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无框眼镜，他没有戴。一双微微上挑的眼黑白分明，他在看她，认真的说了句：“为了帮你治病。”
说着，他又去客厅里取了几件装饰品来。
粉色的布偶，暖黄色的挂件，还有一盆点缀着各色花朵的仙人掌。
一一摆放在卧室里的各个角落。
“多放些色彩鲜艳的东西，有助于调节心情。”
这句话，他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说了。
包括现在布置房间的这件事，也不是第一次在做。
只不过每次布置好的挂件，不出几天总会被喻宁扔进垃圾桶。
他便日复一日地做着同一件事，不厌其烦，从未停止。
喻宁默默地看着他将最后一个小兔子挂在门口，转身来看她。
目光柔和，连吐字也温柔得不像样子：“接下来要乖乖配合我治疗，可以吗？”
喻宁缓慢地眨了下眼：“您是指……？”
“帮你忘了他。”
“只要我忘了他，我的病就会好起来吗？”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喻宁咬了咬下嘴唇：“那好。”
“我愿意。”她坐在床边，仰起头，双眼里迅速蒙上一层水雾。
就像是痛苦终于能得到救赎一般，她恳切地伸手扯住他的衣角：“我愿意配合治疗。”
—
严齐暂时把公司的事放到一边。
当天晚上就叫助理推掉了接下来几个月的全部行程。
“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陪你去散心。”
“我吗？”喻宁趴在桌上，歪着头看面前摆放着的红丝绒蛋糕。
严医生买给她的，说吃甜的会缓解焦虑。
拿起勺子在上面挖了一小块，即将要送进嘴巴里的时候，又忽然觉得没什么胃口。
她将勺子放下，平静道：“想回家。”
“回家？”
“嗯，我从小长大的家。”
喻宁的主治医生说过。
所有会触发她患病的诱因，都尽量不要接触。只有当病情有所好转时，才可以适当脱敏治疗。
但毕竟，她难得有想去的地方。
严齐稍微犹豫了下，点点头：“好。”
喻宁家仍然在Z市，只不过是在临近S城的别墅区。
严齐再熟悉不过，可还是要假装不知道，一路上听她导航。
喻宁从小记忆力就好，哪怕是只走过几趟的高速，她也能清晰的记得分叉口该往哪走。
又该从哪个路口下高速。
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她永远记得。
除了他，她把他忘了。
自从三个月前，她确诊了癔症之后，就再也没叫过他的名字。
他听得最多的三个字便是——“严医生。”
她完全将他当成了医生。
“严医生，下个路口左转。”
喻宁平静的声音将他神游在外的思绪扯回。
严齐应了声。
两小时的车程，终于抵达喻宁曾住过的别墅区。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踏在这片土地上，呼吸着熟悉的空气。
严齐内心也感慨万分。
这里，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只不过现在已经不同于以往了。
曾经这里住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十几年过去，别墅区被收购，改成了度假别墅区。
人已经搬空，物是人非。
严齐订下了喻宁住过的那套。
尾随的人整理好房间后，他们才住下。
海景房。
不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海水。
许多人选择搬走，也正是因为临海空气潮湿。
说实话，严齐营养不良的那几年，住在这边经常起荨麻疹。也是搬走之后才好起来的，对这边，他虽有怀念，但印象并不是太好。
而喻宁却显得很高兴。
从踏进这个房间的那一刻开始，她久违地弯了弯唇角。
半倚在沙发上，细白的手指摸着皮质沙发上的纹理：“好久不见，虽然你已经不是我家的那个沙发了。”
严齐坐在一旁，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静静地看着她。
