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人还活着,中郎将的脸色微一缓和,一挥手:“带走!”
士兵们架起了这个刺客,带去了监牢。
俞鹿躲在了人群后,看到事态平息了,就悄悄地抱起木柴,往营帐方向溜走了。
然而,是福是祸都躲不过。俞鹿回去坐了一会儿,就见到自己跟前停了一双靴子。
方才的那个中郎将,找上门来了。
“你,呃……”中郎将提了口气,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就顿了顿,和颜悦色地说:“小子,你捉拿奸细有功,我们都督要见你。”
萧景丞?
俞鹿慌忙吐出了口中的馒头,摇头兼摆手:“不用了吧,为都督效力是小人应该做的。”
“不去?”这中郎将看着和蔼,谁知变脸变得比天气还快:“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个什么劲?都督要见你,有你拒绝的份儿吗?还不快跟上!”
俞鹿苦着脸,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我们都督贵为一军之帅,赏罚分明,很讲道理,绝非凶恶之人,况且,这次你又立了功,无须露出这副姿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去见阎王爷呢。”中郎将一边走一边说。
俞鹿:“……”
大哥,还真是被你说中了。
萧景丞现在对她来说,不就是阎王爷一般的存在吗?
来到了一顶帐子前,有人进去通传,中郎将瞥了俞鹿一眼,叮嘱道:“进去之后,你也要唤他为都督。”
在周朝,帅的地位,在将之上,在战场上,萧景丞是主帅。但下了战场,大多数时候,大家都会随着萧景丞目前所辖之地的百姓,称他为“都督”。
俞鹿蔫了吧唧地“是”了一声。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进去吧。
.
白日天光,帐子内也烛火明堂。
几个木架上,放了一堆堆的卷轴,以及入了鞘的刀和剑。六七个身材魁梧、身披铠甲的将军,立在了桌子后。
那宽敞的木桌上放了一张地图,萧景丞站着,双臂支在桌上,正皱眉听着将军们汇报战况。火光映照着他那张年轻而深刻的面容。浓眉压眼,桀骜不驯。
和一年前的夏日,那一个衣衫染血、奄奄一息地躺在佛安寺的他相比起来,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通传的人道:“都督,抓获刺客的人已经带到了,就是这个少年。”
萧景丞听了,抬起眼,漫不经心地看了过来。
他那两道目光扫来时,俞鹿仿佛成了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心口卜卜地跳着,僵住了。
没想到,萧景丞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就移开了,似乎暂时没空理她。
俞鹿一怔。
难道萧景丞没认出她是谁?
很有可能!
不然,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那么淡定!
俞鹿的内心涌上了一阵狂喜。太好了,天无绝人之路!
因没被认出来的缘故,俞鹿进来时的紧张已经消失了,甚至有点儿得意,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
她站在一边,等他们议事。
这些人似乎也不担心她会出去乱说——就像狮子们不会担心抓到的兔子能从它们的领地逃出去一样。
这时,方才的中郎将进来了,汇报道:“都督,方才的两个刺客,一个已经死了,活捉的那一个,现在我们正在审他,今晚之内保证让那小子吐出点东西来。”
一个将军哈哈笑道:“军师真是料事如神,上回那个刺客逃脱后,瞬间无踪无影,他就猜到了对方可能潜伏在我们军队中,且有同伙接应。这段日子,我们按军师所说,故意到处抓‘奸细’,果然迷惑了他们,让他们以为自己还没有暴露身份。”
俞鹿微微睁大了眼。
原来,嵇允早就看穿了刺客身份。萧景丞这段日子大张旗鼓地往外“找奸细”,也是嵇允的主意,为了迷惑真正的刺客。
那也就是说,萧景丞他们其实很早就排除了她的嫌疑了,只不过为了做戏,才一直关着她而已!
那中郎将退出去后,这帮人还在继续议事。
这波将军长得跟小山一样高,完全挡住了俞鹿的视线。她等久了,忍不住捶了捶腿,蹲了下来,无聊地盯着墙角的一行蚂蚁。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被人拍醒了,那人没好气地说:“你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都督召见你,你居然敢靠在墙角睡觉?!”
俞鹿猛地惊醒过来,才看到帐子里的人已经散尽了,四周只剩下了萧景丞,和刚才那名中郎将。
萧景丞一双黑漆漆的眼,正不辨喜怒地看着她。
俞鹿:“……!”
卧槽,她居然睡着了。系统怎么不叫醒她?
系统:“我叫过你的,你睡得跟猪一样,没反应。”
俞鹿一咕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小人参见都督!”
