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的是,那是他以为自己最幸福的时候。以为梦寐以求的一切都会得到,以为美满的未来在前方等待自己。
被她抛弃后,他忍着剧痛,爬了起来,捂着流血的伤口,找地方躲避。可还是失血太多了,没离开那个园区,就几乎晕厥了过去。
如果不是在最后关头,恰好遇到了缇亚的堂妹,也就是那位叫做妮蒂娅的小姐和她的下属,他早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了。
养伤的日子很漫长,比身体更重的是内心的创伤。在被俞鹿抛弃的前半年里,他整个人的状态几乎都废了,比一个死人还不如。那段日子,他不止一次闪现过这样阴暗的念头——假如早知道结局会这么惨烈,那他宁愿死在被困在坍塌废墟下的时候,起码可以带着被爱的希望,先一步离开。
现在想来,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可笑了。
没什么值得他为之放弃自己的生命。
风雨渐渐停歇了,那些明暗不定的树枝影子,在墙上晃动。亚瑟的神色带了一丝嘲弄,慢慢地收紧了手,手心被戒指硌得生疼。
……
第二天的清晨,俞鹿醒来时,第一个感觉是口渴,随后就是热。
估计是有人给她捂过汗,让她退烧了。睡衣里都是潮湿黏腻的感觉。不过相对地,头终于不疼了,依照经验,这是退烧了。
俞鹿动了动酸软的身体,坐了起来,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昨天晚上发生过的一幕一幕。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质地很好,宽大,但码数和款式都明显是男人的,长度都可以当裙子用了,不会走光。
果然,衣服底下是没有裤子的。和这衣服一套的睡裤叠了起来,放在了床头。
是亚瑟的衣服吧。
俞鹿发了一会儿呆,捏起衣领闻了闻,没发现什么名堂。
还记得自己昨晚是怎么跟着亚瑟回来的,靠的就是装可怜。她就乐观地判断他对自己还有兴趣——至少兴趣是大于仇恨的。
但被他带回来后,发生的事又让她不确定了。
以为自己持着默许一切发生的态度,就能顺理成章地修复裂痕,结果亚瑟根本没有碰过她……印象里是亲吻过她,不过也就是亲吻而已,后面的事被他中断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心里蓦地一紧。抬头,她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影。
亚瑟站在门边,手扶着门把,冷淡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不再是少年的模样了。亚瑟长大后,无论是身材和轮廓,都与帕特里克很是相似,矜贵且气势十足。但他的轮廓比帕特里克更加秀美,更加冷淡,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疏离感——或者说,只是对她不近人情。
这一次可不能指望他主动了。
俞鹿主动开了口,轻声说:“早上好,亚瑟。”
亚瑟的眼微微眯了眯,似乎意外她会那么自在地和他打招呼,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是你的房间吧。我可以借你的浴室用一用吗?”
亚瑟冷哼了一声:“随你。”
“谢谢。不然身上黏糊糊的,好不舒服。”俞鹿笑了笑,就掀开了被子,有些迟缓地踩下了地。
她找不到鞋子,暂时不敢开口提要求,幸好这里铺了地毯,也不脏。毕竟衣服已经能当裙子用了,她就这么下了地,又白又长的腿直晃人眼。
有目光袭来,俞鹿仿若没有察觉到,等了一会儿才抬眸,却只看到了亚瑟侧了过去的脸。
随后,房门就“砰”地关上了,似乎主人被撩起了莫大的火气。
幸好刚才没提身上这件衣服的事,不然感觉亚瑟会恼羞成怒吧……俞鹿心想。
浴室里就有干净的洗漱用品和浴袍。她看到自己的衣服挂在了烘干机里,已经能穿了。俞鹿拧开热水,等水蒸气充斥了浴室时,才脱了衣服。却忽然意识到胸口空荡荡的,原来是那枚贴身戴了四年的戒指不见了,让她有点不习惯。
俞鹿微微一愣,随即苦笑了一下。
既然项链还在,十有八九,戒指是被亚瑟拿走了。
虽然摸不准亚瑟目前到底有多少怨气,不过他既然对这个还有反应,至少比一潭死水要好多了。
同时,这也提醒了她,有些事必须要加急处理了——比如她和哈里斯的协议婚姻。
俞鹿洗好后,换了浴袍走出浴室,见到房间的桌子上已经摆了早餐了。亚瑟坐在窗边,没有等她开动,眼睛也没有看她,正慢条斯理地用餐。更没说要不要她过去,不过桌子上倒是多了一副餐具。
追人就是要厚脸皮,哄人更是。俞鹿很自然地坐了下去,小声说了句“谢谢”,就开动了。
可惜,今天的早点,让她有点犯难。
