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上午很快就在议事中过去了。俞鹿观察这两人相处,就发现萧景丞很是信任嵇允。对于后者提出的建议,十有八九都会直接采纳。
要是在双方硬实力旗鼓相当的情况下,萧景丞的脑子肯定玩不过嵇允。
议事结束时,也到用膳的时候了。俞鹿还以为嵇允会和萧景丞这个议事狂魔一起吃饭。结果,萧景丞眯眼看了下时辰,却说:“都中午了。你身体还未大好,先回去休息吧。你的房间已经打扫好了,等一下我会叫人送些吃的过去,顺便让军医给你看看。”
俞鹿愣了愣,偷觑了一眼嵇允。才发现他确实微带病容。从前的脸色,可以称作是白皙胜雪。而现在,则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
他怎么了,这是生病了吗?
嵇允低声谢过了萧景丞,站起身来,却仿佛有些不适,身体微微晃了晃。
萧景丞一怔,连忙伸手,不过还没触碰到他,嵇允就自己稳住脚步了。萧景丞就隔着空气,堪堪地扶住他,皱眉:“怎么了?真的不舒服了?”
“只是有些头晕罢了。”嵇允说:“都督,不如让你的小厮,陆陆,送我回去吧。”
在明亮的日光中,嵇允的容颜沉静,语气清淡温和,与平时无异。视线甚至没看俞鹿,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但是,俞鹿听到他说“陆陆”,却有了一种脚板底发寒的感觉。
她还没想好如何解释,还是先逃避过去再说吧!
这不是什么大事,萧景丞正要一口应承下来,衣袖忽然被一只小手,怯生生地拉住了。
萧景丞一顿,那口气没出来,看向了身边的人。
俞鹿睁大了圆溜溜的黑眸,说:“都督,都督,你看嵇先生长得那么高,我哪有力气扶他嘛。万一中途没扶稳摔倒了,岂不是得不偿失?换个人吧。”
这番话说得,似乎还挺有道理的。
不过,俞鹿着急起来时,就顾不上装男人了。也没留意到,自己此刻的姿态和语气,有几分姑娘在求人时的娇气。
本来是不该应承一个小厮的要求的。
可萧景丞的目光,在那双充满天真和依赖的眼睛上停了一下,臂膀再被对方轻轻地、仿佛撒娇一样摇了两下,心口就猛地一跳,又闪过了那种陌生的悸动,喉咙里,慢慢地含糊着说:“唔,你说得也有道理。”
说着,他就唤了一个部下进来:“你送嵇先生回房。”
嵇允垂下了眼,用了最大的定力,才没有做出任何失态的事。
可那阴沉的双眸,已经昭示了他的心情。
年初时突然失踪了、让他思念担忧乃至失魂落魄了许久的人,此刻就在他的面前。
如夫妻一般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他熟悉她的一切更甚于她本身。又如何看不出来,她如今的躲避和疏远。以及,对另一个男人的亲近。
不过,心急无用。既然她在这里了,就不可能躲过他一辈子。
等嵇允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以后,俞鹿就暗暗松了口气——暂时逃过了一劫。
书房安静了下来。萧景丞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还紧抓着自己的两只小手,在心跳平复之余,又有了那种别扭的感觉。
他从前在家中,并没有年龄相仿的姐妹。而年纪比他小很多,还在牙牙学语的奶呼呼的堂妹,倒是有几个。他见过她们对着大人撒娇的模样。
所以,陆陆刚才,大概就是在……撒娇吧?
换了是军中别的男人,敢对他做这种黏黏糊糊的、仿佛娘娘腔的动作,萧景丞早就勃然大怒,一巴掌打过去了。
不,别说是做,只要想一想那个画面,比如将陆陆的头换成林纶,萧景丞都瘆得慌,鸡皮疙瘩得全冒出来。
但为什么,换成了是陆陆对他做这些事,他竟然不觉得恶心,还有一些飘飘然和陶醉?
不,更应该问的是,这小子为什么总能流露出这么自然不做作的娇态?
萧景丞的脑海中,再度闪过了“断袖”二字。
瞬间,他就仿佛被虫子咬了一下,猛地将袖子从俞鹿手中抽了出来。
俞鹿转回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都督?”
“没事,你坐着,我出去透透风。”萧景丞抛下这句话,就逃也似的,大步走出去了。
到了下午,又有新的部下前来议事,俞鹿也如愿在这里待到了天黑。
不过,她总不能一辈子都躲着。到了掌灯时分,她就得回自己房间去了。
好在,嵇允既然生了病,到了这个时候,应该早就休息了。
在路上,经过一处漆黑的花丛时,冷不丁地,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俞鹿大骇,抬头看见了来者,结巴着惊呼了一句:“嵇……嵇先生?”
