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昆西人平时没什么消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人有时会玩玩摔跤骑马,女人大多就在家里带孩子做饭。连一家商店也没有。
俞鹿顿时两眼一黑。好不容易被系统分散走的注意力,再度聚集到了自己眼下的悲惨状况上去。扁了扁嘴,又委屈上了。
这种无聊的鬼地方,居然要她住上大半年时间。
虽然不会受苦、受奴役,也不用去放牧……可也太无聊了。她的父亲未免太懂她的弱点。
只是,如果不来这里,她就要回去嫁给那个讨嫌的未婚夫了。
俞鹿磨牙。就冲着这一点,哪怕没有系统出现,她也不可能服软。
选择昆西,顶多就熬个大半年。嫁给那个人,可就一辈子都要搭进去了。那还是在这里熬熬吧。
光顾着气恼,她都没注意到小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俞鹿又生了一会儿闷气,才坐了起来,换上了放在床边的舒服的拖鞋。来到窗前,撑着窗台,往外眺望。
这间屋子的方位相当不错。远眺出去,是一片茂密的丛林,树冠绿的,黄的,逐渐分层。清澈溪流犹如游龙,在林中若隐若现,闪着光。那里大概会是一个写生的好地方。
幸亏来之前带了画具。这大半年,估计只能借此解闷了。
现在的时间还早,与其闷在这里,还不如周围逛逛,物色一些风景优美的写生地点。
俞鹿拎起了画具,换了一双宽松些的鞋子,就下楼去了。
村寨里都是民房,俞鹿直接掠过。来到了寨外的山林里。远离人烟后,四周安静了下来,金灿灿的阳光犹如金子,落满了草地,让人心情愉快多了。
那个叫洪伯的村长说过,寨子附近还是很安全的。深山里的猛兽,不会往人聚居的地方来。偶尔碰到的小型野生动物,人还没看清它是什么,它就已经被人吓跑了。
俞鹿伸了个懒腰,打算去刚才看到的溪水处,踩一下点。
她的屋子位于高地,望得也很远。那条小溪看起来近在咫尺,谁知实际上却远得很,一直能听见哗哗的水流声,就是怎么也走不到地方。
好不容易,俞鹿才找到了地方,顿时双眼一亮。
这儿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夏意甚浓,流水潺潺,幽静美丽,气温适宜,虫蚁也很少。
俞鹿来了兴致,踩着露在溪水上的石头,来到了对岸,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将颜料依次摆开,俞鹿拨着长发,弯下了腰,用小桶装了一点儿水,就低头,刷刷刷地在画纸上,勾画起了这幅风景。
待完成了画作,俞鹿揉着酸酸的脖子,拿起旁边的手表一看,才发现居然已经快到夜里八点钟了。因为天空还很明亮,她都没注意到,时间过得那么快。
不能再待下去了。俞鹿匆匆晾干了画,将它夹回画板中,收拾好了散落的东西,往村寨的方向走去。
时间越晚,天空暗下来的速度就越快。走了二分之一的路程,俞鹿望着林间白雾,有些心慌,想看看时间,一摸衣兜,才发现手表不见了。
她一愣,回忆了一下,顿时气得跺了跺脚——是了,刚才画画时为了不硌手,她将饰物都除了下来。离开时顾着收拾画具,似乎是将那块手表随手放在石头上了。
那块手表是她的心头好,实在舍不下它,反正天空还有一点儿余晖,俞鹿还是夹着画具,往回跑了。
回到溪边,四周已笼罩在了一层阴郁的暮色之中。阳光正好时一眼能看到底的澄澈溪水仿佛也暗沉了下来,湍急地撞击着岸边,溪水中央那几块凸起的小石头已经不见踪影了。对案有个东西在隐隐约约地闪着光,果然是她的手表。但不知道它是不是被什么小动物推过,已经快要掉下去了。
俞鹿心急,就没有多想,有点莽撞地提起裙摆,踩进了溪水里。
没想到下午时深浅只到她脚踝的溪水,此时已经涨高到了小腿的三分之一高的位置。瞬间浸湿了鞋袜,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这一刻,俞鹿已经有点后悔了。不过,下都下来了,鞋子也湿了,没有收获,怎么能甘心,就微微弯下了腰,颤巍巍地横着湍急的溪水过去。
猛然间,鞋跟踩到了一块石头,某种冰冷滑腻、仿佛是鱼鳞的东西,贴着她的小腿滑了过去,俞鹿的心脏遽然收缩,“啊”的尖叫声卡在了喉咙里,整个人就要往前栽倒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听见了水声,有人也踩到了溪水中,一只手臂从后方伸来,勒紧了她的腰。那劲儿太大了,加上身体往下的冲势,俞鹿五脏六腑仿佛要被这粗鲁的动作弄得移位,呕意上冲。
