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过来,彼此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了一瞬,复又淡定错开眼,欲盖弥彰地掩饰各自的情绪。
林青槐笑了下,弯起精致的眉眼,拉着哥哥一道主动迎上去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臣林青榕见过太子殿下。”林青榕神色冷淡。
明知他会来,看到人,心里莫名的不开心 。幸好妹妹有自己喜欢的事做,不会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太子身上。
“免礼。”司徒聿唇角扬了扬,抬头看着大门上的牌匾,嗓音说不出的温柔,“吉时是不是到了?”
他们又有好几日没见。她长高了些,脸也圆润不少。
“到了,这个给你。”林青槐递了个眼色过去,将系着红绸的绳子塞到他手里,顺道挠了下他的掌心。
司徒聿心底一酥,险些控制不住抱她入怀的冲动。
他抓紧了绳子,佯装淡定地将目光投到林青榕身上,示意他一道拉绳子。
林青榕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满是嫌弃的眼神,和他一起同时发力,将牌匾上的红绸扯下来。
锣鼓喧天,顽皮的狮子嬉闹着爬上搭好的□□,取下悬在最高处的彩头。
“好!”
“好!”
喝彩声中,青云医学院正式挂牌开始招生。
由于之前便放出过医学院男女都能就读的消息,因而今日来报名的人特别多。
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上京各处像浸透了般,湿气弥漫。
林青槐看了眼站在阴影底下的百姓,吩咐书院的杂役小厮,回书院搬来十张书案和椅子。
温亭澈他们几个今日不用去国子监上课,哥哥也不用去应卯,五百个学生一会就登记完了。
正好,她上回开青云书院便没做东,今日一道请他们好好吃一顿。
书案和椅子很快搬来。百姓一看就知道是要报名,立即带着孩子规矩排队。
林青槐安排了十个人负责给学生登记,大家一字排开在书院门外坐下,气势很足。司徒聿趁着林青榕没注意到自己,自然而然地坐到林青槐身边。
“你还是进去好点。”林青槐看着身边,就差在脑门上写‘喜欢林青槐’几个大字的少年,黛眉微蹙,“要低调。”
司徒聿抬眼,书院门前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带着孩子过来排队的百姓。他们热切又激动地看着书院的方向,好似这儿有他们全部的希望。
他垂下眼眸,藏在袖袍底下的手动了动,握住她的手,细细捏她的手指,嗓音低了下去,“我到里边等你,你快些。”
林青槐给了他一个明媚的笑容,反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挠了下,迅速放开,“去吧,进门往东走一百步,是书院的藏书馆。”
“嗯。”司徒聿喉咙里溢出一声模糊的单音节,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
林青槐松开他的手,轻笑了声,宣布正式开始给学生登记名字。
医学院共请了十五位老御医当老师,第一年的学生名额有六百人,男女都可报名。百姓都知晓林青槐脾气不好,心里急的要命也没人敢争抢,全都老实排队。
“我觉得太子和林姑娘之间有私情,太子看林姑娘的眼神,像着了火似的。”庞微月身边的姑娘小声跟她咬耳朵,“他们好像还偷偷牵手了。”
“你看错了吧?!”庞微月脸色微变,本能看向坐在林青榕和贺砚声中间的林青槐。
太子属意的人……怎么会是她呢,她不是不能早婚吗!
“你不信,一会自己去盯着他们不就知道了。”姑娘讥诮一笑,继续嗑瓜子。
庞微月绞着手里的帕子,想着一会要如何跟踪林青槐,等回过神,哪还有她的身影。
她看着已经变空的书案,气得险些把牙咬碎。
……
秋日暖阳温煦,点点白云浮在医学院上方,像是伸手便能够到。
林青槐坐在医学院藏书馆的屋顶上,脑袋枕着司徒聿的胸口,双腿随意交叠着翘起来轻晃。
“朝臣大半都听说了你要科举一事,暂时无人去礼部求证。”司徒聿低头把玩她的发丝,磁性的嗓音裹着愉悦的笑,“有几个气狠了的,日日上奏。”
“让他们奏去呗。”林青槐调整了一下姿势,枕着他的臂弯,含笑打趣,“今日休沐你是陪我还是陪你爹娘去?”
