿出来的ipad摆上茶几,说:“我们继续看动漫吧。”
云汐只好说:“好。”
她仍然抱着猫往沙发前的地板上坐,刚坐下,后颈衣料就被人拎起来,“上来坐着。”
不想去,这样多舒服。
云汐后仰着脑袋看他,可怜兮兮地求饶道:“我近视,坐上面就看不清字幕了。”
她眼泪汪汪地卖惨,坚持不懈的摆着一张可怜兮兮的脸盯着他。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周正白终于收了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随便你。”
云汐窃喜,地热暖烘烘地烤人屁股,她反手拽了个抱枕下来,垫在背后惬意地靠着。过了会儿,身边突然悄不做声地滑下来个人。
云汐扭头看看一本正经也跟着坐在地板上的人,不解地问:“你怎么也下来了?”
周正白头也不抬,说:“我也近视。”
“......”
云汐疑惑地看着他,心想着平时好像也没见过他戴眼镜。也是,天天逃课的人带什么眼镜。
不过很快她就把这些疑虑抛在脑后。
周正白身上总有股很淡的香气,闻起来就让人觉得干净清爽,类似于洗衣液和肥皂被太阳烘烤后残留的味道。眼下两人坐的很近,甚至肩膀都会不时蹭到,他身上的味道便悠悠缕缕地飘进云汐鼻子里。
云汐天赋异禀,看着《灌篮高手》也能脸红。她目不斜视一派正经,身体不着痕迹地朝周正白的方向蹭了一厘米,小小声:“哦。”
她傻乎乎地说:“那还挺好的。”
第18章
这一晚周正白没有再问过云汐是否怕黑的问题,他拿了条厚毯子出来,把自己和云汐都包进去,在空荡黑暗的房子里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幼崽。茶几上的ipad在昏黄的烛光边自顾自放着《灌篮高手》,一集播完再接一集,两个人就这样包在同一条毯子里看了一整夜的动漫。
冬日夜长,太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亮客厅的时候,已经快早上八点。金灿灿的光直晃晃地射在客厅中央沉睡的人脸上,晃出一个个光圈,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灰尘也在这金色的光芒下无处遁形,似动非动。时间在此刻似乎变得缓慢,一切都值得被定格。
云汐先睁开眼,她的脖子加脑袋都酸疼得厉害,后颈肌肉紧绷着,而自己脑袋下正枕着一个很有弹性的温热玩意,她迷迷糊糊一手捂着后脖颈呲牙咧嘴地直起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枕着的是周正白的肩膀。
这人还在睡着,脑袋后仰靠在灰色的沙发上,露出修长洁白的脖颈和深深的锁骨。黑色的碎发胡乱遮住了他的眉眼,使得他整个人的凌厉气质被中和,这会儿不像平时那样不近人情,在晨曦下多了几分柔和。
他白色毛衣右肩的地方被云汐枕出不少褶皱,云汐垂眼看了会儿,做贼心虚似的把褶皱轻轻扯平。她人没动,可不敢再往上靠,一边转动脖子缓解酸痛一边不住用余光扫视身边的人——这人尽管眉眼被盖住,但少年青涩的脸庞上线条已然锐利,高挺的鼻梁下是微抿的薄唇,颜色很浅,线条完美到无可挑剔,像是上帝最为用心的雕刻作品。
云汐见到周正白的第一眼,就觉得他的长相极为正气,剑眉星目,五官端正,并且身姿挺拔,不论站坐,背都挺得笔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尽管他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总是敞着校服口袋和留着稍长的黑发,竭尽所能将周正的正气掩盖一二,不格格不入,倒风韵更佳。
云汐看着突然手痒,一时间很想为这人画一副素描。
不必送给谁,也不必被谁知晓,她自己收着,藏在只有自己能够找到的地方。
不知是阳光太刺眼还是她的目光太有存在感,周正白很快也醒了,刚睁开眼就皱起眉头,下一秒不出意外地做了一个和刚刚云汐一模一样的动作——用手前揉后颈的肌肉。这么不着东西的睡了一路,铁人也要酸痛。
好在周正白常年作息健康外加打架锻炼,身体素质非常好,揉着转动两下就松缓不少。他放下手,这才发现身边早就醒来此刻正直勾勾看着自己的人,他觉得这目光挺可爱,笑着曲起食指拍了下对方额头,早起的嗓音带着沙哑:“醒这么早?”
云汐做贼心虚,轻轻转过目光,说:“我也刚醒。”
“来电了吗?”
