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几步之间,杨正院已经觉察出,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娃娃,可不是史副院那等棋艺普通之人,竟不知不觉,化解了他前面故意设下的好几个陷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法二更。
明天开始没什么大事,应该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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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因着杨正院是知道史副院的能力, 先前心思也不在下棋上面,没有使出十足的能力,此刻对赵安然的来势汹汹, 他不得不打起全副精力来应对, 一时间,三人都不曾说话。
史副院是个臭棋篓子,爱棋但棋艺不精,这会儿只睁大眼睛盯着棋盘上的你来我往, 恍惚中有些明白,似乎不是他棋艺有所进益,而是杨正院一直放水。
不然你看, 杨正院这会儿的水平,并不是跟他下棋时那般呢。
这局棋下得行云流水,杨正院赢了三子,无比满意的拍拍手,由着赵安然收拾棋子,感叹一声:“许久没有下得这般畅快了, 上回还是与陆家那小子……”
话音戛然而止, 似乎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史副院却怒目圆睁:“好呀好呀, 杨叔父这两年与我下棋, 原来是应付应付?你早告诉我不行嘛, 我又不是非要跟你下。”
杨正院自知失言, 忙坐直了身子替他倒茶,说了些软和话,将人的心情给劝慰好,答应往后还是与他一道继续修习棋艺,这才放下心来。
史副院应下了, 却并不想理他,回头看向收整好棋子的赵安然,笑道:“丫头,你学棋学了许久吧?竟能与他一较高下,你是不知,整个洛城,可无人能比他的棋更厉害的了。”
赵安然低头浅笑一声:“从前专门学了棋艺,但多年未练,生疏了不少。不过即便如此,又哪敢与杨正院比拟?今日下得磕磕碰碰着实艰难,而杨正院似乎心中有事,并未全心全意放在棋盘上,才叫我不至于输得那样惨。”
杨正院听了这话,认认真真打量赵安然一番,她这手棋艺,估摸着有天赋者认认真真学上十年,才能有此成绩,而她如今也不过十来岁的小丫头。是开蒙起,就学习棋艺了?可偏偏她又说自己多年未练生疏……
史副院没有想太多,听得此话只连连点头:“下棋修身养性,多练练有好处的,你可莫要荒废。”
这是长辈对晚辈的劝诫。
杨正院这时开口:“我与你下棋,观你棋艺不错,但心气浮躁,这可不是好现象。即便凡事缠身,也当自持还心中一片宁静,立身需得先立心。”
赵安然含笑点头,却似有些不以为然:“杨正院深处高位,能有这样一番境界,是我等不能达到的。立心是我一身所求,奈何世事无常,我毕竟是商户女,手中许操持的事务太多。下棋这种修身养性的事务,与二位院长来说正正好,与我来说,却着实有些浪费时辰。”
这样的话,大抵在忙人面前有些真实,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又太过坦率,让人一时不能接受。
杨正院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刚刚积存的一点好感,瞬间荡然无存,只生硬的问:“所以你开办的那个托幼所,也是为了挣阿堵物吧?”
赵安然仿佛没听出他语气的不好与话语里的讥讽,一板一眼摇头道:“并不是,安心托幼所的初衷,是为了启蒙教育。若只是为了钱,我何不去开个保姆中介所?那可比这个挣钱方便迅捷得多。”
杨正院听到这里,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尖锐,难得这女孩子还认认真真的解释,遂脸色缓和下来,靠在椅背上没再出声。
史副院茫然片刻,问道:“保姆中介所,是什么意思?”
赵安然笑起来解释:“大人不曾去民间多走动,并不知如今百姓的生活。城北城中百姓,多数男女双人皆有工作,这带孩子的事情,就得劳动家中老人。然而老人年迈,幼儿却甚多,又不敢寻不认识的人帮忙带孩子,只能牺牲夫妻中一人的工作了。保姆中介所,就是专门搜罗那些无事的村妇,调查好背景情况后决定留用,再介绍给需得忙碌不能自己带孩子的家庭。”
史副院也是知道,他们显贵,家里头仆妇甚多,可寻常百姓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操持呢。
杨正院冷哼一声:“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酒楼里的伙计也换成了小姑娘,简直是不成体统。”
赵安然没说这是从她家开始的,只问道:“正院大人觉得,女人做工不妥当吗?”
杨正院瞥了她一眼:“女人抛头露面不像话,留在家里头养育孩子侍奉公婆才是正经的。”
赵安然也想学着他冷哼一声,到底是晚辈,又知眼前这个老人不过是迂腐太过了些,却也不是不知与时俱进的人,便只淡笑着看着他。
“正院大人这话可就不对了,时人常与大人一般鄙视阿堵物,但人在世上,哪一样离得开钱财?大人家中贵不可言且不论,百姓们却是个连奴人都采买供养不起的,从前日子艰苦,女人只能干干零活,收入低微仅仅补贴一二,一应的重担压在男人身上,那是什么样的生活?”
