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随鼻子里“哼”了一声,冲着赵安然抬抬下巴:“你过来回话?”
赵安然做天真状:“我吗?你们要问什么?”
长随见她不受教,立时沉了脸,想要呵斥。
何员外这时才温和的开口:“你叫安然?看样子,与我小儿子差不多岁数,听说你帮你舅母做事,做得很有样子呢。”
赵安然甜甜一笑:“我娘以前就教育我们,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舅父舅母养这么一大家人不大容易,我长大了,自然得帮忙呀。”
何员外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真是懂事……安然想不想有个安稳的活计?我酒窖缺人,安然想不想去?我给你月钱三两,一个月两天休沐。”
陈氏大惊失色,做活计的话,一个孩子,才十岁的孩子,顶多了一天十文钱,可何员外一开口就是月钱三两,算下来一天有一百文,便是成年男子,也没有这么多的呀。
她赶紧觑了觑公爹的脸色,努力压着心头的担忧,有公爹在,应该不会让安然被银钱迷失了头脑。
赵安然依旧是一派天真的模样:“三两啊……那是要我去做什么呢?我也不会做菜,只能打打下手,至于酒窖……我啥都不会呢。”
何员外有些撑不住,长随立时喝骂起来:“一个月三两的银钱,你还不知足了?整个荷香镇……不,整个荷香县,哪一家像咱们老爷这般和善的,你还给脸不要脸了?”
赵安然仿佛受到惊吓,一下子蹦到赵老爷身后,声音软糯的喊了声:“外祖父……”
赵老爷一直阖着眼,这会儿才睁开来,嘿嘿干笑两声,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咳得何员外不自觉往后靠,嫌弃的皱起眉头,恨不能想要躲到外头去。
“何老爷莫要拿我这外孙女凑趣了,她乡下来的,胆儿太小……一个月三两,我儿子都不值这个价钱……”
说罢接着一阵咳嗽。
何员外不耐烦的站起来:“姓赵的,今时不同往日,你们赵家早就没了!若没有我,哼哼!莫要给脸不要脸!”
他甩了袖子带着人走了。
第17章
等赵进将人送出去,赵安然才回头问外祖父:“外祖父,他们今日,是为何而来啊?”
赵老爷眼神浑浊,许久才摇摇头:“安然啊,人心,永远是看不见的地方。”
赵安然又问:“那他没达到目的,为何就走了?”
赵老爷见她也不追问,只摸摸她的头:“若是太苦,就不要做了。”
赵安然眼睛一转,微微笑起来:“外祖父,我不怕苦,也不怕人心,我怕的是不能好好生活,不能将安杰抚养长大。”
赵老爷凝神看了她一会儿:“我的安然,长大了,也懂事了。安然呐,自古权贵纷争,便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家能看得懂的。”
“那风雨欲来之时,我们只能白白受着吗?”
赵老爷失神了片刻。
赵安然低着头:“外祖父,此生我不求多富贵,但求我们赵家一世无忧,即便无有靠上,我也要闯出一片天,撑起伞来,不叫我们被那风雨淋得太透。”
第二日清早,赵安然照例跟着陈氏起来做早饭,只是才到院子,就见外祖父立在屋檐下,正抬头看朦朦亮的天。
“安然起来了?你跟我来。”
屋里小小的,赵竹林与赵安杰还在睡觉,赵老爷带着赵安然往后门走,一路出了巷子,来到一片空旷的地儿。
“昨夜我也想了好久,你说得对,无论何等逆境,总归要向前看,要替这一大家子人想想。从前是我想岔了。”
赵安然并未说话,逆境中能坚持下来,是何等的不容易。赵老爷年轻时不算多有名声,但也有自己的骄傲,世事无常,到年迈时跌落谷底,又是何等的伤怀。
赵老爷大致讲了下何家的情况,洛城何家是如今已经做到首辅的位置,深得当今皇上信任,镇上这个何家不是本家,只是远房的旁支。
说穿了,就是首辅的眼线。
至于为什么会找上赵安然,当然与那陆三爷脱不了干系。
赵安然心里头冷笑,不管她是不是得了那陆三爷的青眼,这位何员外肯花三两月银拉拢,着实下了血本。
也说明这位陆三爷不大简单,否则,怎么会连她这么个小喽啰都得了如此关照?