紧接着,她的身体已重获了平衡,甚至还往后撞了过去,撞进了一片平坦的胸膛里。
俞鹿瞪大眼睛。那种超过了社交礼仪范围、来自于陌生人的火热体温——很明显后方是一个比她高很多的男人,令她浑身发麻, “啊”地尖声大叫,一手肘猛地往后击去,狠狠地顶中了那人的腰。
那人似乎僵了僵,却没有松手。下一瞬俞鹿的双脚就腾空了,被他一声不吭地箍着腰,抱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弄回了岸上。她在用力挣扎,可这人的动作,轻松得仿佛她是一只没有重量的小鸡崽。
双脚触地以后,俞鹿又惊又怒,慌忙挣开了他,忽然感觉心口凉飕飕的。原来是刚才挣扎得太剧烈,她洋装的宽领歪掉了,大半边雪白的胸口与肩膀赫然暴露在了月光下。
俞鹿顿时又惊又羞,瞬间将湿了的衣领用力地拉了上去,瞪向了来人。
定睛一看,却愣了一下。
这人不是她以为的面目可憎的好色登徒子,而是一个少年。
这人正沉默地看着她。他的身形高大,挺拔,颀长,充满了野生与原始的粗粝感,穿着一袭昆西人的暗蓝色粗布袍子,衣襟前缀着暗红色的珠子。仅仅是站在跟前,就充满了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与她熟知的那些活跃在上流社会的清瘦优雅的贵公子,完全不一样。
剪得短短的碎发,暗色肌肤,浓黑的眉毛之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眼皮的褶皱很深。
俞鹿看到这双眼睛的一瞬间,就有种被魇了的感觉。
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陌生的眼神——
直勾勾的,带着点野性与天然的,深黑色的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余兽性的眼。
在那里面倒映出了她的面容。
狼一样的少年。
方才,她衣服掉下来的全过程,这少年应该也看到了。仿佛有些无所适从,微微垂下了目光,低声道:“夜晚水深,不要下水。”
说的是汉文。
有些生疏,发音奇怪,但可以辨清说的是什么。
俞鹿眼睛一瞪。意识到这个少年不是蛮子,而是可以和她交流的之后,她胸口那股当着陌生人出丑的恼羞的火焰,轰地上冲,不管不顾就发起了脾气:“我哪里知道嘛!要不是想拿回我的手表,我才不会下去!”
少年侧头,看了后方一眼,大步踩过了溪水,眼疾手快地捞起了那块摇摇欲坠的表,递回给了俞鹿,双目依然直直看着她:“还给你。”
俞鹿一把将手表夺了过来,却还是不解恨意。忽然看见了溪水中有东西在浮沉,原来她夹在画板里的画也落进水里了,不由更气了,怒道:“捡回我的手表了又怎么样?我的画都泡水了。都是因为你吓我!要是你在岸上发出点声音叫我,就不会这样了!”
少年沉默着,等她撒完气,才低声说:“抱歉。”
俞鹿恶狠狠地喘着气,觉着那股堵着的火稍微消解了一点儿了。可忽然之间,少年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皱眉,高大的身形蹲了下来,抓住了她的一只脚踝。
他的手很大,指腹的皮肤十分粗粝,一手就圈住了她的脚踝。
“你做什么!”俞鹿惊怒交加,猛地用画板打他的肩。她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无礼的人,一点都不客气,想做什么就要立刻去做,简直是野蛮人。
月光在这时,悄悄从云层后露出了一角。俞鹿这才看见,自己被拎起来的脚,鞋子已经掉了,估计是被溪水冲走了。脚背的皮肤,浮出了一小片的淤青,衬着那水肿的外形,比白天时更难看了。
俞鹿呆住了。
自尊心再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委屈与恼怒,成倍地冲上了缺氧的脑海,寻找着出口,最终抵达了泪腺。
俞鹿捏紧拳头,眼睛忽然热了。鼻头也红了起来。
等那少年放下她的脚,站起身来,就看到这女孩的小脸憋红了,含着两泡眼泪,瞪着自己,瞬间人就懵了。眼都不眨,僵着看她,似乎不知所措。
俞鹿的视野被泪水染得朦胧,死命憋着气,不想让鼻涕流出来。
憋着憋着,她忽然听见了这少年迟疑着开了口:“你,别难过了,我赔你……鞋子,还有画。”
第133章 第六个黑化男主3
俞鹿抽抽搭搭, 负气道:“不要!我的东西你赔得起吗!”