“都督,之前刺客那事,您身边的小厮,不是受了伤么?这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看样子,这中郎将是萧景丞的心腹。他将俞鹿绊倒刺客的过程,说了一遍,笑道:“属下观察了这小子一段日子,他性子机灵,人也聪明,模样斯文,不晓武功,就想着留给都督您,看要不要暂时收了他做小厮。要是都督不喜欢,属下就安排他去别处,当个洗衣做饭的小工。”
俞鹿:“……”
意思是,即使萧景丞看不中她,在战争结束前,她也不能走了么?
也是,她被关在这里好几天了。谁知道放走了她的话,她会不会将这儿行军布阵、粮草分布的东西告诉朝廷?
如果萧景丞没认出她的话,那留在这里,肯定会比出去做底层小工舒服。
因为那些小工睡的都是大通铺,连洗澡也是一大批人同一时间去河里洗的。混在他们中间,她夜里得闻着汗臭味、听着鼾声入睡,还有很高的几率被发现是女人,除非她一直不脱衣服不洗澡——这不现实,她可是会来月事的啊。
而要是萧景丞……她只要应付他一个人就够了。等他睡着了,她还能偷跑出去洗澡换衣服。
俞鹿眼珠子转了转,下了决心,为了有舒服日子过,她一定要留下来。
“是么。”萧景丞淡淡接了一句,看了俞鹿一眼:“林纶,你先退下吧。”
名叫林纶的中郎将离开了。
帐子里只剩下了俞鹿和萧景丞二人。
萧景丞打量了俞鹿片刻,说:“你走上前来。”
俞鹿按捺着紧张,走到他跟前,站定了。
“听说你是在溪边被我的部下找到的。”萧景丞淡漠地问:“你是什么人?籍贯何处?家人有谁?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俞鹿道:“回大都督,我是江南人,和我爹娘失散了,孤身一人,还没成家,打算去舒京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家人。”
江南是靖王妃的祖地,所以这个回答也不能说是骗人。
这话没有破绽,这少年的模样,也有几分江南那边,眉目如画的风采。萧景丞“唔”了一声,思索了一下,又问:“读过书、会写字认字,照顾人吗?”
俞鹿面不改色地说:“回都督,小人特别擅长。”
在国子寺抄书抄得多了,可不就擅长写字了么?
“行了,你先留下来伺候本都督……”萧景丞想起还不知道对方名字,一哂:“你叫什么名字?”
俞鹿犹豫了一下。
俞姓,肯定是不能说的。
否则,不是在往恨不得将俞家人赶尽杀绝的萧景丞的雷点上戳么?
她犹豫了一刹,就听萧景丞冷冷道:“连自己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
俞鹿一个激灵,差点儿咬到舌头:“呃,我叫鹿,鹿……”
萧景丞皱眉:“你叫——陆陆?”
什么怪名字。难怪问这小子的时候,他扭捏着不肯说。
俞鹿知道,要是再改口一次,萧景丞即便刚才没多想,这次也一定会怀疑了,只好讪讪地点了点头。
第62章 第三个黑化男主20
待在萧景丞身边的头几天, 俞鹿面对他时还有点儿不自然,生怕从哪里冒出个人指着她说“这就是靖王的女儿”。
不过很快,俞鹿就意识到这几乎不可能发生。因为萧景丞身边的大将们先前都是驻守在偏远的边疆的, 萧景丞都不认识她,就别指望那些大将们了。
再说了, 在世人眼里, 她这个郡主可是在去年年末,就在大旱造成的山火里丧生了的。一般人见到了如今男装打扮、不施脂粉的她, 也不会联想到当初的郡主。
几天过去,俞鹿就觉得自己留在萧景丞旁边, 是个挺高明的选择。
萧景丞的警觉心很高,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到了夜晚, 他休息时,俞鹿就睡在外间的小床上,中间隔了一道门, 等于自己有一个房间,比臭烘烘的大通铺好多了。
听说上一任的小厮也是睡在这个位置的。在奸细摸进来意图刺杀萧景丞时,小厮奋勇地扑了上去,想阻止对方,才会受了伤。
作为主帅的小厮,什么洗衣服、刷靴子、缝补战袍之类的活儿, 俞鹿都不用做。
也幸亏不用做, 她从小可没做过这些粗重活儿。
她做得最多的, 就是替萧景丞写讨伐檄文, 将战况抄写在文书上, 以做日常记录。还有负责在萧景丞顾着干活不吃东西时提醒他吃饭。
萧景丞此次攻城, 目标直指位于舒京南下五百里的溧城。若是取下此城,之后前往舒京的路,就没有比这更大的防御城池了。因此周朝也将溧城看得很重,将目前还能打的兵马,都重点押到了这里,只求能拦住叛军的铁骑。
