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勋就当做没听见，只是道：“爹不是让我去跟着先生读书吗？可是那先生一张死人脸，每天就会冲着我念经，他讲的那些我都看过了……大概都会……有这时间我还不如去玩呢，所以……”
夏灵瞬心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道：“所、所以什么……”
“你替我去读书吧。”
夏灵瞬立刻拒绝道：“我才不帮你！你作死不要拉着我，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夏勋学着自家二哥训人时的样子，板着脸说服夏灵瞬：“这怎么能叫作死呢？我让你去书塾是为了让你向先生学习，你自己不是也跟着二哥读书识字吗？先生可比二哥靠谱多了。”
“我呸，你那是想让我学习吗？你是馋……”夏灵瞬还没说完，又把话头咽了下去，道：“你就是自己不想读书，找我去顶缸……我才不去呢，要是让爹知道了，咱们两个的皮都得被扒下来！”
夏勋急忙扯住脚底抹油、准备开溜的夏灵瞬，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你？你靠得住吗？”夏灵瞬嫌弃道：“再说我比你可聪明多了，我才不去重新开蒙呢！”
“你——”夏勋拉着她不松手，道：“我知道你和姨丈说了，现在每日只有下午才去习字，上午便在外面偷玩！虽然这个先生讲课很无趣，但是我听说他家中藏书众多，你不是挺喜欢看书的嘛？要是做了他的得意门生，以后说不定就能去他家看书了！”
夏灵瞬听他说起对方藏书众多，一时间有些犹豫。
她最近虽然在写书，但满脑子都是现代的大白话，写出来总觉得怪怪的，恐怕就算是这时的普通百姓看都会觉得语义怪异，因此常往东厢房跑，去翻看夏臣书柜上放着的书，积累一下自己的阅读量，上午假借着习字的名义偷偷跑出去观察街头巷尾的人来翔实自己的写作资料，也不知道夏勋是怎么留心到她的。
夏勋看出她的犹豫，继续引/诱道：“咱们两个是双生子，长得本来就相像，等回头我去爹娘房里偷一些娘涂脸的东西，你随便画画，再穿上我的衣服去书塾，保准没人看得出你是个女的。反正你平时都是午后才去，上午的课你去上，等午后我再去换你。”
夏灵瞬无语凝噎。
怎么夏勋的聪明才智都用在这偷奸耍滑的地方了……还知道用自家老娘的化妆品给夏灵瞬整整相貌，好瞒天过海。
夏灵瞬正色道：“三哥，你要是能把你这份机灵用在读书上，下一个状元说不定就是你。”
夏勋啐了一口，道：“状元什么啊状元，等把这一段日子熬过去了，我就也去大哥去的武馆习武，才不做什么劳什子的读书人！要做个王世昌那样的大将军！”
夏灵瞬听他提起“王世昌”这个名字，只觉得有些耳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忍不住问道：“王世昌是谁啊？”
夏勋嫌弃地看着夏灵瞬，好像她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不情愿地解释道：“就是如今的三边总制王越大将军，他可是一代名将，鞑靼们听到他的名号都是望风而逃，就像汉朝的那个什么霍去病一样。”
夏灵瞬虽然没听过这位王越王将军的名号，但是冠军侯霍去病的名字还是知道的，便明白这位王越大将军应当是十分厉害的，毕竟她偶尔也会听路边的人说起鞑靼如今在边境格外猖狂，时常掳掠边境的百姓。
夏勋解释完，见她依旧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她还在考虑斟酌，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就说你帮不帮我吧？”
夏灵瞬没好气地开口道：“到底是你求人还是我求人？态度这么差，一点诚意都没有。”
夏勋听不懂态度的意思，但也知道夏灵瞬嫌自己催她，忍不住嘟囔道：“怎么你最近总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不会是中邪了吧？”
夏灵瞬假装没听见，道：“帮你可以，不过——”她拖长了声音，见夏勋眼前一亮，道：“娘给你的零钱，以后得分我一半。”
夏勋瞪大了眼睛，道：“娘一个月只给我十文。”
“这么巧啊，我也一样。”夏灵瞬道：“我不管，反正你得分我五文。”
“你——行行行，五文就五文，不过你必须得保密，不能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否则你得把钱还我，还得倒赔我五文。”
