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灵瞬下地将宫灯的烛火拿出来,用铜勺盖在了上面,烛火便迅速熄灭,她才道:“爹和娘也早些睡吧,不要因为过节便累着自己。”
“好,娘知道了,团姐儿快些睡吧。”
“诶!”夏灵瞬应了一声,听到叶氏的脚步声消失,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宫灯重新放回衣柜里,用好几件衣服盖好,这才从中拿出明后日要穿的衣服。
正月十五古称上元节,不过北京时兴的叫法为“灯节”,自初八开始便热闹起来,市集与街道之上处处都是烟火,有堆成宝塔形状的,还有挂在葡萄架子上的,各式各样、争奇斗艳,引得路人频频驻足观望,这样的盛景要持续到十八日才会结束,不过最热闹的还是十六日的“走桥”。
“走桥”有点像是妇女节,出门的大多是女子,头上佩戴髻、插着分心、挑心、花心簪等等,看着格外隆重,女子们都穿白绫袄配各色马面裙,也有追求好看的在白绫袄之外套了与裙子同色的比甲,正中心的补子上绣着各式彩灯,一看就是应节服饰,夏灵瞬蹲在家门口都不知道见了多少。
更重要的是,这一日女子们会手持香炉四处游逛,遇到有桥的地方便一起走过去,借此摆脱厄运,取长寿之意,更重要的是去城门摸门钉,据说在黑暗之中摸中了就能生个大胖小子,虽说事在人为,但还是难免有人相信。
夏家距离正阳门近,这几日又没有宵禁,因此不去人挤人凑那个热闹,等到晚上人少了些,叶氏才提着灯,牵着夏灵瞬的手去了正阳门摸门钉。
虽然她们极力想要避开人多的时候,但夏灵瞬还是被正阳门前密密麻麻的排队摸门钉妇女震惊了。
说起来这也是女子们难得可以出门的机会,也不怪她们这样热衷了。
好不容易和叶氏一起挤进了前排,夏灵瞬赶紧问道:“娘,你摸着没有?”
叶氏在黑暗之中摸索了许久,还是没能摸到门钉,又见夏灵瞬被挤得面部表情扭曲,却还努力护着自己不被其他人挤着,笑道:“摸不着就摸不着了,我生三个大小子早就烦坏了,还是生闺女好。团姐儿,咱们走吧。”
母女两个好不容易挤出了“包围圈”,对视一眼,不由各自松了一口气,牵着手往家中的方向走去。从正阳门回夏家恰好有一座桥,叶氏笑道:“算来也就来回走了这一座桥,看来你娘现在也不大中用,走不动了。”
夏灵瞬立刻道:“娘放心,咱家附近的桥,一座更比三座强,娘必然会长命百岁、健康无忧的。”
叶氏听女儿这样说,不由抿唇一笑,道:“那就承我们团姐儿的吉言了。”
夏灵瞬嘿嘿一笑。
母女两个回到家中的时候,几个大老爷们儿也已经张罗着做了饭,吃过晚膳之后,夏儒将过年前就备好的竹筐子拖了出来,道:“之前就买了这么一筐烟花爆竹回来,咱们就不和别人争着去街上看了,自己家里放完了图个乐。”
一说到放烟花,夏勋最为兴奋,立刻跑过去拿了一个水浇莲放在地上点燃,金红色的焰火立刻窜了出来,犹如喷泉一般飘洒。夏家院落还算宽敞,放这些小型烟花刚好,夏助与夏臣也帮着放了起来,小小的院落中火树银花、光彩照人,夏灵瞬也不由露出一个笑容,在心中默默记下了此时此刻的美好。
第15章 十五
灯节一过,正月再也没有什么大事,除了填仓那日热闹了一次之外,北京城就重新恢复了宁静。不过正月过后,春意便逐渐笼上北京,四周的山头都开始涌现翠色,夏灵瞬练字时偶尔向外瞥一眼,就能看到极远处茶叶尖似的被雾笼罩的苍翠远山。
夏灵瞬写着写着也不由开起了小差,望着奶灰色的云朵出神。
孙帆原本在一旁给她讲写字时撇捺之间的要领,回过头忽然看到她在那里撑着下巴看向窗外走神,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见她吃痛的样子,这才道:“给你讲了这么多有用的,看你这样,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夏灵瞬吐吐舌头,道:“都说‘冬眠春困、秋乏夏累’,阴雨天就更是走神入睡的好时候了,师父也要多多体谅我才是。”
孙帆被她的话逗笑,抬手捋了好久的胡子才将笑容压了下去,努力露出一副刻板的表情,道:“哪儿来的胡话?我怎么没听过?”
