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问题。”钟尽生是个乖学生，知道举手提问。
“你问，这位问题很多的麻烦先生。”
“钱 * 从哪儿来？”
“……”
他诚恳的补充：“我们之前的积蓄已经在移动端开发的时候烧的差不多了。目前公司还没有盈利，如果再没有投资人看好愿意继续投资，那么接下来前期投入需要的钱从哪儿来？”
程至只沉默了几秒，对他们说：“你们只需要继续更新修改程序，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
钟尽生微微侧了侧头，还是欲言又止。
第二天的时候程至时隔好久跑到恒立地产门口的咖啡馆里坐着。她的预期时间是十二点到，但是十一点整就已经坐在那里。
十二点钟快到，咖啡馆里的外卖派送单量都多了起来。程至不断的拿起手机看时间，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却有些焦躁，疑心是不是这么久过去，那人的作息时间早已发生了变化。
咖啡馆里的人渐渐多起来。程至站起来，到吧台边的半路又倒退回来，尽力装作正常的日子：“程家？好久不见。”
此刻的程家额前的刘海凌乱，西装外面是一件拉开拉链的羽绒服外套，如梦初醒般抬头，表情是说不出来的犹豫：“程至？还真是好久不见啊。”
他的反应并没有多热情，反而是明显的抗拒和冷漠。
程至装作完全没有察觉的样子，笑道：“你还是喝冰美式吗？我请客吧。”
程家旁若无人，对服务员道：“一杯冰美式。”拿出自己的手机让她扫二维码。
程至的笑容僵在脸上，但还是想继续示好。程家拿到小票，边走边对她说：“我昨天收到你发的微信了，不过没回而已。”
“那你有看我传过去的文件吗？”她不在意，继续执着的问，“我知道你是恒立李副总的秘书，他不是负责投资——”
“程至，”程家道，“原来你离职之前说的上九，是你们创办的公司啊。钟尽生和你一天离的职，他是不是也在里面？”
“你难道不清楚钟尽生和我们钟总的关系吗？就算我把文件递给副总看了，所有人都不知道钟尽生在这家公司做事，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他最后一句的说话声音很大，外加严厉的语气，几乎是吸引了咖啡馆里所有人的注意。程至想要努力的使自己镇静下来，但脸上还是飞快的烧红起来。
程家面无表情的说：“现在互联网行业里，小公司已经没有生存的空间了，更何况是你的这家连公司都算不上的公司。程至，副总他是不会投资的。”
“这样的项目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人群里窃窃私语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成了飞虫嗡嗡的声音。程至努力拾起自己脸上的体面，阔步走出咖啡馆，心里还是刚刚程家说话时那个要笑不笑的表情。
“程至，”程家又追上来，似乎这是他最后的歉意，虽然依旧伤人，“有钟尽生在，不光是恒立、其他和恒立有关联的公司，甚至是万成，在投资时都会考虑几分的。别傻 * 了。上九和恒立，你说别人会选谁？哪怕你做的是有关互联网的企业也不行。”
他的脸放大缩小，渐至陌生，最终消失。
冬天树木枝桠空落落的，街道边是清早物业工作人员扫在一边还未融化的积雪，最边缘的位置脏兮兮的挤在一堆，靠里间是白雪皑皑，和黑色混杂在一起并不显得好看。
“其实我还是不明白程至姐如果想要做互联网相关的工作，为什么不先从人工智能有关的公司开始做起。现在业内都觉得它才是大趋势，智能代替人工，为工厂节省劳动力，减轻成本问题。”张钊寒和钟尽生走在一起，边走边道。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因为行业头部的企业都在加大对它的投资力度？”
“你的研究生学位是计算机专业的，你应该知道这个领域里人工智能方向的论文有多少篇，这么多行业大牛研究，我不信没有他们的道理。”
“我承认，人工智能会是以后的趋势，”话音未落，张钊寒脸上露出辩论胜利以后得意的微笑，但还没有等他高兴，钟尽生又继续道，“但它只能是未来的未来。”
他随意指向路边的积雪：“这些是谁扫到路边的你知道吗？”
“清洁工人？”
“那他们为什么会做这份工作呢？”
“因为找不到其他好的工作，或者又需要赚钱养活自己？”
“这就是我说人工智能会存在，但它只能是未来的未来，或者现阶段富人的游戏。在现在，这里还有无数的人找不到工作、需要工作来养活自己。人工智能所能代替的重复性劳动只能挤兑他们生存的空间。它只有可能在全民生活富裕的时候才能推广使用。”
