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她。
“你是我的人。”少女乌发柔软,垂在他指尖,她手指间淋漓的血一路蜿蜒至他玄铁腕甲内。
她低声道,笑眼弯弯如月牙:“我喜欢你。”
“我不会放你走。”
她声音依旧是清澈的,带着笑意的,甚至像是撒娇。
“卸了?”
“你来?还是我来?”
郁宿舟望着她濒临破碎的保护符,毫不犹豫刻下一刀。
江未眠亦未曾放过他,短刀一道印记互赠一双伤痕。
郁宿舟眼瞳深深:“放手。”
随后刀刃贴在她另一手指上。
雪白的腕,淋漓的血,江未眠最受不了痛,但她只是蹙了蹙眉。
赢了。
今夜他不杀她,日后再也不会动杀机。
不过这些伤口,日后要数百倍奉还。
江未眠肩头的保护符破开了,尖利牙齿穿透了肌肤:“唔……”
一瞬间冷汗浸透了衣裙。
她也不管会不会炸到自己,保命要紧,反正不救郁宿舟,她也还是要下来打怪保护父亲。
数十张爆破符翩翩飞扬,随后落叶般姿态落在了怪物们身上。
惨叫,暴吼,江未眠的耳膜都快被震破。
她双眼前都是朦胧模糊的画面。
终于力竭,她身子一歪,手指松开。
少年的身体落叶般下坠,随后惊鸿点水般一动。
草地蓬松,但他还是未能避免受伤,横斜树枝插过他右肩,少年眉头一皱,翻身起来。
而后高楼上头,又坠落下来个身影。
郁宿舟瞳孔一缩,接住了她。纵是他飞至半空,但冲击力太强,二人又滚落了下去。
少女虚弱地抬眼,对他笑了笑,依旧是那样骄傲的,张扬的,像只赢了赌约的恶劣的猫。
她柔软身体和树干一撞,她嘤咛一声,脸色发青,郁宿舟脸色更差,衣袍一裹,将她裹进了怀里。
江未眠在他胸膛前,一双光华璨璨的眼睛全然没有方才虚弱之态。她勾起个笑。
“系统,我赢了。”
少年脊背着地,二次伤害,一道血线自口角流出。
而他丝毫不敢缓口气,抱着怀中的少女便向着佛堂前进。
未料一只小手抓住他的衣角,无力地扯了扯,他垂眸,才看见她蝶翼般的眼睫一闪:“还有我爹。”
少年容色间怒意更甚:“不可能。”
没想到少女咳嗽一声,竟自口中咕噜出半点血沫。
郁宿舟脸黑了黑,只觉得胸口发闷。
他没有回头。
没想到那只染着鲜血的冰凉的手,抚上他脸颊,他听见了她的声音。固执的,骄横的:“你敢不听我的?”
“我要……要抽你!”吐字不成句,血沫“哇啦哇啦”往外涌。
郁宿舟冷笑一声。
“你非得让我求你吗?”江未眠胸前起伏,仿佛真的是被气急了。
郁宿舟面不改色向前走,鬼使神差地应声:“嗯。”
下一秒,怀里的少女死死咬住了他的肩膀。
她虚弱的声音传来,带着解恨的笑,因为咬着他肩膀而模模糊糊:“内伤独美(你想得美!)。”
郁宿舟正准备扔下她,却对上她肩头的血色,还有眼底的倔强,竟是连一滴泪都没有流出来——全然包在眼眶里,死死瞪着她。
真是死也不投降?
江未眠嘴角还有不断冒出血沫,随后开始表演急火攻心猛烈抽搐。
郁宿舟面沉如水。
不去救,兔子就变成兔子尸体了。江未眠不抽搐了,这下总算安稳地“晕”过去了。
“宿主,你流血了?”系统惊慌失措。
“吃糖糕上火,最近牙龈出血。”江未眠趁着郁宿舟不注意,往他衣襟上擦嘴角的血沫子。
系统:……
随后江未眠又往他怀里默不作声地一靠,找了个舒服位置蹭了下,闭上眼睛。
“宿主,你这样不怕他杀了你?”系统惊慌失措,“快把你的脑袋从大魔王的肩膀上拿开啊!那里插了一根树枝,你没看见?这样他伤势会更重的!”
