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致拙皱了皱眉, 心想着:怕是出了纰漏,会稽在杭州边上,也算个富饶的地儿, 若说是有人故意使坏,也不能这么说。从翰林院外放,能当知州也是合情合理, 而且江南也是富饶之地。
得了消息,章致拙便去了姜府寻师傅商议。
“怕还是之前替顾彦汝求情那事碍了你的路,为师问了吏部的同僚, 这也不是坏事,外放回来于仕途有益。”姜康璞一点不慌, 老神在在地坐着。
“能外放自然是不错的, 而且会稽也是山灵水秀之地, 便是弟子想谋外放,如今这结果也是很不错了。”章致拙想着, 既来之则安之,工部那差事黄了也罢。
“你能如此想就好, 在官场,切莫在意这一时得失。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姜康璞说着, “人生长着呢,更何况你还年轻,只要你好好做事, 往上升的路宽阔,任你走。”
章致拙恭敬地点头称是,知道师傅是怕他走了歪路,又心有不甘, 眼高于顶,这才谆谆教诲于他。
话说完,章致拙便回了章府。既然吏部已下了任命,他便要开始准备往江南上任了。
一般为了照顾外省的官员,外放之前会给两个月的假期供其回老家探亲。不过章致拙本就是京城人氏,也省了这功夫,时间便宽裕许多,只管松松地来便罢。
章则淮夫妇也知道了儿子将要到越州会稽当知州,他们不懂朝廷里的事儿,也觉得是个好差事。
“拙哥儿,你当了一地的父母官,可要勤政为民,不可鱼肉百姓,要为老百姓谋福祉,做实事。”章则淮语重心长地告诫。
“这是自然,儿子定当做个好官。”章致拙毫不犹豫,就像牛群和冯巩相声里说的那样,“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我和你娘商量了,她身子不好,便不与你一同去南方了。我们在京城里守着,等你三年六年,也不碍事。”章则淮接着说道。
“爹娘,还是与我们一道走吧,路上都有大夫,顺着大运河一路走,也不费事,还能看看南边的景儿。”姜幼筠也在一旁劝道。
沈氏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我年纪也大了,出去看看也没意思。更何况我本就吃不下东西,到了船上,晕着晕着,可得受好些苦头。”
章致拙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有些踌躇为难。
“唉,你们小两口只自己去便罢,咱们老人家的事情少管。没得烦人。”章则淮有些不耐烦,笑着翻了个白眼,挥手叫他们走。
没法子,章致拙二人只得回了渌水楼。
“咱们这一去至少得要三年,到时候还得看朝里安排,若是无法回京,还得在那儿再留一任。”姜幼筠翘着手指点数着,“这么一来,爹娘和咱们可要分隔两地许久了。”
章致拙点了点头,也有些头疼,爹娘年纪大了,不愿意远离京城,也能理解,可就怕他不在身边出了什么意外,可要懊悔了。
“咱们也不能把爹娘绑上船吧,也罢,我过几日去一趟李珏家,让我姐照顾照顾二老。”章致拙叹了口气,说道。
接下来几日,姜幼筠忙晕了头。庄子、铺面的收益,要一家家盘点,接下来几年他们都不在京城,有些不长久的铺子便卖了,换成银票,到时候带去会稽。
“少夫人,四家庄子,八处铺面的账本都已在这儿了。”阿绝将厚厚一沓本子送上。
姜幼筠有些头疼,临行前的对账真是叫人脑袋发晕。
“阿绝,这些账本你先看看,有问题就拿笔圈着。”姜幼筠此刻深切地体会到了有一个厉害的丫鬟到底有多么爽快。
阿绝有些为难,低着头说道:“少夫人,奴学艺不精,怕出了纰漏。”
“不碍事,到时我再看一遍。放手去做就是了。”姜幼筠挥了挥手,说道。
阿绝点头应下了。
姜幼筠若有所思地看着阿绝退出房门的背影。她的底细如何,姜幼筠一清二楚,说到底还是走了后门,才解决了她的户籍问题。
忠心方面自然不用担心,阿绝又有能力,盘发绾髻、挑衣搭配、写字算数、人情往来样样精通。
阿绝还很有魄力,能下定决心逃离家庭,自卖自身,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如此想来,阿绝只当个小小丫鬟真是暴殄天物、大材小用了。
姜幼筠端起一盏茶,慢慢喝着,心里思量:日后得好好培养,有了本事,日后当个铺子掌柜也比当丫鬟好些。
家里的事儿有姜幼筠安排,章致拙不担心。这几日他都在外头忙活,拜访同僚长官,辞别好友,联络感情,免得到时候他外放回来,人家都不记得他了。
太阳把街道照得晃眼,路上都没什么人,只有几个乞丐躺在阴凉处休息。连一向贪玩的小孩子都怕那毒辣的日头,窝在家中不敢出来玩耍。
章致拙骑在毛驴上,擦了擦汗,又把插在腰间的折扇拿出来好好扇了几回。
真是难啊,在官场里混好不容易,单是他如此简单的交友圈就有些分身乏术了,佩服那些朋友满朝堂的人,简直是神人。
章致拙正往最后一站,李珏家走去。
珏哥儿前年中了秀才,虽名次不高,可也算有个正经功名在身上。这些年来,李家日子过得颇为清苦,如今李珏在读书之余,还收了几个学生启蒙,赚些养家银子。
章致拙到了之后,李珏正在书房教导几个弟子,说一句,孩子们跟一句,学学字句和句读。
瞧见章致拙来了,李珏便放了手里的书,邀他往大堂去坐。
“拙哥儿,可好久未见了。今日前来可有事儿要说?”李珏在书房教了半日也渴了,端起茶杯就喝了几口。
“刚得了吏部的消息,我被调往越州会稽当知州了。特赶来告知一声,过半月,我便出发了。只家中二老眷恋故居,不愿同我一道去南方,到时还麻烦你多多照看了。”章致拙坐下说道。
“这有啥,你只管放心去,我与娘子会照看好岳父岳母的。”李珏满口应下,都是亲家,搭把手的事儿罢了。
章致拙笑了笑,心里略松了一口气,又问道:“怎不见我姐?可在忙活啥?”