难得看她状态这么好，他也终于跟着松了口气。
这一下午，严齐收到了好几个公司来电。
他耐着性子挂断一个又一个。
最后一个是喻宁帮着挂断的。
彼时她穿着一件米白色毛衣，坐在落地窗前。
原本双手撑着下巴，听到铃响后，腾出一只手替他挂断。
她目光是盯着远处的海景，话却是对他说的。
“严医生。”
她以侧脸对着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睫毛浓密而卷翘：“既然是一起出来散心，就别被工作打搅了好心情。”
严齐显然对她主动说起的这段话表示惊讶。
这三个月，尤其是这个月，他们之间几乎都是一问一答模式。
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沉默寡言。不是处在情绪崩溃的边缘，就是独自流泪。
看来心情是真的有变好。
严齐笑了声：“好，听你的。”
他直接将手机关机，丢到一旁去。
长腿交叠在地板上，身子微微向后靠，同她一起朝外投去了目光。
透过窗子瞭望过去，碧海蓝天。
海面风平浪静，偶尔随着风推来一层浪，又很快退成白色波纹。
虽在室内，听不到声音。但光凭着视觉，就已经能感受到身在海边的那份平静了。
过了会，喻宁收回视线，转向身边的人。
忽然间开口道：“严医生，关于我前男友的故事，你想听吗？”
严齐愣了愣。
喻宁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遗忘的第一步是重温。”
她收回视线，微微偏过头。
她没有瞥见严齐神色中那一抹复杂。自顾自说着：“或许，我是说或许，会对我的病情有帮助。”
良久，严齐才轻轻应了声：“好，可以讲讲。”
“我怕你不想听。”
“我想听。”
喻宁侧过头，看了他片刻：“跟我去个地方吧。”
严齐当下便起了身。
喻宁带他上了二楼，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卧室里。
一看就是很久都没人住过了。
床单换的是新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但就是没什么生气。
喻宁直接走到窗前，伸手拉开厚重的窗帘。
面前是玻璃拉门。
严齐就站在她身后，他要高她一头，此刻乖乖地跟着她的样子，从玻璃上透过来，还显得有些滑稽。
喻宁弯弯唇角，抬起双手拉开了两扇门。
海风迎面扑来，带着冬日的刺骨和湿冷。
喻宁只穿了件毛衣，很快便被冷风打透，她却不甚在意。
她人站在阳台上，目光一转，看向隔壁。
几米开外，有一间同样凹出来的露天阳台。
喻宁默默看着那个方向，不自觉间出了神。
就连严齐脱下外套披在了她身上，她都浑然不觉。
良久。
她目视前方，平静开口：“看到隔壁的阳台了吗？”
严齐目光随着她的一道看过去：“看到了。”
是他的家。
但后面这几个字，他只敢在心里念了念。
喻宁的声音随着风慢慢飘过来，带着某种陷入沉思的意味。
“我跟他的故事，还要从这里讲起。”
【第四个月】
本月第三次校内同学打架。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年级。
此时最后一节课刚下课，班上同学一窝蜂涌了出去，就为了迅速跑到“案发现场”看热闹。
喻宁在座位上不紧不慢收拾好书包，站起身慢悠悠往教室外走。
好友小艾紧赶慢赶才追了上来，她一把挎住喻宁的胳膊，气喘吁吁道：“哎呀你都不等我。”
喻宁手里拿着今天刚发下来的卷子，正纠结着最后一道大题的那两分到底扣在哪。
随口应付她：“谁叫你自己慢。”
小艾也没在意，笑嘻嘻地往上贴：“他们都去看打架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喻宁目光都没离开卷子，直接回绝：“不要。”
“可是又是因为你诶，这个月都第三次了，你确定不要去看看吗？”
“不要。”喻宁瞥了她一眼：“那种头脑简单，只会用武力解决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小艾被噎了一下，随后默默对她竖起了大拇指：“我就喜欢你这么酷的。”
喻宁弯了弯唇，没再搭话。