夏灵瞬心底暗道夏勋鬼精，嘴上应声：“就这么定了！不过你还得答应我，就算只上下午的课也要认真一些，不能让爹娘发现你偷奸耍滑的行为！”
夏勋满口应了下来：“行！”
其实夏灵瞬对于夏勋口中的那位老先生家中的藏书还是很感兴趣的，不过要钱是为了不让夏勋得寸进尺，顺便“赚点外快”。
虽说现在夏灵瞬和夏勋都已经长开，面容有些不同，夏灵瞬的脸型愈发向鹅蛋脸发展，与叶氏更加贴近，而夏勋毕竟是男孩子，虽然一样脸型偏圆，但要比夏灵瞬更多些棱角，眉毛更加粗而浓。
上辈子夏灵瞬还是会化妆的，虽然达不到大变脸的程度，但是稍微修饰一下自己，让自己和夏勋看起来像一些还不是很难，从此过上了古代九九六的福报生活。
夏勋有一点还是没说错的，那就是这位授课老师讲课是真的很无趣，全程填鸭式无缝对接授课，听的人昏昏欲睡，夏灵瞬第一天去上课就见到有几个小孩子打瞌睡，但这先生脾气还很差，只要看到有人瞌睡就立刻动手，绝不犹豫，打得无人敢睡。
夏灵瞬原本还想着去了可以摸鱼，但没想到这位先生是这么个样子，最后只能安心跟着一众小学生开蒙，日常背诵之前她早就背完了的《千字文》、《三字经》等等。
日常授课除了朗诵这些诗文，有时还需要背诵默写，夏灵瞬为了不露馅，偶尔还要琢磨这故意写错或背错一些句子，以免被先生发现了什么端倪。
先生姓吴，把夏灵瞬交的作业递给她，道：“这是你自己默写的？”
夏灵瞬心底敲鼓，面上努力镇定，道：“是啊。”
“你给我现在从头默一遍。”
先生话音刚落，周围的其他小孩立刻用嘲笑的目光看向夏灵瞬。毕竟在他们眼中，夏勋是个比他们大许多却还要来重新开蒙的傻子，现在还被先生怀疑代写，他们自然是喜欢看热闹的。
夏灵瞬眨眨眼，意识到这位吴先生是怀疑自己找人代写作业，因此才当着所有人的面让她重新默写。
要是不默写吧，必定是坐实了代写的事情，要是默写，以后夏勋上课恐怕就不大方便……夏灵瞬权衡再三，还是决定默写。
总不能任由夏勋被一群小屁孩儿鄙视吧？很影响夏勋的自尊心的。打不了之后她督促夏勋把这些都背下来，就不会露出马脚了。
夏灵瞬打定了主意，立刻提起笔行云流水地默写了一遍之前的作业，惹得旁边的小孩子们纷纷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
吴先生等她默完，又重新看了一遍，沉默半晌，道：“好了，你继续读书吧。”
原本想要看热闹的人纷纷撇撇嘴，各自转回头等到先生考校功课了。
夏灵瞬心底松了一口气，这才拿起书继续读了起来。
等到中午休息时，先生忽然道：“夏勋，你随我出来一下。”
夏灵瞬急忙乖乖跟了出去。
吴先生领着夏灵瞬站在屋檐下，看着院落中枝叶繁茂的杏树，道：“我看你最近进步极快，是开了窍了？”
夏灵瞬讪讪地笑了笑，将声线压低一些，道：“家中人将我训了一通，说先生才学出众、学富五车，要我跟着先生好好读书做人。”她忽然想起什么，试探着说道：“恰巧我最近想记录如今京城中的一些风俗人情，却不知如何下笔，因此想着向先生讨教一二。”
吴先生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道：“小小年纪，倒想着著书立说了？”
夏灵瞬嘿嘿一笑，道：“著书立说不敢当，只是想记录一二，等到后人有缘看到，考证古人时用得上，也是功德一件。”
一向刻板的吴先生此时倒是没有出声训斥她，反而沉默半晌，道：“好志气，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如此年纪就能有这样的想法，便已经是开了窍。”
夏灵瞬倒是没觉得读书能高过一切，好歹有句话叫“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还是知行合一更加重要。
吴先生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只是道：“若是愿意，等到休息时便来书院，我给你多讲讲这书中的道理，你也多读些古人佳作，便能有所精进了。”
夏灵瞬微微一愣，随后咧着嘴应声道：“多谢先生！”
不管怎么说，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嘛。
别的不说，吴先生那里的书是真的不少，他授课虽然有些死板，但藏书却是不拘一格，什么类型都有，夏灵瞬的生活也因此逐渐充实丰富起来。连着六日上午去书塾上课，午后去孙家练字，等到书塾休息的时候，便去书院找吴先生开小灶，在家中闲暇时跟着。
等到了清明休息的时候，夏灵瞬已经有了不少收获，便将之前记录的一些资料整理了一番，总算是正式开始自己的写书大业了。
第17章 十七
春末的时候，夏灵瞬便将手头的资料都整理完毕，用自己半白半文的文笔写得差不多了，总算是清闲了不少。