攻城战开始后,萧景丞变得很忙,一走就是好几天不见人。不亲自带军时,也是夙兴夜寐,焚膏继晷。帐子里,将士们来来往往,烛火常亮。
他们人一多,萧景丞就没空管她了。俞鹿乐得清闲,天天颠颠地给里面送茶送水。
要是萧景丞不在军营,俞鹿就更自在了,继续到中郎将手下做文书相关的事儿就好。
在距离八月份还有十多天的日子里,天气越发酷热,大地草木被烤得焦黄。战争也到了气氛最紧张的阶段。
今日,军营中,有十几匹战马泄泻,中郎将等人忙着医马。俞鹿连文书也不抄了,偷得浮生半日闲,溜达到了山坡上,趴在石头上,看向了舒城的方向,可惜视线被茫茫群山阻隔了。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忽然,她感觉到了身下所处的这片土地,在微微地震动着,仿佛地震的时候,有股战栗的感觉,从脚板底传上来。她意识到了什么,双手卷成圈放在眼前,眺望向远方,就见到了一支黑压压的人马,正朝这边奔袭而来。如同涨潮时的那一道辽阔而漆黑的潮水,气势磅礴,势不可挡。
——离开了近半个月的萧景丞,带着大军凯旋归来了。
这次回来,大军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溧城大门已破。朝廷两名将军已经伏诛。如今城池已被萧家控制住了,再过两天,大军就能进入溧城,进行补给和休养了。
俞鹿飞快地跑下了山坡。在路上,她能明显感觉到,大军大捷,再拿下了一城的好消息,让全军将士都振奋了起来。到处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议论声音。
俞鹿熟门熟路地钻回了萧景丞的帐子里,还没见到他的人,就先闻到了一股酸臭的汗味,眉毛乱跳。
帐子里头,站了十多个大男人,怪不得汗味儿那么大。
萧景丞坐在主位上。比起半月之前,他晒黑了,也瘦了一些,下巴冒出了淡淡的青色胡桩,双目泛着血丝,清炯有神。正在人群中,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进城后的事务,以及之后的军力部署。
议事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波一波的,没个消停。天慢慢黑了,传膳的人都来过两次了,萧景丞还没议完事,每次俞鹿过去问他,他都是头也不抬地回一句“稍后再用”,就打发了她。
俞鹿自然不关心他吃不吃饭。问题是,她现在作为小厮,要是萧景丞不用膳,她也不能先吃。
俞鹿蹲在墙角,下巴搁在膝上,哀怨地看着桌子旁边的那圈人。
传膳的人来第三次时,她实在是饿得不想等了,这次不先进去问萧景丞了,直接从那人的手中接过了膳食的盘子:“行了,我拿进去给都督吧。”
这会儿,议事帐子内,除了萧景丞,还有几名副将在。几人都没有在意她。俞鹿硬是从侧面挤了进去,站到了萧景丞旁边,笑眯眯道:“都督,都这么晚了,您先吃饭吧。”
萧景丞看也不看,眉心拧着一个结,敷衍道:“先放一边吧。”
“都督,公事重要,可是,身体也很重要啊。”俞鹿不死心,将膳食的盘子放下了:“你是不是腾不出手来吃饭?我喂你也成啊。”
这尊大佛早点吃完,她就不用陪着他挨饿了。
这话说完,萧景丞就抬头,表情怪怪地看着她。
俞鹿假装没有看到,揭开了盖子,用勺子舀了一口饭菜,递到了萧景丞的嘴边,殷勤道:“都督,你继续议事吧,只管张嘴就好了。来,趁热吃,啊。”
勺子已经抵在了他的唇边,食物的香气,飘入鼻腔,才让萧景丞感觉到胃部的空虚。
萧景丞顿了顿,有些别扭地张开了嘴。
俞鹿高兴极了,眼睛弯弯的:“不烫嘴吧?”
周围的几个副将,眼神都有些微妙,对视一眼,有两人的嘴角在轻微抽搐着,似乎在忍笑。
俞鹿低头,再接再厉,又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
乌溜溜的眼眸,执拗且期盼地看着他。
萧景丞无法,只好又吃了一口。他强行地将注意力放回在议事上,却发现这么一闹,已经无法专心了,抬头看到几个副将的表情,萧景丞觉得头有些抽痛:“罢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先回去休息,明日早上来见我。”
几个副将这才退了出去。
萧景丞将桌子上的文书推到一边,斜睨了俞鹿一眼。
俞鹿这回不敢造次了,将晚膳推到了他的跟前,让萧景丞自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