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笑着道:“咱们的这位五姑娘,如今也是待嫁的主儿咯!”
谢延能上门提亲是阮菱意料之中的,可这么快,却是没想到的。
阮菱心有感慨,握着阮妗的手:“等妗儿出嫁,阿姐必要给你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若是谢延敢欺负了你去,长姐必饶不过他。”
阮妗小声嘀咕道:“才交换庚帖,还早呢,阿姐。你倒是快要催催霜姐姐,那顾将军隔三差五借着公差往沈府跑,就算计着何时把霜姐姐娶回家呢。”
双鸾菱花铜镜下,四个小姐妹叽叽喳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日子好像一瞬回到了从前沈府无忧无虑的年月。
转眼,便到了晌午。今儿日子格外隆重,说句僭越的话,沈府一下子来了两个女婿,且都在这吃饭,王氏身为当家大娘子好不忙活,小厨房里更是热闹上了天,流水的席面紧着往花厅里布置。
门外传来姑姑的声音,阮菱抬眸,是外祖母身边的。她笑:“姑姑找我何事?”
姑姑笑:“老太太许久没见四姑娘了,找姑娘过去说话。”
阮菱依言跟了过去,到了屋里才发现不只有外祖母,母亲也在。
阮菱弯身请安,沈从染将她拉着坐了下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的她有些疑惑。
“母亲?”
沈从染眼神示意沈老太太:“祖母有话同你交代。”
阮菱顿时望了过去:“祖母请讲。”
沈老太太也是一脸不忍,可菱儿这孩子成亲前太过仓促,有些话她甚至来不及交代,总算等到了回门这一日,如今她已成人妇,这些话却是不得不说了。
沈老太太正色道:“菱丫头,你可曾想过给太子殿下纳良娣,奉仪之事?”
这话一出,纯良如阮菱,顿时怔住了神。
她似是没听清,薄唇微张:“祖母您说什么?”
“纳妾。”沈老太太顿了顿,终究是狠下心,又重复了一遍。
眼前的小孙女才花朵一样的年纪,欢欢喜喜嫁给了心上人,她自是不忍戳破菱儿的美好愿望。可她嫁的那人是太子,未来的皇帝,焉能没有三宫六院。
“菱儿,如今你新婚燕尔,可能听不进去这些话。但是身为过来人,祖母还是要告诉你,胸怀放大度些,给殿下寻几个良妾放在东宫里。若你不是如今你有了身子不便侍奉郎君,这话,祖母还可以晚些再和你说的。”
阮菱哑然,寻常官员按楚律都可纳妾,且从一名到四名不等,裴澜是太子,东宫里又怎会只有太子妃一人……
是她天真了。
第56章 春宴 “孤看今日,谁敢再动一下?!”……
沈老太太继续道:“找两个知根知底的人封了良娣, 放在眼皮子底下,你就是她们的主人。日后想固宠或是替你侍奉郎君都可用,若是找了几个狐媚的, 倒不如我们自己的人用着安心,踏实。”
阮菱那一双明亮的眸渐渐黯了下去。
沈从染递上了几个名册:“这都是我和你外祖母亲自挑选过的, 沈家旁系庶出的女子, 来路干净, 细微妥帖。菱儿,你若是什么时候想开了, 便同娘说,娘替你安排。”
阮菱静静“嗯”了声。
沈从染看她这样, 心里也不好受。她何尝不想自己女儿嫁得的郎君, 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可那人是未来的天子, 这个愿望从一开始就是不可实现的。
太子清贵自持, 容貌和人品都是出了拔萃,可望不可即的。嫁给太子固然是全楚朝女子最大的梦想, 可伴随而来的纳妾,侧妃也是必不可少的。
先皇后在世时, 圣人是如何宠爱疼惜, 中宫刚出生的嫡子就封为太子, 可后来又如何了,照样没落得一个好下场。
母族潦倒,圣人不到三月便又立了继后, 数十年的恩爱只残留史书寥寥几笔罢了。
屋内三代,个个叹息,自古女子的命数就是这样, 谁能逆天而行呢?
黄昏的光线顺着房檐落下来,树影婆娑,映下细细密密的碎金子。
藤院下,两个男人席地而坐,推杯换盏。
谢延放下酒杯,挑眉看向对面的男人:“啧,成婚的感觉如何?”