叶氏很是贴心，发现她最近似乎没有那么忙了，便时不时拉她去房间里学习绣花。
夏灵瞬也没有办法，只能将自己累得像条狗的崩溃心态掩藏好，安心做一个古代乖乖女，不过每日这么费眼睛，夏灵瞬还真有些担心自己指不定哪天就近视眼了，到时候还得自己想办法整一副眼镜去。
“团姐儿，你看好了，先将这一针刺下去，随后在针孔这里反刺一针，针脚便会整齐许多。你自己试一试。”叶氏演示了一遍，看向夏灵瞬，却见她拿着插好绣花针的绣绷，一手托着下巴盯着床上玩耍的夏圆儿半眯着眼打瞌睡。
“团姐儿？团姐儿？”叶氏叫了好几声也不见她回话，不由提高音量道：“夏团儿！”
夏灵瞬猛地回过神，忽然意识到叶氏是在叫自己，打了个激灵道：“娘——怎么了？”
叶氏见她迷迷糊糊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是半夜偷人去了？怎么迷迷糊糊的？我教你的这些你都会了？”
原本在床上自娱自乐玩布老虎的夏圆儿被母亲的声音吸引，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瞧了过来，啊啊叫了几声。
夏灵瞬察觉到自家娘正在生气，急忙乖巧认错，道：“娘，我错了……我不该开小差不好好跟着你学绣花……”
叶氏点点她的头，道：“你啊你，聪明是聪明，就是不往正道上用！”
夏灵瞬有些郁闷，却也知道和叶氏争辩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只好乖乖被训了一顿，随后跟着叶氏专注绣花，等到眼睛都有些酸痛了，叶氏也要去准备晚饭，夏灵瞬才重新恢复自由。
她趴在床上，有些郁闷地搂着自家小妹，道：“圆儿啊圆儿，要是等你长大可以不喜欢就不学就好了……”
夏圆儿听不懂夏灵瞬在说什么，但见她过来搂着自己，立刻嘻嘻地笑了起来。
夏灵瞬闲来无事，开着空头支票道：“要是将来能把姐姐手上这本书印出来，拿到了稿费，姐姐就把你的日常开销包圆儿了，以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说绣花，不嫁人都行。”
也不知道夏圆儿听懂了没有，只是嘻嘻笑得更加厉害了。
夏灵瞬将自己的初稿整理好，如往常一般去吴先生家求指点，却见吴先生家多了个女子，衣着打扮华丽，见夏灵瞬来了，道：“你就是爹爹收下的那个女弟子？看着倒还算机敏。”
夏灵瞬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只能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随后问道：“敢问夫人，先生在吗？”
吴先生自屋内走出来，道：“你来了便进来吧，有什么不会的我来指点你，旁的不要管。”
夏灵瞬满腹疑云，却还是乖乖跟着吴先生进了书房，任由女子在会客厅内坐着。
书房中没有小童与老仆侍候，众多字画悬挂在墙壁上，暖阳撒入书房中，显得书房内格外静谧。
吴先生将夏灵瞬语意不通畅的地方指点出来，道：“你怎么背诵默写时学的极快，自己上手写文章却是磕磕绊绊的，读着连三岁小童都不如。”
夏灵瞬心虚一笑，道：“是徒弟才疏学浅，还请先生多多赐教。”
她一个大白话沐浴长大、义务教育出身的，背课文当然快，可要她写古文着实是有些难为她了。
等到耐心接受完吴先生的指点，夏灵瞬才想起刚才外面那位贵妇人说的话，道：“先生知道我是女子？我自觉打扮言行都向三哥靠拢，可先生如何认出我的？”
吴先生捋了捋略微花白的胡须，道：“字如其人。”
夏灵瞬眨眨眼，这才恍然大悟：“先生是从字迹认出来的……对了，我是未曾改过字迹……”她又有些不解：“先生知道我是女子，怎么还愿意指点我？”
吴先生不由露出一个笑容，原本脸上刀刻一般的纹路也柔和了许多，道：“这是看你合眼缘，又有这份学习的苦心，这才指点一二。”
“这样啊……”夏灵瞬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随后躬身行礼，致歉道：“多谢先生包容我与三哥瞒天过海之事，给先生添麻烦了。”
“咳……”吴先生清清嗓子，道：“这也是一种缘，以后你继续来就是了。”
夏灵瞬眨眨眼睛，感激道：“那便多谢先生了。只是我没有什么东西能送给先生当做谢礼……”
“你一个小娃娃，还送什么谢礼？这是我要教你这个弟子，莫要学官场上那一套面子功夫。”
夏灵瞬嘿嘿一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先生不请那位夫人进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