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明明这个家族企业的掌管者是个为了内斗而置整个公司的名誉而不顾的人,明明这个公司的各个领导之间针锋相对,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侵吞普通人的权益。
那她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旁边的钟尽生不知说了什么,围站在一起的住户情绪慢慢稳定下来。钟叔看到这一切,冲他们满意的一笑,对旁边的陈会泽小声说些什么,谁知道喇叭的麦根本没关,声音透过扬声器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传达到夜空中。
他说:“所以你看看这些下等人,根本不用怕,都是给点甜头就马上忘事的。”
鄙夷的语气一连绕了好几个弯,让程至站在原地生生的打了个寒战。楼前的人群起先是安静,安静到仿佛时间静止在这里。然后在突然的一个瞬间,不知道是谁先起了个头,声音一下子在原地炸开,人群朝钟叔涌去。
钟尽生想去拉住程至,但是有一两个站在他附近的人已经向他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他避之不及,刚想抬起手来蓄势以待。程至却整个人撞过来,把他撞到踉跄的往后面退几步,然后拉拽着他朝来时的方向退步。
程至左拐右绕,直接带着钟尽生朝写字楼旁边的地下车库跑过去。两个人一同弯腰绕过栏杆,然后借着下坡的引力跑进车库。
钟尽生从口袋里拿出钟叔早前交给他的物业卡,两个人一同钻进打开的电梯门里,刷完卡,齐齐的站在原地大口喘气。
电梯上升的很快,到顶层的时候停下来。他们两个从顶层的落地窗户那里看过去,底下的人群闹在一起,分不清楚谁是谁。
钟尽生的侧脸隐没在浮动的光影里,看着看着突然自顾自的冷笑一声。
程至问:“你笑什么?”
他没有来得及把自己的幸灾乐祸收起来,说:“感谢这位钟总经理吧,我刚刚在那群人里看见了拿着手机在拍的记者。明天恒立估计要撤不止几个热搜。”
程至的手指尖碰到冰冰凉的双层玻璃上,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冰冷:“你原来一直是看戏的态度吗?”
钟尽生脸上嘲讽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收回来,但是没等他说话,程至再接再厉的问:“你们家买房一定很容易吧。”
说完她自嘲了一 * 下,又自我纠正:“都不是买房不买房的问题了,你们家自己就是造房子的,估计房子对于你们来说就是跟纸一样的日常用品吧。”
她的敌意和怨气扑面而来,钟尽生措手不及,第一反应就是带着恼怒的自我防卫:“你在说什么?”
程至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她耸耸肩,对他说:“没和你说什么。我们之间可能有阶级矛盾吧。”
坐在会议室里休息的时候,程至自己默默地算了一笔账。她的爸爸是公务员,妈妈是医生,都属于工作稳定且收入中上的群体。但在他们的那个城市,她们家的房产都得益于在房价还没有飞速飙涨的时代买下。如果以现在的房价衡量,他们购置房产,仍然会十分吃力。
而她的父母已经属于收入中等偏上的水平。但他们仍然要不停的工作,工作到六十多岁。特别是程至的妈妈,她作为三甲医院的副主任医师,每周上班六天,每六天有两天是夜班,从无年假和法定节假日,换来每个月税前两万,税后到手一万六七千的工资。
那么那些收入比他们家还要低一些的家庭呢?
程至觉得窒息。她毫不怀疑这些在楼下维权的人可以做出来任何事情,因为对于他们而言,一套房子就是他们辛勤工作数十年的证明。
楼下的吵闹渐渐散去。过了没一会儿,竟然有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靠近。她推开门走出去,看见钟尽生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和别人打电话,语气又急又快,就是不见担忧。
他的背影有力,身形削瘦却不见文弱。她早该想到的,比起钟嘉泽,比起钟叔,最想看这个公司笑话、最想让这个公司难堪的人,居然是他,这个同样姓钟的人。
所以他同样不在乎除这些之外的其他人,同样视他们如草芥。
她早该想到的,而不是留到现在失望。
那边的钟尽生在轻声的安抚一个人。他说:“妈,你放心,他的身体现在差的很,但是又得继续熬下去,痛苦的不行。”
他听见手机那边的人舒心的笑声,他也觉得放松下来。随手挂了电话,看见刚刚打开的界面,恒立的名字刚刚还在热搜第二三十位的位置,现在已经来到了第二位,后面跟了一个火红的“沸”字。
第一位是一张明星的自拍。
热搜的变化终于最后映证了他的猜测。他本以为恒立的公关部门应该早就开始准备,钟嘉泽对于他未来掌权的这家公司,也会上心到不能再上心的程度,好证明给他的父亲来看。
可是自从他回国以来,就被钟灵毓和钟嘉泽的争吵限制住了头脑,以为事情就是自己听见的那样,以为原先认定的什么就是什么。
但或许根本就不是这样。
钟嘉泽这么处心积虑的毁掉恒立的声誉,眼睁睁的看着讨论禹城分公司的人越来越多也不去公关,一步步的把这里推向全国都会 * 注目的地方,甚至在热搜里添了把火,原因无非只有一个。
那就是,在他们的父亲心里,最后有资格得到公司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但是只有他知道这一点,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就可以利用这样的信息差,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而如何稳固,等今天的股市开盘,就知道了。
第12章 回程的高铁上两人一路无……
回程的高铁上两人一路无话。
因为是又一次仓促订的车票,所以车票上的时间还是很尴尬,在中午十二点。
钟尽生在乘务员第二次路过的时候终于侧头瞥了眼程至,用那种听上去就很拽很欠揍的语气问她:“你饿吗?”