“她应当在灶王间吧,最近天热,朔哥儿没甚胃口,娘子便给他做些凉皮点心。”李珏说道。
二人正说着,章氏端着两碗汤到了正堂:“看书房没人,净躲在这儿偷闲呢。”
章氏笑着说,把手里的清心百合汤端给二人。
这汤是拿二两鲜百合,一小撮莲子心,些许白糖,加水煮开而成,盖了小竹筐晾凉,再吊在井里镇过,等要吃了,再拿出来,洒些存着的干桂花。
章致拙端了一碗,拿瓢羹搅着,金黄的桂花与雪白的百合交融,再喝一口,清清甜甜,又不很冰,吃着正是爽快,果然不愧是清心百合汤。读书读得燥了,喝上这么一口,着实眼清目明,快活非常。
“姐姐如今好手艺,随手捣鼓的小吃食都如此美味。”章致拙夸着,咕噜噜将一碗汤喝完了。
章氏笑眯眯的,在一旁坐定,说道:“在家时你便馋嘴,如今怎还这么惦记吃的。”
“那是姐姐做得好,不然我可不吃。”章致拙笑着说道。
章氏还笑着,可心里却不是滋味儿,想当年姐弟二人亲密无间,从不说这些虚头八脑的话,只会互相怼,也不会伤到情分。
自她出嫁已八.九年过去了,来往也少了,情分淡了也是寻常。
章氏心里这么想着,脸上还是笑着的,说道:“你何时想吃便尽管来,别客气。”
“真不巧,方才还同珏哥儿说着呢,我要外放去会稽了,接下来几年怕是要见不着面了。”章致拙说道。
章氏惊讶,说道:“这也是好事,外放可体察民生疾苦,能为百姓做事很好啊。”
“爹娘不愿随我去南方,到时还得姐姐你多关照了。”
“应当的,你爹娘可不就是我爹娘,把心放进肚子里吧。”章氏说道。
几人又说了会家常话,章致拙便告辞了。
匆匆忙忙收拾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章致拙同姜幼筠二人方才准备妥当。
阿绝领着一众仆役将箱箧搬到马车上,这回可不同于前几年去牛膝村,整整装了八大箱子,雇了四辆马车到码头。
二人还带了八个丫鬟,八个小厮仆役,四个婆子。因着人多,干脆包了一艘船,直下江南。
一大早,章致拙夫妇便要出发去码头了。章则淮二人站在章府大门口送别,沈氏还放不下心来,一再嘱托,说着说着,不舍之情又涌上心头,忍不住拿帕子拭了拭泪。
一番依依惜别过后,二人便往码头行去。
大清早的,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一行人上了自家的船,安置下来,已是晌午时分。
姜幼筠新奇地站在甲板上往外头看去,这可是她头一回出门坐船,瞧什么都兴致勃勃。
章致拙在屋里头看书,瞧见她的样子,心想一会儿有她好受的,这船可不好坐。
果不其然,刚驶出码头没多久,姜幼筠晕船得一塌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 换地图了!