说着,已经被硬生生地拖进了花丛里。
嵇允的表情,很可怕。
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的力气,也大得惊人。
“有话好好说!哎,你……”俞鹿没有站稳,跌跌撞撞撞到了他的胸膛上,吓得推搡了他几下,手肘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他身体的某处。
嵇允忽然不动了。俞鹿连忙挣开了他,往外跑了几步,回头,就惊讶地看到,他脸色煞白,似乎很是痛苦,捂住了左下腹,有冷汗落下。
俞鹿愣住了,犹豫着问:“你怎么了?”
嵇允深呼吸了一下,哑声道:“之前,此处受了伤。过来扶一扶我。”
他的样子,不像是装模作样。也就是说,他脸色难看,不是生病,是受伤了啊。
俞鹿也不是故意想弄疼他的,再说既然他受伤了,那杀伤力肯定大减。
她走了回去,扶起了他,到了花丛深处的石椅上坐了下来:“你受伤了,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啊?”
嵇允低头看着她,声音有些沙:“我不来找你……你就打算一直装作不认识我了。不是吗?”
“……”俞鹿心虚地绞了绞手指:“我没有装不认识你啊。刚才那不是……怕你揭穿我是谁吗?”
嵇允盯着她:“之前在马家坡,你究竟一声不吭去了何处?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这可怎么解释啊。俞鹿顾左右而言他:“哎呀,你别问了,反正我就是有点闷,所以跑了。这跟你解释不通的。总之,我会出现在这里,也是想跟着都督去找你,顺便去舒京找我爹娘而已。”
嵇允眼眸一暗。
因为觉得闷,厌烦了,所以离开了他。
听起来荒谬,却似乎也真的是这个任性的郡主做得出来的事。
不过,她在萧景丞的面前,似乎一直是少年的身份。
换言之,他们两人之间,相处那么久,应该是没有做过超越界限的事的。
所以,她的真正性别,才能不露馅地隐瞒至今。
嵇允闭了闭眼。
他岌岌可危的理智,竟因为这一个发现,就安分地蛰伏回了原位。
至于她这几个月内发生的事,可以之后再细问。
关键是,要将她带回自己身边。再也不让她离开,他的心,才不会彷徨不安。
“……罢了。”嵇允吁了口气,握住她的手:“等溧城安顿下来以后,我就会动身回原乡。到时候,我会和都督说清楚,将你带走。你有什么说不清的隐情,我们路上慢慢说。”
“我才不要呢。”俞鹿却不乐意的站了起来,从他手中抽出了手,还背在了身后:“我要跟着都督。”
嵇允怔怔地看着自己猝不及防地再一次空了的手心,脸色渐渐地变得难看了起来。
“你可知道,萧景丞对俞家之人,恨之入骨。若你被他发现了身份,又没有我在身边,你知道自己可能会有什么下场吗?”
可还别说,俞鹿也是觉得跟着嵇允混比较安全的。
萧景丞的人是不错,但是,她的身份、他的家仇,横亘在了彼此中间,迟早会出大事。当初在佛安寺救他的事儿,他是昏着的,她也没留下证据,就算想“挟恩图报”,也没法子。
不过,主线剧情如此要求,俞鹿也不能反抗,只好挠了挠头,绞尽脑汁地形容萧景丞的优点,增强说服力:“可我觉得都督很好呀,长得好看,人厉害,对我也好。我还挺喜欢和他待在一起的……”
嵇允握紧拳头,越是听,就越觉得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妒火,在烧着他的理智。他捂着腹部的伤口,忍痛站了起来,压抑着满心的不甘和妒火,冷冷开口:“你知道我会护着你,而他可能会杀了你。你也宁愿跟着他?我究竟哪里比不过他?你跟他不跟我。”
第65章 第三个黑化男主23
“我不是这个意思呀。”俞鹿慌忙摆手, 端水大师上身,诚恳地说:“真的,嵇允, 我也很喜欢你的……”
她的目光下落, 在嵇允的白衣上一停, 忽然发现他捂着的地方, 腰带上渗出了一团暗红的阴影,顿时惊呼:“你流血了!”
