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蒂特闭上眼,重新平复着心情,她双手攥成拳后又松开,等她睁开眼后,所有的局促和悲伤,全都不见了。
“我允许你住在这里,对外请以‘养病’为由吧,按照你们的约定,她的确不能弃你不顾,对吗?
“我亦允许你追求她,以半……算了,一个月的期限,如果你们关系没有发展到合理的地步,你便要从这里搬出去,明白?
“啊,为了防止你作弊,你绝不能主动透露‘你是弗里德里克·肖邦’。另外提醒你,忘记你的第一眼,仔细看好现在的她。
“弗朗索瓦·彼颂先生,欺骗,一定会付出代价。”
的确,年轻人的事要交给年轻人自己去解决,但——谁规定的,长者就不能给年轻人下绊子呢?
他太有觉悟了,不让他狠狠摔一跤,真的对不起她这么讨厌他呢。
“嬷嬷,我收拾好啦,弗朗索瓦,要去你的房间看看吗?咦,才一会没见,你们已经关系这么好了——我真的好高兴。”
风风火火的足音,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高兴。
佩蒂特无奈地看着目光晶亮的少女,突然后悔她一心软,又把某人停留的时间延长了半个月。
……
打发完一个活力无限的少女加一个大病初愈的青年,佩蒂特收好茶具后便只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先是在床铺上坐了会,背着光,所有的表情都藏在阴影里。而后她径直走向衣柜,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一个上了锁的小抽屉。
素色的棉质长裙被收叠的整整齐齐,佩蒂特将它拿出来在身边摊开,赫然是一件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样式。
它很简约朴素,但绝不是女佣或是贫苦女性可以拥有的那身内着。或者说它很像帝政时代的风格,绝不是什么睡裙,质地、样式和做工都是可以外出的水准。
这不是“aurora”的衣服。
但确实是穿在“欧罗拉”身上的衣服。
眼泪开始滴坠而下,佩蒂特抱起这身衣服无声地哭泣着。
她相信,肖邦没有对她说谎。
她也知道,aurora一直以来都很痛苦。她以为带小姐去见见老爷那边的亲人,或许能让她开心些,没想到她亲手将那个孩子推向了深渊。
上帝收走了aurora,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或许小姐害怕她孤独,留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慰藉。
她照顾了十八年的孩子,可么可能会分辨不出来?即使她知道,这个欧罗拉的身体和aurora一模一样……
但她的小姐,从来不会自己做主,从来不会学不会反抗,从来不像她那样,像一个用不完能量的小太阳,更不会一弹起钢琴就整个人发光。
这个欧罗拉,大概是aurora最想变成的样子吧。
肖邦说的对,一直以来,她都不敢去倾听欧罗拉的内心。
她害怕得到答案,让她从“小姐失忆了”的幻梦中醒过来。其实真正卑鄙的是她,因为私心,她一直妄想欧罗拉活成她记忆力小姐的样子,又一边安然地享受着欧罗拉给予的温暖。
所以,她才会害怕,害怕真正看到少女本质的人,抢走她唯一的慰藉吧。
佩蒂特用衣服擦干眼泪。
她无力拯救她的小姐……但愿肖邦,可以带给欧罗拉幸福吧。
*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欧罗拉立马就醒了过来。
她立即掀开被子,赤脚下地,啪嗒着跑到门口,又折回来吐着舌头穿好拖鞋。
少女扶着床栏扫了眼座钟,时间似乎有些太早了。她尴尬地笑着,背起手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一圈,两圈……当她把肖邦练习曲超速在脑中复习过一轮后,再也克制不住,开门轻手轻脚地冲出门。
站在走廊,对面那扇门似乎又狠狠堵死了她的勇气。
欧罗拉咬着嘴唇,轻轻敲着门,声音像莲花的开落。
“弗朗索瓦,你、醒、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男神过生日,本来要表示一下的。
但今天事情有些多,贺礼从明天起开始补发。
