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悲愤。
赵回原本就不是个手脚勤快的人,给姜濯川干的活,充其量就是将帘子卷起来通通风,到了自己收拾行李的时候,速度可就慢了。
等灼华住进小帐篷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帐篷是真的很小,一侧走到另一侧,最多需要五步。一侧有个小窗子,此刻窗帘不仅系的严实,连丝光都不投,还额外挂了毯子,连风都透不进来。
窗子对面,层层毯子和床笠支起个睡觉的地方,比女子那边简陋许多,舒服倒确实是很舒服的。
这赵回,倒是懂得享受。
架放在床边,灯光如豆。
体验出乎意料的好。
灼华没有社恐,但还是偶尔希望可以独处,拥有点私密空间。
偏偏作为一个出入都得有人随性伺候的大小姐,这就是奢望。
哪怕稍微晚点起,都会有大丫鬟小宫女的来关心她是不是病了,虽然很无微不至,却也让人总有种自己被窥视的感觉。
此刻彻底独处,帐篷隔绝了一切,安全感爆棚,幸福感也爆棚。
果然还是有特权好啊,她忍不住这样想。
但特权再好,也不能贪恋,贪恋享受的代价她可付不起。
于是,第二日她还是一大早,趁着没什么人往来经过,悄悄溜了回去。
实在是太早了,天边还是灰蒙蒙的,大部分小姐们对于野营不适应,没人拘束着,多半昨日也都玩的过于累,此刻都还没起床。
营地内一片安静。
灼华思考了一下,回去悄无声息的换了衣服之后,决定今天找另一条大腿抱一下。
在闫道蕴那儿,她当时夸下海口的事也确实都做到了,如果再来找麻烦,就说得欲擒故纵,不能太倒贴了,否则男人不知道珍惜!
但灼华是理论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哪怕想好了应对的说辞,还是认为能少接触就尽量少接触,于是她今日一大早,去找了姜照月。
姜照月是喜爱打猎的,昨天跟赵襄,还有宛多公主她们几个志同道合的姑娘,策马扬鞭耍了一整日,一时倒是忘了特别去关照灼华。
如今见她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冷落了好友。
但她也不内疚就是了。
平常可多半都是灼华冷落她呢,哼!
今天宛多公主说不去打猎,赵襄则是跟着她大哥要往猎场深处走,晚间也回不来,她堂堂公主,这时候就受制约了,不好一同去,遂落了单。
可她没玩够,便问灼华要不要去打猎。
灼华见姜照月兴致勃勃的,就有点为难。
“我倒是感兴趣,可不会骑马……”
这项技能,等闲现代人接触不到。
更别提是她这个疗养院过日子的人。
姜照月思索片刻:“不碍事!昨天我打的猎物可多了,倒也不是今天也要满载而归,毕竟就算我的猎物数量最多,父皇也不会赏我个官做。”
灼华一听这话就有点伤感,但姜照月却没多想,只是口头禅习惯了,她继续道:“你不会骑马也不要紧,只要腰腿能用力,就可以稳稳骑在马上,让人牵着马走,咱们就当是散步看风景。”
灼华心说果然还是自己太弱鸡了,姜照月难得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宫游玩,还得迁就她……
于是便道,要不就别特意迁就她,她回营地睡觉去算了。
哪知这话一出口,就见姜照月很是受伤的模样:“也不知道你这是怎么了,明明最初咱们最是投缘的,怎么最近你突然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起来?难道是为着快要及笄,所以要……”
说到这儿,姜照月眼神一暗,随后摆了摆手:“当我什么都没说,你快点换骑装,咱们出发吧。”
得,姜照月这是认为灼华是要回归相夫教子的套路,物伤其类。
灼华可不想看着姜照月难过,为了哄她开心,便说虽然自己狩猎不行,可吃饭绝对能排第一名,大可以找个地方生篝火,然后姜照月去狩猎,她负责等着吃。
“如果你不嫌我烤的肉会难吃,我负责烤也行!”
于是就这么定了。
不去林子深处,只在开阔的草场上,打点兔子野鸡之类吃最新鲜的。
也并不需要灼华亲自下厨,随便带个会做饭的宫人,备齐了作料,随便弄一弄,也会比宫内御膳房那些放到半冷才端得上来的饭菜好吃。
为了防止走水,这篝火生在了溪水边上,姜照月在附近打猎,而灼华也并没只负责打call,也干了点力所能及的活。
比如说用网子在溪水边捞鱼之类的。
她是打算给野餐加两个菜,也是觉着好玩,可捞着捞着,就发现了不那么好玩的事——
她捞到的鱼身上,有字。
“北茵星现,楚代姜兴?”