夏灵瞬理不直气也壮,道:“现在我说过了,师父不就是听过了嘛。”
师徒之间算是开了个小玩笑,夏灵瞬也不再走神,按照孙帆所教的耐心写了几张大字,让孙帆细细品评。
叶小姨拿着一个苍翠色的花瓶进来,里面正插着一枝白玉兰,虽说没什么多余的装饰,但这一枝花便足以点缀这素净的花瓶,也让夏灵瞬更加有了春天的感觉。
孙帆却瞪大了眼睛,道:“你你你你、你这花哪儿来的?”
叶小姨好像不明白孙帆吹胡子瞪眼的原因,只是理所当然道:“买的啊,怎么了?巷子口有卖花儿的,买两枝装点家里不好吗?”她说完还笑眯眯地看向夏灵瞬,道:“我们团姐儿看了这些雅致的花花草草,习字也必然更加进步。”
“这、这一枝花的价钱够买许多墨锭与宣纸了。”
“那是因为那个臭卖墨的卖你的都是次品!大惊小怪——”叶小姨将花瓶放在桌上,道:“反正我已经买了,爱砸爱扔随你去!”说完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夏灵瞬和孙帆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这花……?”
孙帆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只能痛定思痛,道:“你就着这花写一首沈启南的《题玉兰》吧。”
夏灵瞬憋着笑,这才提起笔在纸上写下《题玉兰》一诗。
“翠条多力引风长,点破银花玉雪香。韵友自知人意好,隔帘轻解白霓裳。”
孙帆告诉她,练习书法时,越简单的字越难写,因为笔画数少,很难安排字的结构布局,所以习字时最难的就是“一”、“人”等字。
等她写完了,孙帆拿起那张纸仔细品鉴了一番,这才道:“这个‘人’字算是有了几分精神,徒弟,你要记着,先将横竖撇捺点写好了、写规整了,再在其中灌注自己的气韵,才能写出独具一格的味道。”
夏灵瞬笑嘻嘻地应了一声,门忽然被人推开,孙舒端着食盘进来,上面盛着果子与茶水,他见师徒二人都盯着自己,讷讷道:“爹,表姐,娘叫我将这些吃食送进来。”
“放下出去吧。”孙帆等着儿子离开,这才道:“徒弟也累了,吃会儿果子吧。”
夏灵瞬诶了一声,拿起果子咬了一口,道:“师父也多多体量师娘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师娘是一番好意。”
孙帆板着脸道:“小女娃不要太多是非。”
夏灵瞬吐吐舌头,道:“知道了。”
等到夏灵瞬习字之后,这才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准备回家,原本灰蒙蒙的天空滴答起了雨滴,正是京城的第一场春雨,来得轻松悠闲,带着几分惬意。
叶小姨原本给夏灵瞬塞了果子带回去给夏勋他们吃,忽然见到下起了雨,想要留夏灵瞬住一晚,夏灵瞬见雨势不大,赶回家应该来得及,就向叶小姨要了一把伞,撑着伞回家去了。
夏灵瞬撑着伞向夏家的方向跑,偶尔微微抬起伞面偷觑一眼街边的风景。
路边原本卖花的小童纷纷跑开,向屋檐之下躲藏飞落的雨滴,小贩匆匆收拾着街边摆着的摊子,嘴里还不忘小声抱怨着,又有貌似新婚夫妻二人慌忙中牵着手进入附近院门前躲避,丈夫心疼地擦拭着妻子额前的雨珠……
在这春雨之中,连原本严肃端庄甚至有些古朴的京城也多了几分朦胧秀美的江南之感。
夏灵瞬不由抿唇笑了笑,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叶氏原本在门口守着,见夏灵瞬回来了,急忙迎着她进了西厢房,将炭炉点旺了些,随后给她换上了一身居家时的便衣,将被雨水溅湿了的衣服放到一边,嗔怪道:“你啊你,下这么大的雨还跑着回来,不如在你小姨家住一晚,明日学完了再回来呢。”
“怎么不见三哥?”夏灵瞬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她倒是忘了之前是她自己叫夏勋“玩忽职守”,现在自己捅破了窗户纸,夏勋要是知道了该埋怨她了。
“你三哥今日跟着你爹去学堂先生那里了,所以没叫他跟着你。怎么,忘了?”
夏灵瞬急忙摇摇头,道:“没忘,就是想着以后三哥还要上学堂,就别让他继续送我了吧……小姨家的路我都认识了。”
兴许是夏灵瞬最近安分了许多,叶氏想了想便道:“这样也好,你也是大姑娘了,过段时间也该跟着你娘我学刺绣了,不能总跟你这几个哥哥黏在一起。”
夏灵瞬满头问号,道:“学刺绣?”