“或有那壮男被征,或有疾病意外长辞于世,孤儿寡母却待如何?若说族人可依,大人这一生想必也看得分明,真正是几个族人能依靠得上,或说有多少人那般大公无私,自己的妻儿父兄不管,去管族中之人?”
杨正院哑口无言,便是他们这样的人,族人也会为了金钱利益,做那勾心斗角之事,何况是贫苦的百姓?
赵安然继续道:“城北的百姓大抵家中境况不弱,一家子丰衣足食,或可不必动这样的心思。但,如今物价飞涨且不提,只家中能顾得上来的,谁人不想自己的子孙后辈出人头地。杨正院旁的或许不清楚,洛城书院一年的束脩学杂,当是清楚明白的,几乎就是百姓里头,中等家庭壮年男子一年的收入,可如今谁家只得一个孩儿吗?举全家之力供养一个已让家计艰难,何况若各个学识不俗,长辈们是供养还是不供养呢?”
“正院大人或许觉得女人能与男人一样出门做工,是有伤大雅,但百姓们却求之不得。更何况,女人从来,都不必男人差。”
杨正院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原本心中也有所感悟,或许是他久居高位,不能体会民间疾苦,可听她说这最后一句,却叫他瞪大了双眼,这话分明是说他不该鄙视女性。
赵安然声音诚恳:“女人并非是男人的附庸,若给她一条路,她走得未必会比男人差。只是女人多感性,往往不舍家中事务,这不是缺陷,而是爱,是天生的母性的光辉。便说如今女人乐意出门做工,又多少是为了自己?分明与男人一样,都是为了整个家啊。”
杨正院与史副院久久未曾说话,似乎是被她一番言论给惊到了,更多的则是来自内心的思索。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赵安然主动打破沉寂:“史副院,今日我前来,正是想与您讨教一番,关于孩童启蒙教育相关的东西。”
史副院回过神,点头说道:“你那托幼所的事迹,我也有所耳闻,不过稚子太过年幼就开蒙,似乎有揠苗助长之嫌。”
赵安然摇头说道:“启蒙与开蒙虽都是为了孩童发育打基础,但并不一致。开蒙主要是学识,而启蒙则是开启孩童脑部发育。实际上民间幼儿多放养,也是启蒙的一种,他们会自己思索,自由发育。但如同幼鹅睁眼看到谁就跟谁一般,幼儿在那个阶段,最常做的是是模仿,而且此时是他们大脑发育最快的时机,若能适当引导,定是能事倍功半。”
杨正院缓缓点头,看赵安然的目光从挑剔到了欣赏,忍不住问:“你待如何做?”
赵安然拿出随身携带的大叠资料,因没想到会碰到杨正院,只带了一份。她将其中的对幼儿培养的企划递给杨正院,而将整个托幼所的发展规划方案则递给史副院。
杨正院想不到,眼前这少女压根不用口述,竟直接形成了书面文字内容递给他。而且她似乎对字没有什么研究,但通篇干净清爽工整,条理性极好,前面写了大框架,后面分类别细诉,标了标题,每一页还注了页码。
是个细心的。
再看内容,杨正院却是压根不舍得放手。一直以来,他都在想,大齐兴教是不错,但似乎太过固化,而学子们常常死记硬背,很多东西根本做不到融会贯通。赵安然的这份企划里面,就点名这一点,人人皆有个性,原本就不必拘泥于细节,该是以每人的特点出发才是。
若按赵安然这份企划案里面的方法,托幼所的职责是让孩子们快乐的成长,成长中发掘他们的散光点。不仅时下更好的教育孩童,对将来的发展,也是极有好处的。
杨正院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抬头问她:“这些说法与方法,都很是不错,但孤掌难鸣,我观你事务并不少,如何能以一己之力教养那么多孩子?听闻安心幼儿园开办伊始,问询之人多至数百,想来入学的孩童之数,也不止寥寥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
第67章
赵安然点点头, 又将托幼所的发展规划与培养幼师的规划递给他看:“这是我做的五年计划,细分到每一年每一个月,当然这只是大体的框架。至于师资力量的培训, 也得加强起来, 这些是我对师资的培训方案,目前能想到的,只能是我传十再由十传百。这些我且能解决,不能解决的是大齐教育整体的发展方向。”
杨正院与史副院对看一眼, 对赵安然拿来的这些东西是无比的感兴趣,只觉得心内热火芬腾,深觉自己活了几十年, 教了几十年,竟然不如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赵安然解释:“幼童教育是第一步,但我也只能以帮忙带孩子作为开始,用以吸引人。这在中产普通百姓里头尚可,对上对下,都不能尽如人意。时下富贵人家教养, 大多是生活上过于宠溺, 而学习上过于严苛, 三四岁就逼着读书识字者比比皆是。而穷人家里头, 别说读书了, 孩子们都穿着开裆裤到处跑, 能顾上温饱,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可兴教,原不该是如此啊。”
杨正院若有所思的沉吟:“广开门户,我从前便有所想法,只真正操作起来却着实麻烦。赵所长对此可有想法?”