云汐从醒来就一直坐在这里没挪窝,此时摇摇头,如实道:“不知道,我没看。”
周正白“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一只手撑着茶几站起来,先去摁了摁电灯开关,还没来电,又去窗边拉开落地窗的窗帘,发现外面雪还没停,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地面上已经有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他皱起眉,觉得这雪大得有些不正常。
云汐跟着跑过来,站在他身边往外看,也皱起眉,“怎么还在下?”
周正白低头看她一眼,眉头皱的更紧,命令道:“去穿拖鞋。”
“嗯?”云汐跟着低头看看自己光着的脚丫,听话地“哦”了一声,跑去刚刚醒来的地方把拖鞋穿好,一回身发现对方已经走到了她身后,手上还抱着刚刚不知躲到哪里去的98K,说:“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出门。”
这么大雪,云汐问:“去哪?”
周正白面色还算轻松,解释道:“去超市买点吃的回来,这雪再这么下下去可能就没办法叫餐了,也没办法出门,我们得在家里备点吃的。”
云汐愣了愣,她没太想到下雪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局面,小声问道:“这么严重的么?”
周正白看了她一眼,怕吓到人,斟酌了下用词,说:“有备无患。”
两人穿着前段时间老太太给买的同款浅灰色雪地棉出门,四周的积雪已经快到云汐的小腿肚,好在清洁工一大早扫了条小路出来,但天寒地冻,没多久路面就结起了冰,人站在上面稍不留神就要滑倒。
云汐没有雪地前行的经验,毫无防备地走了两步,还没离开家门口,就脚下呲溜一滑,人还没回过神屁股已经啪叽着了地。
走在前面的周正白听见声响迅速回过头,就看见红手套小企鹅呆呆地坐在地上,双手双脚都伸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懵逼,一副还没回过神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样子。
他只好折身又走回来,蹲在小企鹅身边,忍着笑问:“怎么坐地上了呢?摔没摔坏,动动看尾椎骨疼不疼?”
云汐回过神,自觉丢人,连忙三两下从地上爬起来,苦着脸问:“这地怎么这么滑啊?”
周正白怕她又摔倒,两只手隔空虚虚扶着,闻言笑了声,给没见过大雪的南方小姑娘解释:“雪被扫了,地面结冰了啊。”
“......哦。”云汐感受了下,没觉得屁股疼,但当着这人的面出了这么大的糗,她难为情死了,红着脸偷偷看对方两眼,在对方看过来时又板着脸一本正经装什么也没发生。
她心里流泪面上却十分云淡风起,说:“走吧,没事,一点不疼。”
周正白把人拉住:“走什么走?回家。”
“啊?”云汐连忙扭头望他,迫切地解释道:“为什么回家啊?不是要去买吃的吗?我真的没事,一点不疼,我能去。”
“......”周正白沉默了下,才轻咳了声,别过脸淡淡道:“你后面湿了,回家换条裤子再去。”
“....................”
云汐逃也似的飞奔回家。
直到飞奔上楼换上干净裤子,关上卧室门那一刻,云汐脸还是烧的厉害。她故作冷静地走下楼,刚过拐角就眼睛就撞上抱臂倚在门框上等着的人,对方见到她,突然意味深长地挑起一边眉毛。
云汐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这人漂亮的嘴唇里没吐出象牙吐出一句狗牙:“我说,出门三秒钟,你这脸怎么还冻出高原红了呢?”
“................”
在云汐冲下楼取他狗命的前一秒,他裤兜里猝然响起的手机铃声适时挽救了他的生命,周正白掏出手机看了眼,突然敛了笑,墨瞳里刚刚的轻松和调笑一瞬间消失不见,他垂下嘴角,皱着眉头接起电话:“喂?”
云汐看着他这一系列反应愣住,在楼梯口停住脚步,静静看着他。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周正白的神情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你要现在回来?可以,北京大雪,你现在回来的话,做好带着我奶奶和何妈游着雪回家的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评论随机掉红包吧~
谢谢观看
第19章
他说完挂了电话,云汐走过来,小心地看着他,半晌问:“任阿姨么?”
周正白点点头,低头看她,语气比刚刚接电话时要好一些,剔着眉骨问:“裤子换好了?”
云汐脸又不争气地红了下,点点头。
“走吧。”
再出门时周正白怕半小时前的悲剧重演,一直紧紧攥着云汐胳膊不松手,一副大人领着自家不听话的小孩要回家教训的架势。云汐颠着小碎步,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