太子侧首看向偏厅里的小姑娘,眼底划过淡淡笑意:“还行。”
“这不像你啊,裴时衍。”谢延又撞了一杯,眉眼戏谑道:“犹记得去年,不知是谁被圣人逼婚逼得狠了,在福宁殿里好好说了一通,随后,这娶妻的标准便传开了。”
谢延学道:“这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腰得细,臀要翘,手指要莹白如玉,纤纤细致。啧……”
裴澜眼睑泛着淡淡的红,任谢延如何调侃,却从未反驳。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漫声道:“谢言礼,长本事了。”
谢延笑道:“不敢,还得是太子给我机会。”
“哦?”裴澜眯起眼,昏黄的日光落在他那张俊俏的颜上,他手指点了点地下,醇厚的嗓音带着戏谑:“谢言礼,你该叫姐夫了。”
谢延俊脸一僵,半晌,两个男人脸色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是了,这一世很多都与从前不一样了。
阮菱没有惨死,裴澜没有孤独终老。阮妗没有嫁给陈家,谢延也没有替陈棣顶罪问斩。
他们都娶到了心爱的女子,甚至还成了连襟。
用过晚膳后,照例,銮驾要回宫了。
阮菱依依不舍的拜别亲人后,便上了马车。
两人上车后,阮菱便倚在后边的垫子上,太子捉过她的小手,柔软凉滑,也意外的没有反抗他。
太子淡淡问:“有心事?”
这话他算是明知故问,心事二字都写在小姑娘脸上了。
“没有。”阮菱安静回道。
太子便也没说什么,马车缓缓行驶在长街上,薄春时节,已是黄昏,街上人来人往,仍旧十分喧哗。
马车拐进去往东直门的官道时,阮菱突然道:“殿下,我身子一天天重起来了,日后可能没办法侍奉你……”
她唤他殿下——太子眼皮半掀着,心中一下有了定论。
不像往常般讨价还价,这次,他什么都没说,淡淡“嗯”了声。
阮菱心底顿时蔓延上一股无力感,母亲和外祖母说的没错,女子怀胎十月,不能侍奉夫君,那要裴澜如何自处呢,总不能她无法侍奉,还不叫别的女子来吧。
委屈和无奈像一只只小蚂蚁,咬噬着她的精气神。阮菱无意识的蹙起了眉,渐渐睡着了。
到了东宫,太子抱着阮菱回到了寝殿。清音拿着帨巾,眨了眨眼。
“照顾好太子妃。”留下这句,太子便匆匆离开了。
长定殿内,太子坐在案前,小顾将军手执佩剑,站在对面。
“说吧,在沈府怎么了。”
小顾将军挤了挤眉毛,有些难为情。
太子淡淡睨着他:“别和孤说你不知,太子妃如何,沈霜必然知道,也定也和你说了。”
小顾将军叹了口气,沈霜确实同他说了,只是这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说。”太子声音已然不悦。
小顾将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神色,随后清了清嗓子,道:“殿下,沈家祖母和沈夫人同太子妃娘娘说,要她给您纳……良娣。”
太子指节捏着白瓷杯的边缘,淡淡摩挲着,眼中一片明色,沈家是世家,这确实是她们会考虑到的事儿。
“然后呢?”太子问。
小顾将军瞪了瞪眼:“然后就,没了啊。”
“……”
“下去吧。”太子脸色有些沉,摆摆手。
他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朝寝殿走去。
阮菱,你可真是长本事了。
就这点事儿,给你愁成这样?就这点出息?
昨儿个有心事,阮菱睡得沉,翌日直到日上三竿才堪堪醒来。
桌上摆着精致的一碟一碟,清音端来清水盆和帨巾:“娘娘,方才皇后身边的兰溪姑姑来了,说在坤宁宫摆了春日宴,邀您过去呢。”
“春日宴?”阮菱狐疑道。
她和裴澜才成婚没几日,这三个字大有来者不善的架势。
清音从长街几个洒水的小宫女那打听:“娘娘,据说除了各宫嫔妃,皇后还邀请了母族周氏的姑娘进宫了。”
“周欣桐?”阮菱突然笑了一声:“她不成什么气候。”
清音摇头:“不是的,娘娘,那是皇后的外甥女。这次来的是她的亲侄女,自小当成自己女儿宠爱的,镇国大将军府三房的嫡女周菁菁。”
“昭宁郡主,周菁菁?”
清音点头,眼中有些担忧,这周菁菁身份异常贵重不说,还是个闺阁在室女,皇后在这时候安排春日宴,来者不善啊。恰逢娘娘还有孕,侍奉殿下一次两次还行,多了便不行了,这皇后就是没安好心。
清音想办法道:“娘娘,要不咱不去了吧。您不去,皇后就是有心安排,总不能把人直接送到东宫来吧。”
芙蕖缠枝描金仕女铜镜前,阮菱细细描着眉,轻笑道:“今儿我称病不去,明儿躲懒,难不成我要在东宫躲一辈子吗?”