恰好路过一楼大厅，两个打架的学生被教导主任拎着后脖子往办公室走。
围观的人还没散，但在看到喻宁时，都默契地让开了一条路。
用眼神相互交流：主人公来了。
打架的两个男生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造型实在不怎么美观，都不约而同地把半张脸缩进校服里。
原本都是不情不愿被教导主任拖着走，现在脚下步子迈的飞快，差点把教导主任带飞。
喻宁全程目不斜视，压根没看过他们一眼。
她旁若无人地看着卷子，直到走出教学楼，被一名男生拦下。
“喻宁同学。”
被人拦住了去路，喻宁蹙眉，不得不抬起头。
那名男同学脸一红，伸手递出两张电影票：“我想约你这周去看个电影，新上映的，樱桃小丸子，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小艾：“……”
大哥我拜托你，宁姐这么酷，怎么可能会喜欢樱桃小丸子？！
追人动动脑好不啦？这样是追不到的啊喂！(#`O′)
果不其然。
喻宁收回视线，面无表情道：“不约。”
说完，她绕开，结果男生又拦了过来：“喻宁同学，我很喜欢你，请你给我个机会。”
喻宁不耐烦地“啧”了声。
看样子也是个难缠的角色，她只好把手上卷子一翻，指着最后一道大题：“这题会做吗？”
“？不会。”
“不会就让开，我不喜欢笨蛋。”
男生被狠狠拒绝，呆站在原地。
直到喻宁离开很久，才反应过来，最后那道大题他压根就不可能会！
那是竞赛题目，跨级又超纲，Z大数学系教授亲自出题。
学校老师都没几个能做的出来。
他就更别说了。
他本不该承受这个高二生该有的耻辱啊！！
—
众所周知。
喻宁，不是学霸，是学神。
从小学一路跳级上来的天才，全校第一的地位无人撼动。
从高一起的每场测试，门门都是满分。偶尔语文打个九十八，那是老师怕她太骄傲。
传说读课文能过目不忘，参加任何奥赛绝对是第一名。
学校里的传说，校长手心里的宝贝。
更要命的是，家里有钱有势，还是个美少女。
就是性格冷了点，不喜欢搭理人。
但正是因为这个特点，更让许多前赴后继的男生欲罢不能。
“她好酷，我好喜欢。”
“我就喜欢她看都不看我一眼的样子。”
在众多目光的包围下，喻宁终于爬上了自家的车。
关上车窗，她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最后那道题的两分到底是从哪里扣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
车子一路疾驰，很快便到了城东的别墅区。
车子还没停稳，喻宁目光一扫，恰好看到车窗外的人。
她忙开口道：“停车，停车停车！”
司机踩了个急刹车，喻宁开了车门便冲了下去。
哪怕是一晃而过，她也能精准地认出那个人的背影。
“严齐！”
大老远的，她一边喊，一边朝他跑过去。
严齐闻声，脚步一顿。
他穿着校服，不过是改装过的校服。裤腿收紧，上衣口袋被撕开。
一头黑发被吹得有些凌乱，额前的刘海挡住一半眼睛。此刻朝她懒懒投来一个眼神。
这幅形象，在老师口中，就是不修边幅。
可是在喻宁眼中，却非常！十分！无比的帅！
她几步跑到他身边，仰起头看他。
严齐瞥了她一眼：“干嘛？”
喻宁拉了拉书包带：“明天是周六，我们去看电影吧？新上映的，樱桃小丸子！”
樱桃小丸子？
严齐看着面前比自己低一头的小姑娘，扯扯唇角一笑：“约我看电影？”
喻宁脸一红：“嗯嗯。”
他挎起书包，迈开步子便走：“不看。”
他只留了个背影给她。
喻宁气鼓鼓地鼓起腮帮子，然后又追了上去：“陪我看嘛！”
“不要。”
“你最好了！”
“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
学神美少女喻宁除了酷，还有个秘密。
她喜欢隔壁的严齐，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她的书桌里，藏了五本日记。
那是从喜欢严齐第一天起就开始记录的。
她掐着手指算了算，嗯，从小学四年级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