赵安然一笑:“此等大事, 我一介平民自然无想法。我想做的,是将托幼所推广整个大齐,为兴教做第一步的努力。”
教育是他们的事情,赵安然确实插不上手,今日她来,是来寻求帮助的。钱财她有,地位却无,无人愿意相信一个商户女能搞好教育工作,但若史副院被她说动,则事半功倍,何况今日还多了杨正院。
杨正院也不过随口一问,知她不能,也不恼,反问道:“兴教……敢问所长是如何想到兴教这一步的?”
赵安然戚戚然:“并无一步一步想,只是来城之后每日荒废时光,深觉愧疚。却也不是没想过将湛州产业一样开在洛城,或是涉及其他产业,以我只能,未必不能将赵家家业扩展起来,只钱财乃依附之物。二位大人若是去外地行走一番,便知如今大齐是何等情形,表面风光实在只是表面粉饰太平罢了。”
史副院因家中兄长与族中兄弟亦有在外为官者,自然对此等情况心知肚明,而杨正院也并非一心只读圣贤书,不问世事的老人。当下二人都沉默下来,静静的看着赵安然。
赵安然说道:“当时我世叔马长生不顾我祖父反对,执意上洛城之时,我曾问过他,风雨飘摇之际,缘何要选一条几乎不可能的路。他与我说,若人人自危不顾其他,大齐焉能长久。二位大人,我无才无能,不论是对各地天灾人祸,还是诸方侵犯我大齐尽不到一丝力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教育。”
“教育……”杨正院轻轻拈起一颗黑棋,压在棋盘的正中央,“为何是教育。”
“少年强则国强,孩童是大齐的希望。大齐如今的教育体系,主要是针对有才学之人,可孩童千千万,不是所有人都会学会考,但他们未必就不优秀,未必不能为大齐尽力。”
史副院感叹道:“谁说我大齐未来不可期?便是赵所长这样的女娃娃,也有如此抱负。”
杨正院是经历过夺嫡之争,也深知当今圣上并非明君,若非一干忠肝义胆臣子苦苦支撑,大齐未必能粉饰的住那满目疮痍。不过诸位皇子倒是自小就能看出不俗,将来太子登位,未必不能扭转乾坤。
这样一想,他觉得着实可惜,若赵安然不是个女娃,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他低头看着几份被赵安然整理得清清楚楚的文件,这个女孩胆大心细敢想敢做。他从前也曾有所耳闻,说湛州一代的赵家是大善之家,当时不以为然,如今才觉得,她是当真心系天下。
如今这等胸襟宽广的人,便是男儿也不多见了。
……
赵安然回家的时候已至傍晚,倒不是与二位大人谈论多久。相反,杨正院将资料都留下,打算细细研读之后,死活拉着她又足足下了一下午的围棋,还指出许多她棋艺上的不足之处。
棋艺对于赵安然来说不过是点缀,她满心想的,是如何立于不败之地,若宋元曲夫妇敢做任何事,她都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至于这原身亲生的外祖家,不到万不得已,她压根也不想去认。
数日之后,杨史二位院长便亲自来了安心托幼所。不过赵安然并不在所内,她去城中一处宅院看房子去了,打算尽快开办第二家分所。
杨史二位大人到达的时候,守门的门卫一丝不苟问:“二位是来参观的吗?现下正是幼儿入园时辰,若要参观还请再等一会。来,请您靠边。”
杨正院的随从听了这话,立时要上前争辩,被杨大人拦住,只微笑着摇头:“不是来参观的,我们应赵所长相邀,前来商谈要务。”
那门卫以为是富商谈合作之类,他也不大懂,并不多想:“那您二位怕是没有约具体时辰,现下所长不在,不过我们东家夫人与少东家都在。”
杨正院略略失望,虽说他主要是来看托幼所的,但赵安然那小丫头会教育孩童上很有造诣,而且年轻活泼有想法,他倒是想多听一听。
史副院回了话:“这位是洛城书院的杨大人,我姓史,我家嫂在湛州与贵所所长私交不错,可否帮忙通传。”
门卫原想着待他们报上名号,等一会儿空了,就寻人去帮他们通传,却没想到这人一开口,就吓了他一大跳。洛城书院大名鼎鼎的杨大人,整个洛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再看这位史大人衣饰不同寻常,能与杨大人站在一处,定也绝非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