灼华看着鱼身上,细密的银鳞上,血粼粼的红字,愣了一下,随即将鱼扔进了筐里,玩起裤脚继续捞。
过不多时,猎了兔子回来的姜照月看灼华跟个渔民一样,长纱衣在腰间系着,裤脚挽到膝盖以上,人站在溪水正中间。
姜照月立刻喊她:“这水多凉啊,你也不怕生病!”
因为是晌午,溪水在日头下被晒的微温,姜照月不提醒,灼华都没感受出冷来。
但一提醒就不行了,只觉着脚底板冰凉。灼华立刻跳回了岸上,却嘱咐旁边的小太监接着捞,一条经过的都不能放过。
随后,她抱着筐,压低了声音,将带字鱼的事跟姜照月说了。
先前一共捞了十几条鱼,其中两条有字,剩下的没有。
灼华不懂天象,也不知道这个楚指代的是谁,只能等姜照月来给她解答。
北茵星是个什么玩意儿,姜照月也不知道,对“楚”这个字倒是有点章程。
“楚王也是姓姜的,而且老人家八十二高寿,人都已经瘫了,他的二人爵位会降,就不是王爷了,估计说的不是他,该不会是……永安侯楚氏吧?难道是上天预示他们要造反?!”
一说到永安侯,灼华就有印象了。
原文里也提到过。
南楚北赵,两个武将世家为大邺朝守国门许久。
赵家上一辈人才凋零断过档,要不然也不至于还有皇后去代兄领兵的秘事。
至于南边的楚侯爷,下场不大妙,在姜濯川临登基之前,就被老皇帝给砍了。
总之就是常年领兵在边境,让人不放心,所以因为功高震主,找个由头铲除了。
算是老皇帝给姜濯川帝王之路上铺的最后一块砖。
原文里女主成为皇后之后,有一次伴驾出行遭遇行刺,来人就是楚侯爷的旧部,来为冤死的侯爷一家寻仇。
灼华是个根正苗红的现代人,诛族连坐父债子偿这种事最看不惯,读原文时从来不曾站在这些炮灰的角度来看待过这个问题。
如今却不能不思考,这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才造成接下来的一连串悲剧。
兹事体大,灼华觉着光是一个人捞还不够,万一有漏网之鱼,接下来不知道要引出多少血案,立刻让人将小溪拦上一道简易的堤坝,将所有的鱼都抓回来。
同时警告这些人,不管看到了什么,都要将这事儿烂到肚子里,一旦敢说出去,小命即刻玩完!
姜照月看着她装凶说狠话,欲言又止了半天,才一拽她的袖子,将她拉到一边小声嘀咕:“其实没必要,他们泄露不了,都不识字……”
得嘞,又做无用功。
姜照月又道:“而且为什么要藏着?这不是上天的预兆么!我好歹也是大邺的公主,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灼华眨了眨眼睛,见姜照月神情焦急,才意识到她是认真的以为,这是上天的预兆。
她语重心长的一拍姜照月肩膀:“别想多了,这肯定是栽赃,要么是跟楚侯爷有仇,想要借机弄死他,要么是看不得国泰民安,要借机动荡朝纲。”
如今距离原文里老皇帝病重,姜濯川登基,还有相当长的时间,这不是原文中该有的导火索。
或许是蝴蝶效应,因为她的到来引发了幻梦,让寮国使臣突然就主动示好,来朝贡并意图通商,给了某些人启发,也让某些人觉着不能再等下去。
再等,南疆本就不需要人驻守了,楚侯爷可以功成身退,就白白少了个作乱的机会。
姜照月半信半疑:“鱼身上长的东西,还能栽赃?”
灼华将身上带字的鱼抓出一条,指甲拨弄组成字的鳞片,触感就觉着这鳞片较其他的,略微松散些。
她指给姜照月:“你看这些字都是红的,是有人用绣花针在鱼鳞下边挑出小伤口渗出血来,否则为何什么颜色都不是,就偏偏是红色?而且非要用这小鳞鱼拼出字来?真是上天预警,就该鬼斧神工,不需要借助鱼鳞的形状生出斑纹嘛!”
姜照月:好特么有道理!