四年前,逃亡初期,她有过一段很艰辛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撑过来的。因为三餐不稳定,她的胃变得不怎么好。明明自己就是医生,也养不好了,早上最多喝点暖的稀粥,不然会不舒服。
这一桌子的早晨,都是西多士、鲜奶等西式早点,都是她几年没有碰过的东西了。只是这次早餐机会实在难得,她不想搞砸,就忍着鼻息,将西多士嚼碎了咽下去。
只是才吃了几口,她的胃就发出了抗议,紧缩成了一团,俞鹿的脸色有些苍白,慢慢停下了进食。
从她坐下开始,亚瑟表面没有看她,实际余光一直在留意她。看到她小口小口地、有点拘谨地吃着东西,也没有碰过桌子中心的培根一下,食量简直比猫还小,就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直皱眉头,也有点烦躁。
终于在她努力咽下不知道第几口西多士时,亚瑟不冷不热地开口了,依然有些嘲讽:“没胃口不用勉强跟我一起吃。”
“我没有勉强,可以和你吃早餐我很高兴的。”俞鹿用餐巾擦了擦嘴,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就是以前生过病,早上都是吃粥,胃才会舒服点,很久没碰过西餐了,所以有点不习惯。”
亚瑟端着杯子的动作停了停,望向了她带着一丝讨好微笑的苍白的脸。
俞鹿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诚恳地说:“不用担心,就是胃有些小毛病而已。”
亚瑟的内心再度涌出了烦闷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得慌,又有个声音在嘲笑自己太贱。
四年前的他,什么都愿意为她付出,却被她无情抛弃,还差点活不下去。
现在只是因为发现她这几年都藏着他送的戒指,还过得不太好,冷硬的心就松动了,差点脱口去问她这几年过得如何。
未免太过可笑。
最终,亚瑟还是没说什么,冷淡地垂眼,无动于衷地继续吃早餐。
一顿早餐,就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过去了。
俞鹿小口地喝着鲜奶,亚瑟已经吃完了,将餐具放下,就转身离开。
“亚瑟,等一等。”俞鹿忍不住站了起来,将自己脖子上的项链从浴袍里拎了出来,说:“我不见了一个挂坠,你有见过它吗?”
亚瑟的心脏隐隐痛了一下,可他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说:“没见过。”
“那个挂坠是一个戒指,是别人送给我的礼物,只有一份——因为我以后估计都不会收到这个人送我的东西了。所以,对我很重要。”俞鹿认真地说:“如果你捡到了,可以还给我吗?”
“……”亚瑟默然站了片刻,冷冷道:“关我什么事。”
他没有再停留,直接离开了。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俞鹿坐回了椅子上,默默地思索着什么。
系统:“宿主,你还好吗?”
俞鹿摆了摆手:“没关系,我早就料到了。”
换做是谁,都不能轻易原谅一个这样对待过自己的人。尤其是对方还是自己爱过的。憎恨里应该还夹杂了很多复杂的感情,包括憎恨自己的有眼无珠。
进度条变成了92%。
亚瑟看似油盐不进,但进度条偏偏说明了,他的内心并不是像表面一样平静无波。那么还是有一点希望的。
只不过,如果不尽快解决掉她身上的隐雷,那结局就很难说了。
俞鹿想了想,进了浴室。
半小时后,等亚瑟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桌子上的餐盘都收拾好。而俞鹿已经换了刚来时的衣服,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房间中心的椅子上了,看着是在等他。
亚瑟愣了愣,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僵硬。
“亚瑟,我想跟你谈一谈。”俞鹿抢在他说话前,主动低下了头,诚恳地说:“四年前的事,我很抱歉。我也知道,无论我现在说什么,都弥补不了当时对你的伤害,但我还是要郑重地跟你道歉。如果当年我有其它选择,我一定不会那么做。”
“……”
“也很谢谢你不计前嫌,昨天还照顾了发烧的我。如果你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你。”俞鹿抱歉地笑了笑,看了看手表,站了起来:“不过现在,我得走了。”
她拎起了外套,冲亚瑟点了点头,就低头从他身边走过了。
第124章 第五个黑化男主40
俞鹿没有回头, 却在心中倒数着“三二一”。果然,她一只脚都没迈出这扇门,后方忽然有风声在接近, 手腕就被人捏住了。
亚瑟那副平静的面具似乎有些维持不住了, 语气颇有几分恶狠狠的恼怒:“你去哪里?!”