程至用很平静很温和的目光看向他,问:“在高铁上买饭公司给报销吗?”
“……”钟尽生沉默了下,猜测道,“可能有□□就给报?”
他自己饿的前胸贴后背,于是扫码给自己订了两盒饭,乘务员送到之后还要再好声好气的递给程至。
在她接过去的一瞬间,钟尽生忍不住想,究竟她是助理还是自己是助理?
不行,不能细想。细想了之后又是“阶级矛盾”。
“唉!”
程至坐在旁边听见他刻意得不能再刻意的一声长叹,抿起嘴来。
到南城站之后钟尽生对她招呼一声:“我送你回去啊。”
她着实是纠结了一会儿,仿佛头上是正义和邪恶两只天使恶魔在一起打架。钟尽生肯定也看见了,所以一改想要刻意讨好、赔礼道歉的态度,催促道:“不想薅我的羊毛了吗?”
好吧,这句话真的很有效果。程至立马就上了车。
在禹城的这几天就没睡个好觉过。从到那里的第一天开始就是熬夜,然后早起,然后睡不着,熬夜,继续早起。外加带的行李还不多,衣服都没法儿换,程至整个人又脏又累,身心俱疲。
到了出租屋,她把行李扔在一边,直接趴倒在床上,蒙上头呼呼大睡。
她的外套什么的都没脱,即使是睡着的时候也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脚踏在梦境和现实的边界,起初是这几天在禹城的经历闪现,然后是那天晚上聚集的人群,到了黑暗尽头,什么都看不见了,开始响起阵刺耳的铃声起来。
什么鬼?
程至紧皱眉头,手下意识的把被子推高一点,牢牢地盖到耳朵上面。结果尖锐的铃声透过厚重的被子继续传递。她翻来覆去,终于猛地睁开眼睛。
入目即是片黑暗,她从被子里钻出来,才意识到此刻铃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甚至连抓狂甚至生气的情绪都没有,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俯下身子去够同样被丢在床上的手机,上面有最新的两个未接来电,全都是自己的妈妈打来的。
此刻她又迫不及待的打过来第三个电话。程至接通,无精打采的问:“怎么了?”
“宝贝,”她妈妈说,“你出差回来了吗?最近忙吗?”
“有点。”
“那 * 你到家了吗?吃饭了吗?”
“没来得及。刚睡醒。”
“你怎么了?”妈妈终于发觉有些奇怪,“问你问题怎么才回答这几个字呀?”
程至尽力保持住自己声音的冷静,说:“太累了。”
“郑磬呢?他不得在那边照顾你吗?”
“我们分手了。”
“……”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过了会儿,她的妈妈可能以为她情绪上的低落是分手的原因,又想开口。程至打断她,问:“我们家房子的房产证有说什么时候办下来吗?”
“说了今年底给办的啊,结果现在都没信。”
“哦。”程至干巴巴的应一声,一时无话,沉默中挂断了电话。
她们家在她上高中的时候买过一次房子。那个时候郑磬刚来那座城市,转学来她的高中,和他妈妈一起,要看房子。她回家讲给她的爸妈听,她的爸妈于是心中也起了用存款买房的念头。
小区地理位置很好,今年刚建好的地铁口边。物业也不错。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开发商在没上房的时候就宣布破产,政府接手楼盘,也上了房,就是没有房产证。
没有房产证,就意味着没办法证明你自己花钱、在住的房子是你的房子。没有房产证,就意味着你辛辛苦苦工作这么多年换回来的房子毫无价值。
她们家的好歹还上房了,更不用说那些烂尾楼了。
但是这些平民百姓的事情,富二代们怎么会在乎呢?