“是啊。”叶氏说起这个,面露骄傲之色,道:“你娘当初就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学了刺绣,织造的东西可是拿出去能卖个好价钱的,早些年你爹不大争气的时候,全靠你娘刺绣贴补家用。”
夏灵瞬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看了看叶氏欢喜的表情,最后还是决定乖乖跟着叶氏学吧,免得她因此不高兴或是伤神。
等到晚些时候,家里的几个爷们儿便都回来了,其他人还好,唯独夏勋一脸苦涩,吃晚饭时夏灵瞬就坐在他身边,见他一直这样苦着个脸,不由咬起了筷子,有些好奇地问道:“三哥这是怎么了?”
夏儒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夏灵瞬更加摸不着头脑,对夏勋小声道:“怎么了这是?”
夏勋连怼夏灵瞬这个一直以来的爱好都无力施展了,只是蔫巴巴地说道:“我不想上学堂……”
他这么一说,夏儒把筷子一下拍在了桌上,道:“你还有脸说?今天送你去上学,结果半天下来,你净在那里抠手抠指甲,是个读书的样子吗?现在但凡有些钱的人家,哪一家的小子像你这样斗大字不识一个?人家光着屁股蛋子的时候就能背那些什么——什么——”
夏灵瞬好半天没听到夏儒说出个所以然来,接口道:“《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
“对!”夏儒又是一拍桌子,道:“你看看,连团姐儿都比你懂得多了!你一个做哥哥的,要不要脸啊?”
坐在夏灵瞬对面的夏臣闻言咳了一声,给了夏灵瞬一个眼色,示意她别再接茬,免得最后夏儒克制不住,真的要动手收拾夏勋。
夏灵瞬立刻乖巧低头扒饭。
夏勋虚弱地争辩道:“打不了我将来去塞外当兵去,这总不用读书了吧?”
“当兵?就你这德行还当兵?你也就能当那些个给将军们挡冷箭的新兵蛋子,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叶氏不爱听这些不好的话,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夏儒这才收敛了一些,道:“你二哥知道那个典故,就是那个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
夏臣对上夏儒的目光,本能道:“吕蒙?”
“就是他!你看看,就是因为读了书他才成了吴国的大将军,你这不读书的,混一辈子也轮不上你在那书上留一句话的。”
夏灵瞬见刚刚还让自己不要出声的夏臣被迫接茬而面色尴尬的样子,忍不住低头偷笑起来。
“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开始你就给我乖乖去读书!”
夏勋小声嘀咕道:“我才不想和一群长牙没多久的小屁孩儿一起读书呢……”
夏儒眉毛一竖,大声道:“你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夏勋见势不妙,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夏灵瞬这才明白,原来是夏勋基础太差,要先跟着“学前班”开始学习了,难怪他对上学这件事这么抗拒……说到底是因为丢人啊。
夏灵瞬倒是很能理解夏勋的自尊心,对身边的叶氏道:“娘……先前为什么不送三哥去学堂啊?如今他这个年纪不该跟小孩子一起读书啊……”
叶氏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俩出生的时候,正是家里不景气的时候,还要供着你大哥习武、送你二哥去书塾读书,没那么多闲钱让你三哥去读书,只是简单开了蒙……你爹也不求他能像你二哥一样准备科考,至少也要识字明理才好……只是这几年野下来,恐怕他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能从头开始学了。”
夏灵瞬这才恍然大悟,看着夏儒皱着眉头有些发愁郁闷的样子,其实他也是为了夏勋好,只是选择的方式不大好,要是硬逼着夏勋去学习,他不产生厌学心理才怪呢……
第16章 十六
历史证明,过得□□逸就会出事。
比如某一天,夏勋鬼鬼祟祟地打量了周围一圈,把夏灵瞬拉到了角落里。
夏灵瞬一头雾水,寻思着夏勋这是学习学太多,脑子进水了,居然主动来找她。
“你怎么跟做贼似的?干什么坏事了?”
夏勋不满道:“你怎么说话的?我是能干坏事的人?”
夏灵瞬脸上写着“不然呢”三个大字,嫌弃地盯着他。
“我是有事……”夏勋对上夏灵瞬的眼睛,声音弱了一点,小声道:“求你。”
夏灵瞬听他这么说,颇有些稀奇,道:“求我?三哥还会有事求我?”
夏勋看出她故意拿乔,忍不住哼了一声,道:“我都来求你了,你还在这里……小人得志!”
夏灵瞬冲他做了个鬼脸,道:“我是小人,帮你才怪。”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诶——”夏勋急忙拉住她的手,道:“我还没说要你帮我什么忙呢,你走什么啊?”他见夏灵瞬站在原地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只能无奈道:“好好好,算我错了,你这回一定得帮我!生死攸关啊!”
夏灵瞬转了转眼睛,还是给自己保留了一分余地,道:“我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