弗朗茨·李斯特,生日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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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Scherzo·Op.44
【正式同居的第一天】
一夜安眠。
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肖邦发誓,自他离开波兰,远离故乡的土地后, 这是第一次从入睡到醒来, 他都能感受到一种令人灵魂平静的安然感。
顺其自然地睁开眼,阳光在厚重的窗帘背后跳跃,室内还不甚明亮,但肖邦的心中已然是一片晴好。
他从被子中伸出手,手指尖和掌心的不再苍白, 而是边做了薄粉色。青年顺势高举手臂,简单地伸了个懒腰, 他听见身体里骨骼传来的微响, 浅浅扬起嘴角。
这一觉睡得过于舒适, 以至于根本就不想起床。
好在肖邦并不是一个贪恋被窝温暖的人,他只停留片刻, 便干脆地放弃了床铺的柔软。青年走到窗边, 拉开一小段窗帘。楼下临街大道上,晨间恰到好处的热闹他虽看了无数遍,但现在却别有一番兴味。
或许, 换个环境,不再孤单一人,心境真会完全不一样。
今天是肖邦搬进安亭街38号迎来的第一个清晨。按照欧罗拉的说法,这是他们正式同居的第一天。
心情和天气一样,青年畅快地将帘子悉数大开。阳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瞬间照亮整个房间。
要感谢昨天佩蒂特女士的养病套餐,让他的身体短短一天就恢复了精气活力。长者的厨艺真的无可挑剔,即使寡淡的羹汤, 也能做得格外鲜美。
想起昨日和未婚妻监护人的交锋,倚窗而立的肖邦目光便落向一边的柜台上。
这里面收着他那份婚契书——他提议要上交的那份,但很可惜,他并没有送出去。
“契约书不必交给我。我们各自的立场都已袒露,肖邦,我相信你的品格。”
肖邦还记得,他私下去找佩蒂特时,对方拒绝他的话。
话虽说的简单轻便,但长者看向他的眼神却是意味深长。
青年扣好领口的扣子,不再去想其他。
目前最要紧的事是,如何在一个月之内,达成期望。
确定欧罗拉的心意吗?
肖邦不禁叹了口气,不知道该乐观还是悲观。一月为期,既不能主动暴露自己,又要拿到牵手欧罗拉的资格……
难也不难,简单却也不简单。
房门那传来的异响打断了青年的冥想,他走近几步,眉眼舒展开来。
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就和小猫磨爪一般,要不是他耳力俱佳,凭门外人这微风拂柳的音量,想要察觉出来,还真有些难度。
“弗朗索瓦,你、醒、了、吗?”
肖邦倾耳贴在门上,笑意不由自主地占据了他的面容。
无法形容此刻的为妙,像莫扎特的变奏曲那样神奇,瞬间自然地变换,灵气十足,满心欢快。
他突然随意拉开门,看到差点要贴在她门上的少女当场定成一张版画画。
无视她脸上泛出的飞霞,青年没有放开把手,只微倾身体,学着她方才的模样说话。
“欧罗拉,我、早、已、醒、来。”
“……”
少女涨红了脸,背着手勉强地站立着。她很固执地选择不逃,就用那双漂亮的琥珀幽怨地控诉着他。
青年也不说话,他就这样欣赏着只有他能看见的风景,随着她眼波流转,心湖亦起了风。
“你……”
“我只是来看看你还在不在——虽然很傻,但我就是想来看看。”
他看她捏起睡裙的衣摆,这才发现按照礼仪标准,他根本不改这么冲动地开门。
她并不给他退步的机会,踮起脚,仿佛下一秒就会跃进他眼底的深蓝里。
“我只要一想到,可以和你亲口说声早安……弗朗索瓦,我就快乐得管不住脚了。”
握住门把的手骤然一松,肖邦仿若被甜美的圣歌环绕。
他从来无法招架欧罗拉直白的情感,它们永远令他愉悦,令他沉醉。向来理性的波兰人,也会有忧愁自己会因内心的情感泛滥,会失控做出他不可能实施的行为。
“早安,欧罗拉。”他唯一的理智只够他平静自若地用这句问安回应她。
“早安,弗朗索瓦。”她颤抖的声音仿若泄散了自身所有的勇气,那些颤音里几乎可以听见她心跳的频率。
欧罗拉往他的心湖里丢下一枚圆润的、发光的小石头。
肖邦被理性掌控的情感被一圈圈涟漪荡出缺口,有什么不一样的被唤醒了。
他的眸色深邃成海,戏谑着以目光做囚笼,牢牢锁住她。
他挑起她耳边一丝垂落的发,在她耳畔弹出一段蛊惑众生的旋律:“欧罗拉,你还在这里,是想我……给你一个早安吻吗?”