她气息不稳,睫毛全被泪水打湿了。脸颊至下巴,泛了一层湿漉漉的水光。鼻尖透出婀娜的红意, 仿佛抹了一层莹润的胭脂。
如同一个用春水做成的瓷人儿。
盛气凌人的口吻, 也因她这模样,失去了威吓力,气势也泄掉了大半。十分恼怒里,仿佛也饱含了三分娇嗔。
阿恪一动不动, 目光落在了她这张哭花了的小脸上,似乎有些出神, 久久都移不开半分。
“……”
以前在泉州的时候,俞鹿哪次闹脾气了,不是一大堆人围绕着她、极尽所能地哄她开心的?结果这回遇到的这人, 居然像块不解风情的木头似的,连说句好听的话哄她都不会。
从小就被捧在手心上的大小姐,在这一刻, 终于体会到了何为落差。有过的幻想, 也都尸骨无存了。
近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事, 一件件地浮现了出来——突然冒出一个系统, 说她的哥哥会英年早逝。紧接着就被狠心的父亲逼婚, 逼婚不成, 便被扔到了山里, 成了地里一棵没人疼的小白菜。
越想越是觉得自己可怜, 俞鹿呜咽了一声, 泪水决堤得更厉害了, 用手背使劲地擦了擦眼。余光在这时瞥见, 岸边躺着一个灰蓝的布包, 装得鼓鼓囊囊的。好像是这个少年原本背在身上、再在下水前扔下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布包旁,倚着一把弯刀。
它看起来不小的年数了,造型厚重古朴,刀刃略钝,没有清晰反射出来的银光,附着一些奇怪的暗色痕迹。
……那是血!
这人带了一把沾血的刀子!
俞鹿的双眼瞪得滚圆,哭声戛然而止。
深山,黑夜,沾血的刀子……结合起来,悚然的念头在脑海里冒出,让俞鹿后颈发毛。刚才还嚣张地支着的尾巴,一下子就蔫下去了。
差点忘了!在这种又贫穷又偏远的深山老林,在山里随便挖个坑去埋尸,保管尸体烂了臭了,也不会被找到。
这少年的力气这么吓人,一只手就能控制她。此处又没有第三者在场,万一真的惹毛了他,她的脖子,说不定就要给那柄弯刀喂点血了。
这不是欺软怕硬,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人心隔肚皮,阿恪不会知道俞鹿的心里有那么多的小九九。见她终于不哭了,他略微松了口气,有些小心地以生疏的汉语说:“天黑,要快些回去。”
俞鹿吸了吸鼻子,见到他转过了身。
展现在她面前的,是少年宽阔沉默,山一般安稳的背部。
要是平时,她肯定不愿意跟陌生人贴得那么近。
不过如今情况特殊。比起单脚跳回去,被他背着,似乎是唯一最舒服的选择了。
阿恪等了片刻,便感觉到了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臂,贴着他的脖子滑向了他的前胸,慢慢地交叉,圈住了他的脖颈。
暖热而急促的鼻息,喷在了他的肌肤上。此生从未靠近过的馨香绵软的少女娇躯,柔顺地依偎了上来。
耳畔响起了她颤巍巍的、有点儿外强中干的警告:“我可先说好,回去以后,你不准跟人说今天晚上的事,更不准说我丢了鞋子,听见没有!”
“……起了。”阿恪低语,顿了一顿,右臂就往后顶住了她的大腿,轻轻松松地将她背了起来。随后,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东西,包括那柄让俞鹿害怕的刀子,就一步步地往村寨的方向走去了。
若是在泉州,夜里□□点的时候,依旧是满城明灯,影院、商店、交谊舞厅,皆是人潮熙攘,繁华热闹。而昆西的乡间小路,却一个鬼影也见不着,旷野荒凉清冷,冷风呼啸。
裙子下摆湿了水,贴着小腿,冷得跟冰似的。俞鹿缩了缩腿,望了望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终于还是生出了一丝怯意,收紧了手臂,像藤蔓一样盘着身下的人。
阿恪的气息,似乎僵了僵,蛰伏在衣衫下的肌肉紧绷了一下。
终于穿过了那扇高墙,回到村寨内。这儿的家家户户,柴扉的缝隙内,有微弱的光芒传出。这幅景象,再次提醒了沮丧的俞鹿,这里不是泉州。
不过路上没人也好,至少不会有人看到她这么狼狈的样子。
终于见到了路的尽头屋子的轮廓。俞鹿连忙摇了摇阿恪的肩,同时晃了晃夹着他的腰的自己的腿儿催促他,口吻骄纵,下命令道:“我家就在村子尽头的那间大屋子里,你送我过去,快一点!”
阿恪停顿了下,轻轻吸了口气,往那边走去。
来到了屋子前,俞鹿还未下地,就看见了院子里有个人影在晃,立刻低声催促阿恪放她下地。忍着脚背的不适,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院子,才看见那人影是小恩。
小恩似乎刚发现她不在,从屋子里出来,满脸焦急。见到俞鹿,呆了呆,立即迎了上来:“俞小姐,这么晚了,您到哪去了?我给您送饭来见不到您,便在村里找了一圈,也找不到……”
这时,小恩猛地注意到了俞鹿凌乱的衣衫,还有底下赤着的一只脚,有些惊恐地瞪大了眼:“您,您这是……”
“别提了。”俞鹿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丢脸的事儿,截住了她的话头,抱怨道:“我去后面的林子里写生,差点滑进了溪水里,可疼死我了,还不快点扶我进去坐着。”
“啊,好的,您小心些!”
俞鹿不着痕迹地侧头往后望了一眼。
院子门外静悄悄的,已经没人了。
不知道刚才那个少年是谁……算了,反正与她无关,一个普通村民而已。谅他也不敢出去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