第55章 知州至
姜幼筠仰着面歪在软榻上, 好难受,坐也不行,躺也不行, 脑袋晕乎乎,肠胃翻腾不止,吐出来还感觉好受一些。
章致拙在一旁也帮不上什么忙, 只能端了一杯温水给她润润嗓子。
姜幼筠实在想不到坐船如此难受,喝了水也不舒服,晃晃悠悠, 没个尽头。
“唉,只能忍着点了, 阿绝去给你拿薄荷油来了, 习惯了就好了。”章致拙在一边说着。
姜幼筠皱着眉, 眼睛紧紧闭着,檀唇发白, 根本不想说话。
这么过了好几日,姜幼筠才适应了船上的日子。阿绝伺候她穿衣时都发现腰身宽了许多, 等下了船得再做一批新衣裳了。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章致拙夫妇聚在甲板上喝茶看看景色。
船上的物资不丰,厨娘也无法放开手脚做吃食,只能做些松仁粽子糖, 芝麻糖薄脆,薄荷凉糕,配些香兰凉茶解解腻。
姜幼筠捻着一片薄脆,轻轻咬下一口, 酥脆香甜,还有浓浓的芝麻香气,十分可口。
“我听说有名士泡茶,有一法子便是取江心之水泡茶,最后煮出的茶色碧光润,条形紧细显毫,汤色黄亮,香味久久不散。”姜幼筠抿了口凉茶,冲淡了嘴里的甜,留下微苦的芬芳。
“这我可不懂,你该去问顾彦汝的,他最精通这些。”章致拙劈里啪啦嚼着糖果,说道:“可惜,吏部的任命来得迟了些,要不然咱们还可以一道走。”
“是啊,顾公子才貌双全,若是能与他同行也能多些乐趣。”姜幼筠托着腮,露出神往的表情。
章致拙又酸了,捏了一块点心便塞进她嘴里,说道:“得了吧,人家可还要边游玩边写诗,没几个人受得了。”
姜幼筠也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写诗真是不容易,我还是比较喜欢看看话本。话说,最近和光君的新书已好久没出了,原先是在顾公子的书肆里头卖的,这事情一出,还真不知道还有没有后续。”
章致拙挠了挠头,小声说道:“和光君其实就是我来着。”
嗯?
姜幼筠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那些话本是你写的?可别胡咧咧。”
章致拙本被她看得有些窘迫,听到她不相信书是他所写,顿时不高兴了,说道:“就是我写的啊,原文稿我还带着呢。”
姜幼筠眯起眼睛,弯成狡黠的弧度,说道:“若真是你写的,那这么些年,你都瞒我在鼓里,可废了不少心思吧。”
“我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也不是有意瞒你的。”章致拙的气焰顿时消了,怂头嗒脑的,“我目前的系列都已写好了,只是顾彦汝的书肆被一起抄了,这不是还没找到下家嘛。”
“别的话先放放,把你写出来的给我先瞅瞅。”姜幼筠两眼放光,放下手里的茶盏。
章致拙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书大概也没法出版了,你愿意看就看呗。”
“怎没法出,到时我找个稳妥人,出点银子,赁间铺子,开一家书肆,就可以了,这有甚难的。”姜幼筠挥了挥手,说道。
“也行,只别挂在我名下就可以了,朝廷不许官员经商的。”章致拙想了想,也点点头。说起来,翰林也当了许久,同僚私底下都有许多庄子铺面,好像就自己没点产业,还是媳妇的私房钱多。
过了半月余的时间,章致拙二人方才下了船到了会稽。
章家仆役已先看好了一处房产,不大的三进宅院,没别的优点,只离县衙格外近,拐个弯儿便到了。
姜幼筠四处打量了一番,颇有江南韵致的粉墙黛瓦马头墙,原主人打理得很细致,院子里栽的芍药还生机勃勃,十分不错。只花了六百两便能买下这处宅院,还是很划算的。
经过一阵忙碌,章致拙二人便在此处安顿下来。
当晚,在此地新招的厨娘便烧了一餐会稽特有的哺食。一碟炸得金黄的臭豆腐,淋上辣酱和腐乳酱,少许的酒鬼黄豆;一碗梅干菜炖肉,猪肉切成一指头厚薄,加上本地特色的梅干菜,炖得酥烂软糯,舌尖一抿就化了;一只切好的香糟鸡;厨娘家里自腌的一小碟苋菜梗;还有一壶温好的绍兴黄酒。
苋菜梗一端上桌,姜幼筠便皱着眉拿帕子捂住口鼻,嫌弃说道:“哇,这菜也太臭了些。”
章致拙上辈子是南方人,去餐馆也吃过几次,倒还能接受,吃多了甚至还有点上头,停不下嘴。
“你别看这苋菜梗和臭豆腐气味不雅,吃起来可好吃了。”章致拙夹起一块酥脆的臭豆腐,蘸了蘸酱汁,一口咬下,饱满的汁水便溢出来,还有奇特的香味,正是叫人爱不释口。
姜幼筠有些迟疑地夹起一小段苋菜梗,这菜的样子倒颇为雅观。白瓷盘里整整齐齐码着一段段一指长的苋菜梗,浓绿色,雪白色,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很是漂亮。
轻轻咬下一口,姜幼筠先感受到的是咸,之后便是一股怪味,冲着头皮便炸开。姜幼筠忍不住,拿起帕子便吐了出来,实在接受不了这股味道。
一旁的章致拙倒吃得很香,抿下苋菜梗里的肉,配上一大口白米饭,简直是下凡神器,吃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