决定嫁给裴澜时,这些情况她便一一想过了。每家待嫁的姑娘都要侍奉婆母,遇见个明事理的还好,碰见刁钻的那也是命,只是她这位婆母身份有些特殊罢了。
“去把殿下前儿赏的金海棠珠花步摇拿来。”
“是。”
坤宁宫里,早有热闹的红杏探出墙头,满院的梨树与桃树,整个后院如同置身花海一般,满是杏白与桃粉色的花瓣。
走近了些,便能听见阵阵如银铃般的笑声。阮菱抬头看了眼天色,很蓝,很低,微风徐徐吹拂,当真是赏春的好时节,只可惜,今日不是。
穿过垂花门,便可看见女子服制各异,情态婀娜。阮菱心知,六宫有头脸的妃子尽在于此了。
有宫人高声道:“太子妃娘娘驾到。”
众人顿时回望。
阮菱一身绯色曳地望仙裙,月白蝶纹束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昔日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便是成亲了也还是这般貌美惊人。
阮菱盈盈一拜:“给母后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周皇后笑着虚扶道:“菱儿请起。”说着,她偏头看过去:“兰溪啊,给太子妃看座。”
阮菱垂眸,避开头顶一道道探究,打量的目光。
不怪这些妃子们好奇,太子年岁偏长,论礼法,已是晚成婚一年。且东宫一向莺燕干净,连个侍妾都没有。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女子向爬上东宫的床,可要么是被太子发落了,要么就是羞辱一番,再哪来的扔哪去。
这突然转了性娶了太子妃,可不得好好看看,这脸上到底有没有花么?
“阮姐姐。”一道脆生生的声音,炸开在耳前。
阮菱缓缓抬眸,那双美眸在瞧见眼前女子容貌时,陡然睁大了几分。
娇媚清透的凤眼,浓密的睫毛,莹白如玉的脸带着侵略性的美,凌厉张扬。
不远处周皇后看见这一幕,也是满意的点头。周萋萋这孩子自小美貌,长大了更是出落成妩媚娇娆的大美人。若不是太子突然娶妻,这颗另有别用的棋子,她也不会拿来浪费了。
“阮姐姐。”周萋萋又唤了一遍。
阮菱起身作答:“语气探究,这位妹妹是?”
周萋萋甜甜的答了声:“我是皇后娘娘的侄女,镇国公府里最小的那一位。”
阮菱抿唇笑了笑:“原来是周家妹妹。”
“阮姐姐,这周围全都是娘娘,只有你我是同龄人,我见着你便心觉亲近。”说着,周萋萋走进了些,一把牵起她的手臂,亲昵道。
一股极浓的香味袭来,阮菱不适的掩唇咳了两声。她下意识的垂下眼帘,看向肚子,心中一片沉寂,皇儿才一个月多大,经受不起这样刺激的香料。
周皇后捻起了一朵牡丹,那花姹紫嫣红,开的富丽,皇后心情也好:“萋萋啊,你若无事便多陪陪太子妃,她刚入宫,在宫里也没个认识人,日子难免过的孤单。”
嘶,阮菱倒吸了口气,她是有孕之人,周萋萋若日日陪在她身边,有着香气冲着,怕是不日这孩子就掉了。
阮菱抬眸瞥了眼皇后,不知怎的,她总觉得皇后知道些什么,甚至她可能知道自己怀有身孕了。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不喜欢萋萋么?”周萋萋拉着她的手,一双妩媚清亮的眼睁得大大的,像一朵凤仙花般,单纯无害。
阮菱答非所问:“妹妹身上熏的什么香,味道这般浓重?”
周萋萋得意的甩了甩衣裙:“这是姑母特地为我制成的,用了上百种名贵香料,叫宜华香。”
听名字就不大正经,阮菱蹙起了眉。
一旁的妃子夸赞道:“这萋萋说起话来真是利索,人也是出落的越来越美了,皇后娘娘好福气啊。”
另一妃子道:“是啊,这样漂亮的大美人也及笄了。皇后娘娘的亲侄女,镇国大将军的小孙女,这样名贵的身份,不知来日要便宜哪家的郎君呢。”
周皇后淡笑道:“不急,我还想把萋萋留在身边两年。这孩子与我感情好,若是嫁到了别处,我可是舍不得呢。”
周萋萋急忙感激的看向皇后。
周皇后话锋朝阮菱抛了过去:“菱儿啊,萋萋也算是你的妹妹,日后你可要多照顾照顾她。萋萋与太子也许久未见了,待会儿你就带着她回东宫住几日吧,太子也能帮着管教一二,这丫头,最怕他太子哥哥了。不然,整日叽叽喳喳在我这儿,可是烦的我头疼哟。”
阮菱心一沉,倏然抬眸。
来了,春日宴背后的意图终于来了。
阮菱心明镜一般,周萋萋这样贵重的身份便是做太子妃也做得,如今皇后的意思,怕是要为她求娶一个侧妃之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