她的瞳孔微扩,仿佛听到什么石破天惊的听闻般,惊愕地后退一小步,黑发便从他手指尖溜走。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浑身上下都弥散着危险的气息,却又时时诱惑着他人飞蛾扑火。
这是她时隔多日,终于发掘出他深处的隐秘一面。它昭示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更近一步。如此一想,她退回的脚又收了回来。
指尖的空落原本让肖邦有些怅然若失,但还未等他转换心境,他便被少女一把拽过领口,被迫俯身低下头。
疾风过境一般吻,一触即分。属于欧罗拉唇瓣的触感,在他脸颊上停留的湿热,还有馥郁的呵气,一齐将他眼中的深邃,吹散成风暴过后海上的天空。
干净的没有一丝云翳的青年,就这样愣在原地,所有魅惑的气息,都是一场幻梦。
他看见少女强硬着高昂着头,假装趾高气昂,虚张声势的样子。
“分明是我来给你早安吻,给生病的弗朗索瓦一点慰藉而已。”
山雀似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惊慌失措地扑扇着翅膀,准备立马飞走。
对于送上门的甜果子,刺猬从来都会把它带进家里。
“站住。”
声音自高处流淌下来,将那只小鸟的心跳变成一连串顿音。青年的手臂环住即将逃跑的少女,一把将她拉到怀里。
她双手的十指搭在他的前臂上,隔着衣料,他发现她在钢琴上稳健的手此刻像被锤响的军鼓鼓面。她总是这样,一面强势得让他意乱神迷,一面又羞怯得令他心生笑意。
肖邦这才发现,原来他也是有着恶趣味的人,原来欺负喜欢的人,是那么愉悦的亲昵。
“欧罗拉,你给了我早安吻,怎么能不领回赠呢?”
缓缓下移,轻轻把印记留在她额上,满意地感受到她在他怀中化作一尊可爱的小雕像。
“好了,仪式完成,或许你愿意换身衣服,再来约我一起去用早餐?”
藏不住的轻笑,顺着少女的耳朵直接在她心中炸开一团烟火。趁着他一松开臂膀,她便像只兔子飞速窜进房门,嘭地一声阖上门扉。
空荡的走廊瞬间冷寂下来,肖邦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
他关上门,将自己摔进床铺的柔软里,用手臂遮住双眼,迟到的喘息开始随着他造作的心跳给予他甜蜜的煎熬。
zal——
脸上是她的温柔触感,眼前是她的羞赧容颜,手臂上是她的浅淡香气……
他想起他方才大胆而非理性的行为。
“真是……太糟糕了啊。”
肖邦捏紧手下的被子。羞愤与畅快,悔恨与兴奋,复杂的内心将他冷静自持、自认理性的自我认知撕的粉碎。
“欧罗拉,原来醒来,被人问候‘早安’,是这么幸福的事啊……”
承认吧——
陷入爱情的人,还有什么理智可言呢?
*
欧罗拉关上放门后,靠着门板瘫软在地。
她一只手撑着地板,一只手捂着脸。双腿软弱无力,根本站不起来。脸上的红霞,似乎连手心都能点着了。
调戏不成反被调戏,说的就是她吧。
唉,不对不对,明明她就不是冲着调戏去的。她只是非常友好地,去看看同居的小伙伴醒来了没有,简简单单打个招呼就行——闹成这样,都是某个混蛋的错。
弗朗索瓦,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啊……
说好的绅士呢,说好的文雅有礼呢,刚刚那都是什么啊!
腿上恢复了些许力气,欧罗拉感觉四肢恢复过来,她撑了下地板,狼狈起身,一把飞扑进床上。
少女拢过被子,像只鹌鹑般将自己藏在柔软里。还嫌不够,她扬起小拳头,又锤了几下棉被。
“真是……太糟糕了啊。”
床上那团雪白的云朵里,传来幼猫般的呜咽声。
欧罗拉并不为她的行为脸红——对一个人有好感,像朵见他几面又有什么可害羞的?让她措手不及的事来自那个人的反击呀。
少女终于从被子里堪堪抬起头来,只露出她那双已然泛滥着粼粼波光的眼。
她好像,已经并不能如愿地主宰他们之间的关系了。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不是向来只以未婚夫自居的吗?她以为足够安全的,慢慢将那些喜欢变成润物无声的东西……虽然两情相悦是很好,但是——弗朗索瓦那样子,她要怎么接招啊。
少女卷过被子,开始在床上翻滚。
毕竟母胎单身二十二年的欧罗拉,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应对画风突变的心上人。就像在钢琴上四手即兴演奏,对方突然改变的节奏,让她瞬间接不上他的旋律了。
瘫在床上的欧罗拉,捂着胸口细细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