赵老爷摩挲着手指:“洛城的天不太平,我本来想着,我们哪里都不去,也惹不了什么是非,可现下看来,风雨欲来,躲也躲不过。安然呐,外祖父已经老了,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他颤抖的双手,从怀中拿出一个羊皮卷子,递给赵安然:“这些人,都是信得过的,”
羊皮卷陈旧得很,像是经常拿出来观摩。赵安然打开看了看,里面写了十数人的资料,写得很详尽,有些墨迹很新,是新近修改过的。
还有许多名字被划掉。
赵安然一眼,就看到原本排在第三位的名字,是赵元曲,原主的生父,后面详细写了他的学识品行等等,满是溢美之词。只不过赵元曲的名字早已被划去。
赵老爷看她发愣,简单解释了一句:“那上面,是我毕生遇到的信得过的人。世事在变,人心也在变,如今能信的不过六人。你舅父太老实,这东西我原本是打算给竹林的,如今看来,倒是你更合适。”
赵安然握住卷子,眼眶不自觉就红了。书中没有这么个羊皮卷,但提到一点,大BOSS宋安杰作恶的途中,有若干襄助他的人,这些人哪里来,书里没有详细说,只说是与这外祖赵家颇有渊源,想必便是这卷子里的人吧。
六人……
赵安然细看了看,现下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倒是有一位叫马长生,原本是镇上管理户帖的,如今去了湛州。若是没记错,这马长生,便是当时替她与安杰改姓的那位先生。
另有一个赵安然略微有些印象,叫公孙宇,只是个鹤山脚下的乡野村夫。但后面的剧情里头,这公孙宇的能量可不小,身在乡野却声名远播,据闻他学识斐然,年轻时曾走遍大江南北讲学,因此收获了一票的迷弟。
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讲师,暮年急流勇退,只在山野里种菜养鸡,递帖拜访之人依旧是络绎不绝。
赵安然得了空去递了拜帖,收帖的是一个不起眼的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神情很是倨傲,以为赵安然是哪家的小丫鬟,理也没有理会。
旁边一个小厮模样的男童,偷偷往那男子手中塞东西。
男子脸色一正:“你以为师父是什么样的人?去去去!”
他手中银钱骨碌碌滚下来,顺手,也将那男童的拜帖给抛在地上。
男童脸色煞白,苦苦求饶,然而男子压根不应,转身便走了。
“切,他以为居士是什么人了吗?竟然想用金钱来收买!”
“就是,若居士是爱财之人,哪里会在这名不见经传的鹤山种田?这种人也想见居士,真是恬不知耻。”
赵安然暗自打量了会儿,说话的看模样都是普通书生,衣裳只能勉强算是整齐。在场的几人,多数也与他们一样,这便显得那衣饰不凡的小厮格外出众些。
侯了一会儿,男子又出了门,上上下下打量赵安然,清了清嗓子:“今日不得空,且回吧,赵安然是吧?你且随我进来。”
居士十天里头,九天是不得空见人的,听得这话便也无人在意。只又听着说是这小丫头能进去,大家不免得都有些吃惊。
赵安然没理会旁人打量的眼光,跟着男子进去,才发现这里就是个小村庄,比她想的要大多了,人也多许多。
都是些农民,这会儿都在菜地里种些东西。赵安然惊奇的发现,这里竟然有类似现代的那种暖棚,不过不是塑料,而是用茅草扎起来的。
男子边走边说:“居士现下在地窖里查看蔬菜,最近镇上闹了蝗灾,居士想教大家种蔬菜。”
“蝗虫?”
如今是深冬,哪里是蝗虫大肆的季节?
公孙宇与赵安然想得也完全不一样,竟然是个其貌不扬,个头矮矮的老头子。这会儿岣嵝着背,与一旁的几个老汉说着什么。
等了一会儿,他才侧头冲赵安然点点头,又迅速说了几句,便示意赵安然与他一道进屋。
普通的茅草屋,感觉还有些漏风,赵安然不自觉拢了拢衣裳。
公孙宇笑起来:“冷是吧?你是不习惯,若是习惯了,就不会觉得冷了。”
赵安然不好意思的笑起来,点头寒暄两句,才切入正题:“居士,晚辈今日来,原是受祖父之托,前来看望居士……”
话音未落,公孙宇已经哈哈大笑起来:“行了,这些话不必再说,老赵那家伙我还不了解吗?他会托你来看我?怕是等我死的那天才会。”
赵安然窘迫起来,不免又对着公孙居士另眼相看几分。这里的人对生死看得重,哪里会随意说出死这个字?而且居士这语气,一听就知道,与外祖父的关系是极好的。
赵安然重新烹茶递给公孙宇,直言道:“居士明察秋毫,晚辈的祖父的确没有多说,只告知晚辈,您是他值得信赖之人,若有要事,可像居士求助。”
公孙宇并没问她有何事,只指着茅草屋外的暖棚问:“这些年走南闯北,遇着一个人这么制作暖棚,寒冬也能吃到并不当季的菜品,回来一试,果然好用。”
赵安然心里头有事,只含糊应着。
“据说荷香镇周边的村庄,闹了蝗灾?”