“陪你半日,陪他们半日。”司徒聿捏捏她的脸,讨好的语气,“ 你不想小九他们吗,不想和我一道去看他们吗?我想陪着你。”
林青槐伸手勾下他的脖子,弯着眉眼堵住他的嘴。
都当过皇帝的人了,居然撒娇。
……
第一场雪落下来时,燕王谋逆一案牵涉的官员及家人被押往刑场问斩。满天风雪中,惨叫和哭号都像是遇到了阻碍,盘旋城内久久不散。
林青槐回国子监参加大考,与往回不同,这次整个国子监的监生都到了正院圣人讲学处,气势汹汹拦住她。
“林青槐,你当真要下场科举?”杨远正不悦出声。
下月发放考生会试卷结票,有人看到了她的名字。
第102章 101 他们只会想法子解决她。
杨远正一出声, 散在各处的监生像是约定好了一般,纷纷上前,沉默堵住各个出口。
落在林青槐身上的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 好似只要她点了头, 他们便会动手一般。
林青槐扬了扬眉,抱起手臂, 一瞬不瞬地看着杨远正。“《大梁刑统·科考律·应试则例》凡罪犯、倡优、衙役、戴孝之身皆不可应试,不知我犯了哪一条不能考。”
建宁帝执掌天下十八年, 最大的功绩之一便是完善寒门学子入仕的律法, 在《大梁刑统》中增加科考律令。
凡属律法规定不可考之人, 除戴孝外, 其子孙也不可科考入仕。
此律法有六十余条小注,无一条言明女子不可考。
“青槐说的没错, 大梁律法中并未规定女子不可科考。”有人弱弱出声。
此话一出,堵路的部分监生心虚低头,默默往边上挪。
不说考科举, 《大梁刑统》她能倒背如流这点,就比他们强。
“所以, 你要下场科举是真事而非传言?”杨远正瞪大了双眼, 讥笑道, “你该不会以为能作出比我们好看的文章, 就能在考场上所向披靡?”
礼部贴出告示, 通知各府州县考生下月初前往礼部考试院, 核对身份领取会试卷结票。
负责张贴第一批考生名单的员外郎发现, 林青槐的名字在最后一批考生名单上,还以为是重名。
没想到竟真是她!
“我可从未如此想过。”林青槐无奈摊手,“知道你们不服, 觉得女子读书不如你们。正好青云书院的学生也不服,不如大家来比试一番?”
“若我们不同意,你是不是想说我们连女子都不如?”杨远正见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心底止不住怄火,“理都让你占了。”
“理不在我这,你们不敢应战外人说一句不如女子,也无不可。”林青槐微微挑眉,“青云书院开学至今还未到半年,你们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谁要跟你比这些,我们问的是你下场科举之事。”忠勤伯世子大声插话,“你考了科举,莫非是想入仕!春闱总共才三百个名额,凭什么要让一个给你!”
“对,凭什么要让给你!”反应过来的监生顿时又把出口给堵住,群情激愤。
总共只有三百个录取名额,他们苦读多年,结果眼睁睁看着名额被人抢走,如何能忍。
“请注意你的措辞,不是你们让出来的名额,而是各凭本事去争。”林青槐沉下脸,嗓音骤然变得冷冽,上位多年的气势也在一瞬间显露,“这三百个录取名额,可从未规定要给谁,谁有本事谁便可拿走。”
忠勤伯世子噎了下,梗着脖子反驳,“那多了你一个,于我们而言也是多了个竞争对手。”
“历次春闱的考生从无定数,上一次春闱考生有八千名,此次接近九千名。”贺砚声缓步走出人群,如玉容颜挂着浅淡的笑意,“便是没有青槐,世子也不见得能上榜。”
“远正方才有句话说对了,青槐进了贡院真能所向披靡,你们却不见得能。”温亭澈傲然接话,“国子监历次小考大考,从未有人能赢过青槐,这是事实。”
“你们如此害怕青槐科举入仕,莫不是自认不如女子?”洛星澜冷着脸,字字诛心,“如今只是她一人下场,你们尚且如此害怕,将来若是有更多的女子下场科举,你们又如何自处?”
杨远正和忠勤伯世子无言以对,才把出口堵住的监生,犹豫片刻,又默默让开路。
“律法虽未言明女子不可科考,但不合礼数。若女子都读书科考,谁还会嫁人生子!”有人大声反驳,“如此岂不是要影响社稷安定。”
原本安静的圣人讲学处,忽而变得嘈杂起来,各有各的看法。
“照你所言,如此多的男子读书,大梁也未出现无人耕种的现象,从而影响社稷安定。”南宫逸眼底染上不悦,“法无禁止即可为,所谓礼数也是人定,既是人定便可改。”
来上京之前,若有人同自己说,女子也要下场科举。他亦会觉得这是胡闹,不可助长此风。
认识林青槐,又见识过青云书院的学生后,他便再也没有半分轻视女子的想法。
青云书院开办至今尚未满半年,开设的课程也不再只是经义、论、策,还有各类谋生的手艺。
他这些日子在那边学厨艺和木工,时常想着,若男子上学也如此分类,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让会读书之人读书,让喜欢手艺之人学手艺,各取所长方能共创盛世。
“想改之人去改,我等不想改,也无错处。”忠勤伯世子愤然瞪他,“女子本就不该抛头露面,更不该科举,数百年来从无先例!”