程至觉得有些崩溃,腹中空空如也,但是自己还不会做饭。一拉开柜子的门,泡面都没有,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她饿到尽头都感觉不到饥饿了,走在觅食的半路上又换了方向,往那个大学时候开始就一直去逛的公园走。
公园是几年不变样子的调性。秋冬天走进去像幅水墨画。因为寒冷,又是工作日,人也少的可怜。
程至按照她原来散步走的老路走下去,湖旁边那个既宽又阔的平台上,有个人戴了顶灰色的毛线帽,低着头在点烟。
她有一瞬间想要直接回过头去,再挑一条路走。但是那个人已经很快的朝她这边回头,同时畅快地吞云吐雾起来。
程至只好如常地走过去,问他:“你不是要戒烟吗?”
他说:“最近我带了一个小姑娘,她跟我生气,我郁闷到不行,只好抽烟。”
“她为什么会生气?”
“她说是因为‘阶级矛盾’。”
他说这个词的时候眼里带着笑意,于是程至凶巴巴:“有什么好笑的?”
他很乖的立刻注意,做了个嘴角下撇的表情,很无辜很委屈,说:“当然。但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个呢?”
“也许是因为前几天她和你一起出差,她看见了什么事情,但是你却觉得无所谓,所以她觉得生气。”
“那就更没什么好生气的理由了,程至。”眼前的男人突然正色,挑破了他们之间气氛微妙的角色扮演,一个字一个字 * 的把她的名字念出来,“我知道你之前在想什么。你在想我可真是一个纨绔的富二代,一定要这么冷血的坐守旁观、把他们当个笑话对不对?”
“难道不是吗?”
“程至,禹城的事,钟嘉泽最迟在明天就会有反应。”
“你在说什么?他不是前几天还在阻挠——”程至话到嘴边,把钟尽生的话又重新思索,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在脑海里过一遍,犹疑道,“什么意思?他不会真的不是恒立认定的接班人?”
“是我想错了。恒立到现在为止的最大股东也只有我那个父亲一个人,剩下的第二股东是钟家的夫人,也就是钟嘉泽和钟灵毓的母亲。”他说,“但是钟嘉泽毕业之后就进了恒立的管理层,各项事务都有他在,估计误导了不少人。”
“董事会中资历深的那几个人,其实并不认可他的能力。或许我父亲也这么觉得,但我觉得他现在也没什么能力反对了。无论是他欺上瞒下、阳奉阴违,还是真的就是实至名归,现在结果已经尘埃落定。”
钟尽生瞥见程至沉默的侧脸,慢慢说:“公司很快就真的是他的了。如果一切顺利,他会以掌权者的身份来处理禹城的事情。到时候,在禹城的那些住户眼里,他就是那个救他们在水火之中、高高在上的人。”
“那你不急吗?”程至突然问。
“我急什么?”
“明明你也姓钟,你也是他的儿子,但是这个公司从头到尾都不关你的事。”
“如果这里站的是别人,我可能就会说我当然不急,因为我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吃喝玩乐。但是——”他的话戛然而止,“但是”两个字说了个寂寞出来。
钟尽生手上的烟都快要燃尽熄灭,他想了想,解开自己的围巾放在地上,用一个非常绅士的姿势招呼她:“小姑娘,请坐。”
虽然他们连五岁的年龄差距都没有。
程至坐下来。眼前的湖面上有几只白鸟凫在水面,慢慢悠悠。
它们不觉得冷吗?她想。
钟尽生扔完烟头在垃圾回收桶里回来,也不客气的坐在她的旁边,说话的时候呵出白气:“所以你说我和你有阶级矛盾,我觉得真不至于。你觉得呢?”
“……”她低着头沉默。
“我家的情况我一点儿都不想告诉你。”两个人一齐轻笑起来,“不过,我和恒立的这个钟家除了血缘,基本上算是毫无关系,更不用说用到他们的钱这样的好事了。你懂吗?”
“有一件事,”她说,“我和你讲清楚,你会做到吗?”
“你先说,我再保证。”
“如果我真的不喜欢你,或者你真的不信任我,我相信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会想方设法的和彼此摆脱联系,申请转岗。但是如果我们都没有,那抛开助理和副总的身份不谈,我们能做到对彼此完全信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