“我要回去工作了。我现在在赛金城的钢铁废墟那附近的一家诊所里工作养活自己。没有提前说明,总不能无故消失一整天吧。”俞鹿眨了眨眼, 坦然地说。
亚瑟紧张地盯着她, 眸中厉色稍缓。
“如果你有事, 可以去老乔治的诊所找我……我真的要走了。”俞鹿说着, 轻轻挣了一下手, 不过没挣脱,还被亚瑟捏得更紧。
“慢着, 我也有点事要跟你一起工作的医生谈谈。”
亚瑟冷冷说完,才松开了她的手, 先一步走了出去。
俞鹿原本以为这是亚瑟不肯放她走而临时想出来的借口, 谁知道他是认真的。
她跟在亚瑟背后, 有点忐忑地走到了别墅的一楼。忽然看到, 沙发的附近,有几个熟悉的面孔等在了那里,似乎是准备一起出发的。
俞鹿环视一周,瞬间就呆住了。
拉斐尔坐在了沙发背上, 一条腿直着踩地,另一条腿曲着,靴子踩着茶几, 正在调整枪套的绳索。瞥见她下来, 他吹了声口哨, 笑着看她:“嗨, 好久不见了。”
他依然和几年前一般,桀骜而俊俏,唯独不同的地方是,他右边原本的人类手臂,如今是一只钢铁臂弯。
俞鹿治疗过的很多雇佣兵,在做这种手术时,都会本着“反正没有腿/手了,不如换个更厉害的部件试试”的心态,去更换一些夸张的武器。但拉斐尔似乎没有追求这个潮流,这只手臂的尺寸和构造,都和他原本的那只手差不多,五根修长的机械手指,栩栩如生,灵活美丽,指关节处镶嵌着精细的铁钉,充满了冷酷炫美的感觉。这很像中世纪骑士的铠甲一臂,不过,它显然比铠甲要灵活得多了。
俞鹿呆呆和他对视了两秒,回过神来,内心霎时涌出了说不尽的惊喜,她快步冲了上去:“拉斐尔,你这……”她顿了顿,找到一个最合适的词语,由衷地说:“这也太酷了吧!”
拉斐尔哈哈大笑了起来,浑不在意地在她面前一根根地舒展他灵活的手指:“是吧,我也觉得不错。不过,始终还是比我天生的那只手差点儿。”
“你小子就得意吧,这有什么不好。”一只壮硕的手臂从旁伸来,大大咧咧地搭住了拉斐尔的肩。抬头一看,这人正是阔别已久的纳森。
俞鹿也跟着笑了起来,眼眶微微湿润,十分感慨。
在过去的四年,她一直是鸵鸟心态,不敢去想猎隼究竟有谁活了下来。尤其是那些和她关系不错的人。
似乎只要自己不追问,不深究,他们就能永远齐齐整整地活在记忆里。
不过,在终于确切地知道有谁活了下来的这一刻,她发现自己还是高兴多于难过的。至少心里有块巨石落了地,能见到昔日的朋友也很高兴。
就是可惜,这里见不到帕特里克的踪影。
唯恐触及大家的伤心事,俞鹿垂眼,没有在这里开口询问。
别墅门外已经停好一辆车子了,车子的尾巴处,有一个男人在等候着。明明是个陌生人,俞鹿却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不由多看了对方一眼。
这个男人,正是昨晚出现过的妮蒂娅小姐的管家,他似乎是奔着亚瑟来的,见了后者,笑容满面地走上前来,询问道:“亚瑟少爷,妮蒂娅小姐让我来问你,半个月后,那场私人的慈善晚宴,您的衣服是否需要她为你准备好?”
俞鹿这会儿已经坐进了车里,只听到了只言片语,不由愣了愣,看向了车窗外。
亚瑟的身影微微斜着背对着车门,不知道他和管家说了什么。片刻后,管家就点头离开了,亚瑟钻进了车子里。
俞鹿看着窗外,沉思着什么,路上没有主动说话,只安静地听着雇佣兵们的插科打诨。
有了车子,他们没花超过半小时,就抵达了老乔治的诊所。
对赛金城的人们而言,这间诊所已算是环境不错了。但当亚瑟踏进这里,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萨尔维家族的富有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俞鹿过惯了那种日子,居然还在这种阳光都照不进来的逼仄地方,待了一年多的时间。
另外几个雇佣兵环顾了这里的环境,也有点儿惊讶。
“你们坐。”俞鹿倒是十分大方。她虽然是过了好几年的舒服日子,不过人都是随环境变化的,有些时候不得不适应。她主动搬了几张椅子过来,拿走了散落在上面的工具钳,抽出一块布给他们擦了擦椅子:“我去叫乔治出来,他估计在里面帮忙。”
片刻后老乔治便现身了。亚瑟等人一看就身份不普通,但老乔治就是一个怪人,似乎不怎么在意他们,反倒看到了拉斐尔的机械手臂,浑浊的老眼放出光芒,非常感兴趣,毕竟这是他见过为数不多的、不经他手且运行精良的机械肢体。
于是拉斐尔就顺水推舟,用这个为条件,答应如果老乔治和他们谈谈,他等会儿就让老乔治研究一下自己的手臂。这怪老头立即就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