“青槐便是这个先例。”贺砚声敛了笑睨他,“无人说你们有错,而是你们在指责青槐,觉得她有错。”
忠勤伯世子哽住,张着嘴,青涩稚嫩的脸庞憋得通红。
“今日大考,诸位堵着我不让我进去,可是担心又输给我。”林青槐轻笑了声,率先走人,“再输可就真没面子了哦。”
贺砚声扬了扬唇角,抬脚跟上。
温亭澈和南宫逸看一眼气得七窍生烟的其他人,拉上洛星澜,不疾不徐离去。
杨远正磨了磨牙后槽牙,不耐烦出声,“都散了吧,这回千万不能又让她赢。”
忠勤伯世子抬脚踹向一旁的假山,恨恨道:“不行,坚决不能让她下场科举,我可不想日后跟女子同朝为官。”
自圣上登基,大梁的勋贵子弟便鲜少有林青榕那样的好运气,无需科举也能入仕。
他被林青榕压一头也就算了,还要被林青槐压一头。
“你能不能入仕还两说呢。”杨远正瞥他一眼,压低了嗓音,“此事让你爹出面,安南侯也在为此事奔走,估计布置的也差不多了。”
他听到传言便开始调查林青槐,发现安南侯也在盯着她,索性安心当黄雀。
靖远侯曾掌管五军营,跟漠北之战大获全胜后交出兵权,这些年一直当个无所事事的废物。
自从林青榕去观政,林青槐在上京声名鹊起,父亲便提醒自己要留意靖远侯。
西北驻军的兵权如今虽然在父亲手里,但建宁帝对父亲并无多少信任。
磐平关守将是靖远侯的旧部,便是驻军内的副将,也有不少是他的旧部。
他随时有可能因为林青槐被太子看上,而重新掌管兵权。
父亲若是倒了,将军府便不复存在。
“你早说啊。我就看她不顺眼,不好好待在闺阁等着议亲,办什么书院。”忠勤伯世子眼神亮起来,“我一会放学回去便去找父亲。”
他再也不想听父亲训斥自己连个女子都不如。
不把林青槐给按回后宅,往后的数十年,都会有人跟他说他不如女子。
“宜早不宜迟,她的名字在最后一批考生名单里,明显是礼部尚书在有意袒护。”杨远正曲起胳膊拐他,“你可别忘了,尚书的女儿是纪问柳。”
忠勤伯世子给了他一个了然的眼神,唇边勾起阴冷的笑意。
这事不可能成!
……
林青槐考完便离开课堂,去邱老办公的厢房找他。
邱老不在。
她去隔壁找闫阜,听闫阜说邱老昨日告假,眉头皱了皱告辞离开。
走出国子监,她要下场科举之事彻底传开,百姓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打量。
林青槐浑不在意,回到书院后先去自己的院长室拿了东西,这才从容不迫地去见郑老他们。
她预料到事情会棘手难办,因此早早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只不过此事需要几位老先生和邱老一道出面。
“脸色这么难看,不会是被欺负了吧?”郑老笑着示意她坐下,“要不要你先哭一会,我们等着?”
林青槐嘴巴一扁,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看他,“真哭了啊。”
“装的不像。”陈老抬手敲她的脑门,“你得先把眼泪挤出来,一开口就哭,别说话。”
“那多不好看,得拿着帕子,未语泪先流。”单老笑呵呵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顺手拿了块糕点送进嘴里,“不能嚎,要斯文优雅。”
“眼睛要瞪得大一点。”周老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笑容愉悦,“肩膀要抖得好看些。”
林青槐一下子没忍住,扑哧笑出声,“那还是不哭了,太丑。国子监那边不应战,他们只担心我抢了他们的名额,想要让女子科举之事被接受,只能请国中的名士大儒公开辩论。”
她请不来这些人,司徒聿此时还不便出面相请,只能请几位老先生卖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