张钊寒张了张口，但是没有说话。钟尽生说的或许没错，可是互联网本身难道不是悬浮于人类真实生活、连接人与人的现实而变作桥梁的事物吗？
钟尽生看出他的疑惑，只是说：“你现在还小。与其这样脚不沾地的想一些空中飞船的事情，不如真实的踏在泥土地上走两下。在学校待久了，社会的经验会对你弥足珍贵。”
他们这次在工作间隙出来，本身是因为程至今天出门前嘱咐钟尽生去门口的小超市里买点生活用品。
程至在这里租住了一年多的时间，钟尽生也搬来半年左右，门口超市的老板已经记住了他们的脸，见到钟尽生和张钊寒提着东西结账，笑道：“下班了啊。”
“对。”钟尽生应了一声。
老板又说：“小姑娘没和你们一起买东西吗？她刚刚才买完包烟出去啊。”
“什么？”张钊寒颇有点一惊一乍的感觉，“程姐不抽烟的吧。”
钟尽生默不作声。
他们走出超市，钟尽生突然把手里的购物袋递到张钊寒的手上：“你先回去吧。”
“去找程至？”张钊寒了然。
钟尽生没有再说话，沿着小区门口唯一的一条道路漫无目的的走。他没 * 有刻意寻找，只是循着自己的心意走路。
在道路尽头的十字路口，路左侧放了两个大大的而又煞风景的垃圾桶。
程至站在它的旁边，尝试着用打火机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很快的被呛到，咳嗽两声。
“被呛到了吧。”钟尽生在她的背后懒洋洋道，抬手把她手里的烟抢过来，摁灭在垃圾桶的边沿，“不会抽烟就别抽。要装深沉你这个年纪也早过了，别太叛逆啊。”
“去你的吧！”程至笑了，同时把手里的打火机也递给他。
两个人对着个垃圾桶大眼瞪小眼，没过几秒就同时笑出来。程至说：“我可不想每次和你讲话都在垃圾桶旁边了。”
她的眼睫毛抖了抖，眼睛都要红了，但是脸上还是笑的表情。本来都觉得没事的，结果钟尽生过来还没说两句话，就有种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但她还是忍住了，并且感谢钟尽生没有提到有关于它的一字半句。
在她成长的过程中，父母和身边最亲密的人每每都会在每次失败的时候火上浇油，用力嘲讽。幸好钟尽生没有，他只是一直沉默的陪她走过回家的这一条路，并且在适时的时刻挪开自己的视线。
第3章 接下来的几天程至还是觍着……
接下来的几天程至还是觍着脸去各家公司。她最开始是联系自己的大学同学或校友, 借着同一个学校的名义好凑关系。
有的同学知道敷衍她一两下再结束通话，有的则是直接连接都不接通电话，任由铃声空空的响在空气里。
她晚上回家的时候把一个人关在卧室里，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去复盘失败的所有原因。
别人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给你钱呢？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他们认为给了之后自己能够得到更多的钱。
那怎么能够说服他们向他们证明公司值得投资呢？
她所认识或看到的公司里, 要么是领导者有人脉, 自己家庭本身就很富裕或者相交相知的好友亲人富裕。但这一条路已然被他们堵死——她自己的父母只是按月领工资攒钱的职工, 钟尽生的父亲那边绝对没有人脉再给他利用，而母亲那边也出国多年，没有心力再去关照。总而言之，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还有一条，他们已经做出有一定规模的产品, 有了知名度和盈利的模式, 吸引专业的投资人进行投资。可问题的关键是，他们的产品还要继续投入大量的资金才能继续运营。那么，最后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
程至带着钟尽生和张钊寒之前开发的软件去一家一家的敲开公司的门，问他们还需不需要人来帮助他们公司进行内部软件的开发和更新。
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理会, 只有程至在本科时候的论文导师看到她的朋友圈，问：“你自己开公司了？”
“对。”
“我开在外面的公司正好需要一个能够给各类员工的绩效 * 进行自动计分和考核的系统，你觉得你的那个公司有能力做吗？”
“那我先和我们这边的工程师说一下，做好之后您看看满不满意，满意了再说行吗。”
“好。我先不去找其他公司, 你做着看看。”
她看到这个回复的时候差点没有要哭出来。
深夜, 客厅的一角只有一盏落地灯开着，映射出温暖的光线。程至从灯旁的饮水机里倒了一杯热水，咕嘟咕嘟的喝下去。对面的房间门打开，程至抬头, 和刚从房间出来的张钊寒对上视线。
张钊寒顿了一下，揉揉困倦的眼睛，轻声道：“学姐，你还不睡觉啊？”