想通了这一点,她立刻命人去到猎场范围内的另一条溪水那儿砍树枝堆水坝,亡羊补牢。
溪流很窄,水流也慢,简单拦一拦,就能将这些鱼都截住。
篝火旁这条溪水里,前前后后一共有十几条带字鱼,后来就没了,何止是没有带字的,没字的鱼都几乎看不见。
估计是源头处被刻意放下来的鱼已经都被捞干净了。
另外一条溪流里则干脆就没有带子鱼。
基本可以确定,所有带字鱼都被抓了回来。在灼华的建议下,一条没留,都给烤了吃下肚。
味道还真不赖,估计是幕后搞事的,为了保证这鱼会有人捞,放的就是好吃的品种。
她二人吃不完,还叫随行的宫人都跟着一起吃,所有人吃的肚子都圆了,这才打道回府。
路上,姜照月问灼华,对于是谁在搞事有没有猜测。
灼华苦笑,她是以现代人的眼光,知道这种所谓的预兆全是人为,可到底是谁设下的,那就不好说了。
主观臆测:无外乎姜慕白,或者姜和玉。
说到底都是他们老姜家的人在斗来斗去。
晚上回去,灼华在大公主营帐里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外头有人来请,是姜濯川来邀她共进晚饭。
灼华一听“饭”这个字,打了个饱隔。
烤鱼吃太多了,她有点反胃。
但她也知道,吃饭不是重点,上药才是,便答应下来。
姜照月这一日开开心心的,一件灼华应了太子的约,立刻又冷了脸。
“灼华。”
“哎?”
“论理这事我不该过问,可你跟我皇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真的要当我大嫂啦?”
灼华抓了抓头发。
她也不能保证未来会怎样。
都是外力在推着她走,其中还有闫道蕴这个大力,她的意愿很多时候不重要了,只能因地制宜来做出最小损失的选择。
“应该……不一定。”
姜照月一阵无语,啥叫应该不一定啊,上个月还信誓旦旦绝对不会呢!
真是女大不中留!
第44章 . 生气了 哄不好的那种
灼华对姜照月含糊其辞, 是因为心内也动摇。
在闫道蕴的一番操作下,她如今要嫁人也只能嫁太子,旁人换了谁, 都是往这人身上蹭脏水。
就算那位敢于娶她的勇士为了她甘愿忍受一时的流言, 总忍不了一辈子。
这根刺在未来的岁月中,早晚要将感情消磨殆尽。
咳咳, 反正虐文里都是这么写的, 她穿进来的这本文啊, 打着he甜文的幌子,没少干虐文的事,实属挂羊头卖狗肉, 灼华可不敢赌。
这不好,对别人或者对她自己都很不公平。
她如今, 已经赶鸭子上架, 如果要嫁,只有姜濯川这一个选项。
还是让姜照月早有心理准备,比到时候临场得知这一“噩耗”接受不了大闹东宫来的稳妥。
当然了, 灼华其实还有最后一条退路,那就是谁都不嫁!
所以她对姜照月才是含糊其辞的, 没说太透。
灼华跟人交往的经验少,不知道这算不算当着矮子说人短——
她最后可以闹着自梳不嫁人,可对于一位公主来说, 不可能带头不嫁,高低得尚个驸马,至于以后再怎么自由,那也得等驸马死了再说,反正第一茬是非嫁不可。
权贵学皇家, 百姓学权贵,若是流行起不嫁人的风气,谁去生娃?
不生娃,人口少,不就亡国了么?
公主没权力开这个坏头。
惨吗,挺惨的,可都享受大公主的尊荣了,这点不愉快似乎算不得什么,说出来都显得矫情。
灼华叹了口气,就听到身后有人问:“沐姑娘如此惆怅,在发生了什么事吗?”
灼华转头,对上赵回那一双好似要往人心底去探究的狐狸眼。
这人穿着皮底的靴子,走路很轻,估计也是会点武功的,方才亦步亦趋,也是一点动静没发出来,不知道暗搓搓跟了她多久。
“在想到底是谁憋着坏水非要让天下不太平。”
灼华白了赵回一眼,将今日身上带字小鱼的事跟他说了。
他不是最懒得花心思琢磨朝堂上勾心斗角的事儿了么,慢慢寻思去吧!
果然,赵回听了这话之后,神情凝重下来,也不跟灼华搭话了。
他一路凝神思索,直到接近姜濯川的营帐时,才突然眯起了眼睛:“沐姑娘,你是不是……忘了先去换一身低调些的衣服了?”
灼华这才注意,自己如今身上可不是小太监衣衫,是花枝招展的宫装!
她先前穿着一身短打猎装在外头又下水又烤肉的,一身烟熏火燎的气味,回到姜照月的营帐也懒得叫人回去取衣服,随手就换了姜照月的衣服。
然后听到姜濯川派人来请,就这么……
直接出门了。
很多姑娘跟着来也就是望望风景,并不会去骑马打猎,所以不会特意换猎装,可这样轻纱薄缎,浮华艳丽,格外勾勒身形的宫装,还是很少见的。
灼华觉着自己就是一只大蝴蝶,飘飘忽忽的吸引了无数视线。
这次可不用别人造势了,她自己就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看到:她跟太子姜濯川过从甚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