江未眠但笑不语。
少年感受到肩头的痛感,只是垂眸看她一眼。
江未眠作含笑九泉状。
江未眠在脑海中叹口气:“系统,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看他说什么了吗?”
“今夜,他应该不会杀我了。”
“如果今晚不杀我,以后,也不会轻易动杀念。”
她思忖片刻,圆圆的眼睛里都是灵动狡黠的光:“现在好感度应该归零了吧。”
系统老实地按照她要求查看一下,默了片刻,道:“宿主,好感度我查不出来,不过现在黑化值正在负无穷和正五十这个区间内仿佛横跳呢。”
江未眠闻言沉重叹息一声:“真是变态心,海底针啊。”
日出破云,烈烈野烧。
一线微红的霞光蔓延在长野画卷上,挑开月秋崖面上薄薄冥离。
她冰凉的凤目落在脚下土地上。
被凌虐过的土壤上,有无数差役巡查,他们中央的保护围绕着的,正是益州百姓。
月秋崖绞杀了最后一只怪物。
她以通讯符和慕寒联络:“慕寒,眠眠和江伯父如何?”
慕寒声音如常,春风拂面:“无碍。我到达之时,郁宿舟已经救了眠眠和江老爷。”
“我们现如今在江家佛堂内,怪物可都围剿干净了?”
月秋崖顿了顿:“那便好。”
“我在城内和官兵们一同作战,现如今怪物已经全然清剿。”
慕寒声音温柔多情:“嗯,那我们在江家等你,大家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我去替他们疗伤了。”
月秋崖心头一动:“眠眠可有受伤?她丹田未痊愈……”
慕寒无奈笑了笑:“眠眠手臂有些脱臼,肩头有咬伤需要处理一下,脊背因为被撞了有些淤青,其余并无大碍。倒是郁宿舟受了重伤。”
月秋崖眉间纹路加深:“我马上回来。”
一夜的杀戮,总算在日出来临之时,落下帷幕。
然而尾声杳杳,皆指一个方向——长安。
马蹄踏尘嚣,江未眠俯身,自怀中拿出一面小铜镜,放在了金乌河畔。
她笑眼润泽,灵气逼人,挥了挥手:“后会有期,小鲤鱼。”
她正准备离开,便见水中有个影子浮起。江未眠讶然道:“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镜中魅望她一眼,不语。它接过的手中镜面里,逐渐脱离出个鲤鱼形状。
红色的鲤鱼在水柱中甩了甩尾巴,乐哉乐哉地游了一圈,“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江未眠蹲下来,看着小鲤鱼在她水中倒影里欢快游动。
“怎么,不想杀我了?”江未眠见镜中魅要离去,启唇微笑。
镜中魅没回头,水一样透明的身体里小红鲤鱼旋转,吐泡泡,和它玩耍亲近,亲密无间。
它声音遥远传来:“我不想像那个傻子一样有遗憾。”
“和你、你身边那个人斗,和远离你们活下去,”镜中魅声音越来越远,“我选择离开。”
“作为交换,我以后不会再进入人世。”
江未眠听见了它极其细的咕哝:“鱼……傻鱼。”
它默了片刻,当江未眠以为它已经消失时,又传来那个声音:“你离你身边那个人,远一些吧。”
“也许哪一天,你就会死在他手里。”
江未眠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它口中的傻子是谁。
是那个女孩和她的猫啊。
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并没有回应它的警告。随后,镜中魅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墙边的三角梅撩开新柳蝉鸣,她轻轻叹口气:“遗憾?”
“故事总有留白,总有不知。”
因此有温软轮廓的痛,如云烟散开的心愿,遗憾又无憾。结局的可能性是无穷的,在鬼少女眼中,月亮延续了她的生命和快乐,也许会因为她的离去而不习惯,却能够继续生活下去。她不知道真相,而是知道一个没有她的圆满。
可在世人眼中,这却只是个残缺的故事罢了。
她摇摇头笑了笑,朝江府方向行去。
谁知道,也许她们会在什么时候再度重逢呢?
柳枝摇曳,巷子里走出个黑袍少年,目光落在她一拐一瘸的背影上。
他眼眸遥望金乌河水,终究没有追上去。
李明敏还是没能找到白菩提,皇后听闻益州发生的事,险些吓晕过去,于是陛下派人强行接走了李明敏。
李明敏不满地随着车驾离开了益州城。
烈日下,一个憨厚快活的声音出现了,它与站在高塔上观望的白菩提说话:“判官,你看,她改变了这些人的命数。”
“益州将灭,王女将死。”白菩提眼中神色不明,喃喃道,“她竟然破除了这一切。”
那说唱俑人上下飞舞,快活不已:“所以,你可对她有些许兴趣?”