赵安然摇摇头:“我之前并没有听说。”
“听说是闹开了,我还准备得空了去看看情况。”
赵安然点了点头,旋即笑起来:“晚辈以为,居士不必去了,冬季闹蝗灾从前可是闻所未闻,更何况,久旱才闹灾,荷香镇今冬可是下了好几场雨。”
公孙宇见她淡然的模样,并不继续提这个话题,只问:“你今日来,可是有事想要求助于我?”
“原本是来看望居士,只现下看来,确实有事相求。”
赵安然将赵家的情况大致说出来,还着重说了那位何员外上门的事情。
“一直以来,我都有所防备,怕那些眼红之人会暗中使坏。不过一切都风平浪静,一直到何员外找上门,我才明白……先礼后兵,示好我们没有接受,等待我们的,赵家恐并没有法子抵挡。”
公孙宇颇有兴致的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只不过十岁,眉眼已经很是精致,若不是枯黄稀少的头发,就这副模样,只怕很容易,就会被有心人拐了去。而且她似乎知道自己的容貌不俗,打扮得格外稚气些,衣服是老气横秋,有种不伦不类之感。
即便如此,她胸有成竹的模样,还是让他多看了几眼。
赵安然沉静的继续道:“今日,我觉得有些眉目了,蝗灾不是真的,而是为了对付陆大人而来。至于他们要怎么对付那位陆大人,我不清楚,但对我的影响却是不小。如今赵家靠饭食过活,存粮够,但每日的新鲜蔬菜与肉食不能少,只怕后面我想去市面上采买菜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
公孙宇不自觉挑了挑眉,这个女孩,真的只有十岁?当真是天资聪颖,早慧得很呐。
“因此,晚辈想请居士帮忙……”
第18章
冬月底,天气晴好阳光明媚,最是让人心情舒畅的时候,但荷香镇收到的消息却不那么让人乐观了。
据说隆冬时节,竟有蝗虫肆意,没引起重视,已然成了灾害了。官府都出面救灾,说是上天预警,这荷香县的荷香镇,遇着什么惹得上天发怒的事情了。
与赵家息息相关的,就是他们买不着菜了。当然不止赵家苦恼,镇上的百姓,基本上都有这样的苦恼。拜蝗灾所赐,镇上的菜价节节攀升。
陶妈与陈姨妈二人急得团团转:“今日去买菜,与昨日就一个天一个地儿,听闻明日这菜价又要翻番,连带着肉都贵了不少。安然,咱们能不能与陆大人那边通通气说一声?这个价钱,我们做不出啊……”
赵安然一壁洗菜一壁说:“明日不用去买菜,我已经订好了,日后的时蔬与肉类,都会有人送过来。只是豆制品成品一类的需要采买,这几日就缓缓,等风头过了再买便是。”
陶伯听出她的意思,疑惑起来:“安然这意思是,这次的蝗灾……”
他从前是个庄稼人,如何不懂冷天蝗虫不可能存活,不会在隆冬时节闹腾起来?
赵安然没有解释,陈氏等人也没有再问,只发现果真每日都有两个庄稼汉过来送菜送肉,鸡鸭鹅还有蛋,不过没有猪肉。
陈氏忍不住去看了看赵安然的账册,发现支出的银钱与从前一致,并没有增多。
倒是鹤山的工人们好奇得紧,尤其是洛城来的那些大汉。
“不是说你们镇上闹灾,怎的你家的菜还越来越丰盛了?”
赵安然笑起来:“大叔可放心好了,我们做这营生,自然有自己的法子,吃不了亏的。”
说罢便看向镇上工人的方向。
方大叔自从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大病一场,心里头对赵安然无端多了份愧疚,见着她总要格外多说几句。
“那边你们去送送饭就成,他们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天都恍惚得很,话都不说了。”
又有大汉帮着分辩:“许是镇上闹灾,他们家里头也都是种地种菜的,这事儿解决不了,谁有心情闲话呀。”
陈姨妈嘴巴碎,立时凑过了道:“听到这两日的流言没?说是上天不满,而且如今像是说的……”
她指了指大人们住的地方,不敢继续说。
方大叔一愣,忙追着问:“啥?是说啥?”
陈姨妈神秘兮兮左看右看,招呼几位大汉靠近些,才小声说着:“据闻上天的意思,是对着庵堂朝向不满,坏了咱们镇上的风水呢。”
方大汉一拍大腿:“哎呀,我就说嘛,之前镇上的风水先生就说了,这庵堂大门得往北开,非得往南,这不是破坏风水是啥?不过陆……呃,不过大人们的决定,也不是我等能解决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