——因为情绪激动, 再加上被俞鹿一手肘打中了, 嵇允还未完全恢复好的伤口,绽裂了。
处理伤口是没有麻药的, 军医为嵇允拆开了布条, 里头的伤口分外触目惊心。俞鹿不敢妨碍大夫忙活,既愧疚, 又心虚, 就绞着手,站在了床头。
刚才听大夫的话, 原来嵇允这个位置是被捅伤了,当时流了不少血,人也在鬼门关走过了一遭。幸亏没有捅中脏器, 才没有酿成更坏结果。
如今的伤口才长合不久,他就纵马跑了那么远的路,本来就很不利于伤口复原了。刚才还被她打了个结结实实,可不就裂开了么。
嵇允靠在床头,衣衫打开了, 露出了苍白结实的肌理。他本来就不是羸弱之人, 这几个月还一直跟着叛军征战的步伐, 哪怕不上前线,身板也比之前更结实了,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了。
嵇允侧开了头,没有盯着大夫处理伤口。俞鹿在被子上,拉住了他的手,耷拉着头:“你是不是很疼啊?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是受伤而不是生病。”
嵇允眼眸深处,微微一闪。
慢慢地,他垂下了眼,看着一边,长睫在眼下落了一片阴影,罕见地展示出了脆弱的表情:“是有点疼。”
他都说疼,那一定是很疼了。俞鹿纠结了一下,将自己的手塞进了他手里,说:“那你抓住我的手吧,要是疼了,就使劲捏我好了。”
嵇允果然立刻就握紧了她的手。
只是没有捏疼她来泄愤,只是紧握住不放。
等大夫将绷带绑好后,嵇允才将头转回来,说:“有劳大夫了。”
“嵇先生,虽说您年轻,恢复得快,可也要爱惜身子。”大夫收拾了东西,委婉地说:“再这么不重视伤情,糟践身体,老了是会遭罪的。”
“大夫,我送你出去吧。”俞鹿起了身,将大夫送出了大门。正好,就与听说了消息后,急匆匆赶过来的萧景丞打了个照面。
萧景丞进来时,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觉得在这里看到她很不可思议。
不过,他始终还是更关心嵇允的伤势,没有停留,直接与俞鹿擦肩而过了。
房间的地上,到处散落着染血的布条,下人们端着水面被染成了浅红色的铜盆,收拾了一番后,快速走了出去。
床帐中,嵇允还倚在床头,见到萧景丞,作势要起来。
“行了,你就躺着吧。”萧景丞示意他不用起来,眉宇间,仿佛笼着一层寒意:“怎么弄的?中午时不是还好好的吗?侍奉你的下人呢?”
嵇允是他起兵的一员大将。不,应该说十个武将也抵不过他的一个脑子。重要的程度毋庸置疑。
跟了他几个月,俞鹿还是第一次在萧景丞的脸上看到这种隐隐带着煞气的冷酷和——杀意。
嵇允不着痕迹地看了脸色苍白的俞鹿一眼,说:“你不用动那么大的气。是我夜晚睡不着,屏退下人,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不小心撞到了树上,伤口就裂开了。”
萧景丞的脸色稍缓,语气却还是带着责备:“既然不舒服,你出去走就该叫人陪着你。”
说着,他忽然想起了俞鹿,回头问道:“陆陆,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嵇允替她答了:“我撞到树时,她……你的小厮恰好路过,将我扶到了此处。”
俞鹿怔了怔,下一秒,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嵇允自己这样说,萧景丞并没有怀疑。他考虑了下,就说:“你这伤口二次裂开了,从明日起,就留在这安心养伤吧,之后和我一道上路。别想着回原乡,折腾来折腾去的了。别说是骑马,就算是坐马车,回到原乡你估计也没了半条命了。”
嵇允对这个安排没有意见。
本来,在叛军分流后,两边都离不开他的计谋。在留在原乡那边的日子里,他与萧景丞这一边书信往来也很密切。现在不过是连人也一起来到萧景丞这边而已。
原乡的那一端,失去了他的坐镇,显得有点不够稳妥。但是,非常时期,如此行事,也是没办法的。
“这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萧景丞转头看向俞鹿,说:“陆陆,跟我走。”
俞鹿正缩在角落抠着手指,忽然被叫到了,回过神来,赶紧“哦”了一声。
“都督,且慢。”床上的嵇允,伸手挑开了帘子,不动声色道:“我看你这个小厮,伶俐又细心,刚才扶我过来时,还一直帮我捂着伤口。我现在这个样子,起居都要人照看,不如你就将她留给我,照顾我一段时间吧。”
萧景丞顿住了脚步。
这件事,他本该毫不犹豫地答应的。但不知为何,回想起陆陆今天摇晃他手臂撒娇的表情,居然有点犹豫,便看向了俞鹿。
萧景丞知道,这小子很娇气,做文书的事还不错,照顾别人时,就笨手笨脚的。嘴上说得好听,想必是不愿意熬夜照顾人的。
如果陆陆有一点不愿意,露出那种撒娇的表情……那就带他走,换别的人来照顾嵇允。
萧景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