白菩提笑意未达眼底:“再看看吧。”
“出蜀郡后,她们将滞留姑苏。”白菩提雪白衣袍随风飞舞,“看看她,能否再让我惊讶一次。”
姑苏有宅邸,似有鬼魅于其中。
同有少年郎,赶考前挑灯夜读,路过此处。
“我抓到了一个人。”
“所以呢?”
“你说,他会爱我吗?”
“……”
“他会……永远属于我吗?”
一个影子摇摇头,另一个影子却不能明白为什么。
【永远得到一朵花的方式是什么?
让它死去。
失去它。】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兔开始抽搐后腿:咿唔咿唔咿唔咿唔(吐血)
眠眠:我死了。
娇娇:……冷漠.jpg感谢在2020-09-1916:58:26~2020-09-2018:1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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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这是离开蜀郡的第三天。
暑气浓烈,滚翻尘土。
江未眠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对着池塘眯眼看,扔了块石头,石头“咕咚”一声沉底,如同她浑身松弛的肌肉。
她仰倒下去,就地打个滚,闭上了眼睛。
路边的马车暴露在烈日下,月秋崖白纱低垂,被风吹起衣角,她扶了扶冥离,对着江未眠浅笑一下。
池塘边蛙声一片,聒噪的蝉鸣长长,余音袅袅。
浓绿荫庇的大树上,垂下条白色的衣带。
少年双手枕着后脑勺,闭上眼睛在小憩。
慕寒正蹲在马车旁检查车轮。
江未眠想起什么似的猛然翻过身,眼眸闪烁,眯起眼睛往月秋崖那边看,声音脆亮亮的:“月姐姐!”
随后便哒哒哒向着月秋崖奔跑过去。
月秋崖嘴角浅浅勾起,颔首问她:“怎么了眠眠?”
江未眠的笑容在阳光下亮得晃眼,一道雪白腕子荡过去,月秋崖下意识闭上眼睛,江未眠笑得欢快:“月姐姐!你看,这是什么?”
是个草叶编织的手链。
月秋崖怔忪了片刻,眼底水波一荡,笑颜如花,好生将东西收敛进自己衣袖中,揉了揉她脑袋:“谢谢眠眠。”
慕寒面颊无点滴汗水,始终清爽如初,江未眠便俯下身来好奇看他:“你都不出汗啊慕大哥。”
慕寒笑意清凉,只让人觉得河畔拂过初柳的风袭了面:“嗯,我修了术法,你若是嫌热,也可以来我身侧……”
话音未落,江未眠身子一歪,被月秋崖拽过去,月秋崖面带疏离警告之色:“慕寒,男女有别。”
慕寒耸耸肩,笑了笑,并未有丝毫愠色。
江未眠背对着月秋崖对慕寒吐下舌头。
慕寒含笑不语,只见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江未眠动作迅速地将它揽在怀中,对着慕寒挥了挥:“谢谢慕大哥!”
树上的少年睫羽一颤,睁开一双琉璃眼瞳。
他垂眸望着树下的三人,神色惘然,似乎还没睡醒似的。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对上底下那少女粲然的笑颜,郁宿舟带着些呆的神情落于江未眠眼中,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她飞扑上前,一把抱住少年晃荡在外头的腿。
郁宿舟被她这样一扯,险些没有反应过来,他稳住了身形,还不甚清醒。
江未眠对上他澄明的眼睛:“郁宿舟,下来。”
少年默了片刻,竟然缩回了脚,继续睡了下去。
江未眠冷哼一声,百折不挠,顺着树干就开始往上爬。
少年人的天性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之一。
江未眠不擅长爬树,次次都从半途滑落下来,但是她丝毫没有泄气之色,反而越挫越勇,终于,那晃晃悠悠的弧度和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少年再也睡不下去了。
随后一掌击向树干,树干一震,江未眠再度一屁股跌落在地上。
月秋崖叹口气。
慕寒知晓她护犊子,笑意融融:“他们二人之间的事,你就别管了。”
不知为何,自从出发后,郁宿舟便和江未眠无声地拉开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