“钟尽生呢？他休息了吗？”
“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指了指虚合上的房门，“他最近每天都熬夜，今天睡得还算早的了。”
“那不就是了，”程至说，“你们都不睡，我怎么好意思睡？”
张钊寒轻笑，反驳她：“学姐，这不一样的。我们现在有项目的期限在，肯定得加班加点。但要是没有你，我们连这个项目都没有。”
“真的吗？”程至平淡道。
他于是看见她又低下头，捧着个杯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饮水机的提示灯跳到“保温”的地方。张钊寒也给自己带出来的水杯倒一半水，喝了一口。
他坐到旁边的沙发上，问：“学姐，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程至从沉思中惊醒，仓促的点点头，承认道：“突然发现要想的东西还挺多的。”
“哦，”张钊寒应一声，望向程至躲在光影里的侧脸，静默几刻，忍不住说，“其实一直想问你们，但是钟尽生最近一直很累，所以找不到机会。”
“那你现在可以问了。”
“我去过招聘会，今年恒立给总裁办管培生的职位价格已经二十万到三十万一年，硕士进去可能还要高一点。”他说，“明明你，或者你们，如果安心的在恒立待上几年，就算实现不了财务自由，工资也足够过的奢侈一点了。那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定要从那里辞职，然后像现在这样每天去各家公司敲门、被拒绝，过的这么辛苦？”
“你的问题太长，得让我想想才行。”程至对他笑了一下，手指勾着杯柄晃两下，沉吟半响，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我想这么做？”
张钊寒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低头抿嘴不说话。
“你突然这么问我，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来。但是我心里确实有类似的情绪。在恒立待的每一刻，我看见许多和我一样的员工每天待在公司无所事事，但是却必须九十点才能打卡下班，只是为了给领导装模作样。”
“后来我去给技术部的领导送文件，那份文件在我看来毫无新意，下命令的人对于互联网也没有任何的了解。可是当我要离开的时候，有一个员工就这么倒在我的面前。我当时想，我可能不想再在这家公司待 * 下去了。”
“我当时还想，如果有一天我创办一家公司，如果我创办的公司拥有了很多的员工，那么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像在恒立工作时那样。我一定不让他们进行无意义的加班，只做表面功夫，也不要用手里有的东西去作恶。如果有一天我有一家公司，那我想通过它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帮助更多的人。”
“我当时是这么想的，但这些从来没和钟尽生讲过。可神奇的是，就算不把这些话讲出来，他还是能明白我的意思。”
张钊寒兀自做了个“哇”的口型，被程至抓到，说：“我可看到了啊。”
他赶忙摆手：“突然好像也没什么想问的了。”
“那赶紧回去休息吧。你也别太累了。”程至要赶他走。
张钊寒却没这个想法，在原地磨蹭了片刻，不知道是冲动还是心中想法已经成型，脱口而出道：“学姐，我不想去读研究生了。”
她看他，只说：“你想好，别冲动。”
“我想很久了。我也就冒险这一次，所以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好。”程至说。
张钊寒毫不犹豫的相信她说的话，他决定信任她，就像当初他鬼使神差的走向那个在招聘会上无人问津的角落一样。
夜色浓重。这回他是真的准备回去休息了，但程至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谢谢你。如果不是今天你问我这个问题，刚刚的我可能自己都忘了当初为什么要从公司辞职。”
他没有转身，只是低头兀自笑了一下。
第4章 程至毕业第二年的这个冬天……
程至毕业第二年的这个冬天, 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这个冬天是前后十年以来最冷的冬天，即使是身在南方的青城也不例外，最低温度垂直降到零下十点。
再比如今天, 这个她永远会记住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