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槐笑着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继续说,“明日,清湖的堤坝上会竖起功德碑,所有参与这个工程的人的名字,都会刻在碑上,让子孙后代记住你们的壮举。”
所有人都怔住,继而红了眼。
林青槐将他们的反应收进眼底,弯了弯唇角,拔高声调,“清湖能这么快完工,都是你们的功劳,子孙后代该记得你们。”
“林大人万安!”人群中传出一声高呼,跟着所有人都喊起来,声音回荡在山谷里久久不散。
林青槐等着他们喊完了,眉眼间浮起笑意,“除了必须留下的人,其他人回县衙领工钱。”
大家欢呼起来,收拾好工具在队长的安排下,有序离开。
林青槐回头,目光深深地看着还没开始蓄水的清湖,招呼温亭澈他们回县衙。
温亭澈和洛星澜并肩走在林青槐和纪问柳身后,心情难以平静。
他没想到,林青槐会将所有人的名字都刻到碑上。
对于参与了的人来说,这是实打实的功绩。只要清湖还在,他们就能骄傲地告诉子孙,那个工程我参与过。
上面有我的名字。
从今往后,百姓会自觉认定,林青槐做的事都是为了他们好。
再有什么举措,哪怕一时间弄不懂,他们也会极力支持。
自己还是太嫩了。
论收服民心,林青槐绝对是佼佼者。
温亭澈想起自己初到上京去印坊做工,林青槐把改雕版的事,丢给自己时的信任和鼓励,不由地想笑。
有如此优秀的同窗兼同僚,自己还得多加努力,才能追得上她的脚步。
……
林青槐和五十个账房,花了一日的功夫给所有杂工结算完工钱,愿意去宁绥县的人员名单,也都统计了出来。
她交代冬至找人去刻碑后,留下县丞和主簿抓春耕一事,马不停蹄地带着纪问柳他们,还有所有的匠人、杂工,赶往宁绥县。
宁绥县的大坝开工比清湖晚几日,由于人手不够,速度没有清湖那边快,但也差不多了。
进入宁绥县还没到午时,林青槐直接把人带到建堤坝的工地,让张才良继续负责管理那些匠人。
“你可算来了。”南宫逸看到她,感动得只想哭,“我这些日子一直住在这,回县衙也是来去匆匆。”
“我看进度差不多了,过几日可能有大雨,工期还得赶一赶。”林青槐站在高处,远远看着已经建好等着装水闸的堤坝,神色凝重。
他这里不需要往下挖太深,也没清湖那么大,堤坝全都建好晒干,就剩下最后这个大坝的水闸没安装。
“用料都已经备齐,有你带来的人,日夜赶工最多三日便能装上水闸正式完工。”南宫逸擦了把汗,看到温亭澈和洛星澜,激动上前抱住他二人,“你们怎么也来了!”
“听青槐说你这边缺人,就一块过来了。”温亭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时感慨莫名。
宜城一别,他们各自到任,先出政绩的反而是林青槐和他。
自己跟贺砚声还要努力追赶,不然就真的掉队了。
“那正好,确实有许多事要你们帮忙。”南宫逸一点没客气。
温亭澈好气又好笑。
寒暄一阵,大家回归正题,下了堤坝一块去南宫逸住的营帐,开始分派差事。
匠人和杂工交给张才良,纪问柳和一道跟来的三十位账房负责理账。洛星澜、温亭澈和南宫逸负责沿着河岸,勘察蓄水后可能导致坍塌的地方。
林青槐留在工地,负责统管所有大小事。
差事分派完毕,大家用过午饭便忙碌开,默契十足。
纪问柳拿到账册,再对比桐固县的账册,又想笑又觉得头疼。
南宫逸这边的账册非常乱,所有的账目都是他自己弄,一看就是生手。
“县衙的账房不愿意掺和,县丞和主簿推说要盯着春耕,故意给他穿小鞋。”林青槐淡淡解释,“他记的账目虽然乱,理起来倒是不费事。”
纪问柳暗暗心惊,“那他岂不是在单打独斗?”
“差不多。我初到桐固县,县丞、主簿和六房胥吏都进了大牢,县衙内的所有杂事都是我一个人来。”林青槐好笑看她,“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被排挤吗。”
纪问柳老实摇头,“不知道。”
“因为我们都是圣上亲自封授的,没进过翰林院,也不曾去六部观政。”林青槐扬眉,“到了地方意味着三年后要回京,也有可能去其他的地方任职。他们排挤针对,手中的权力便不会被抢走。”
等下一任主官到任,如果是从其他地方调任过来,而不是圣上直接委派,他们便会换一个态度。
“明白了。他们以为主官做好了,升职和调任和他们无关,因此他们要抓紧手里的权利。”纪问柳一点就通。
林青槐含笑点头。
到底是有家学渊源在,一说就能听明白。
……
宁绥县的登木河堤坝,有了桐固县过来匠人和一万多杂工加入,三万人同时赶工,进度明显加快。
不过三日水闸便顺利安装完毕,小小的登木河河水流入水坝,水位一点点上涨。
南宫逸和林青槐他们几个站在堤坝上,看着水面漫过整片挖出来坝底,一直到水位有半人高才离开。
回到县衙,给所有匠人和杂工结算完工钱,又忙了两日春耕的事,南宫逸做东请他们去馆子里吃饭。
林青槐和纪问柳千杯不醉,喝到后来就剩她们两个还清醒。
“要下雨了,你想不想跟我上屋顶去吹风?”林青槐放下手里的酒坛子,微笑看着纪问柳,“我带你上去。”
“想。”纪问柳顶着一张被薰红的脸,骄傲抬高下巴,“不敢上去的是小狗。”
林青槐低笑了声,起身打开窗户站到外廊上,等她过来便搂着她的腰,轻巧跃到对面的屋顶上。
天空云层堆积,天边不时能看到闪烁的银龙。
“这场雨下来,附近的州县都要开始春耕了。”纪问柳抖着腿坐在屋顶上,远远看着天边的银龙,好奇打听,“你怎么知道月底会下雨。”
“师祖是相术大师,对观云测雨有些心得,我拿了他的手札自学成才。”林青槐低低笑出声,“算的还不够准,回头我给你一份,你也好好学。”
“行!”纪问柳爽快点头。
技多不压身。
两人在屋顶吹了一会风,酒气便彻底散了。
纪问柳歪头枕着林青槐的肩膀,抱着她的手臂不撒手,唇角含笑,“你说你若是男子,会不会有许多的姑娘想要嫁给你?”
“不会,哪个姑娘受得了自己的夫婿,在这么远这么穷的地方当差。”林青槐偏头看她,“怎么会忽然问这个?”
“我是觉得你比上京的那些纨绔强多了。”纪问柳失笑,“若是我来选,我宁愿找个懂我的人,不求他出身富贵,也不求他建功立业,只要他尊重我与我心意相投便好。”
将来她入仕也要到地方历练,夫婿若是不理解不支持,恐怕等自己任职期满回去,家中会多出几个妾室来。
“会有这样的人等你,放心吧。”林青槐故意打趣,“说不定,他此时就离你很近很近。”
纪问柳想到洛星澜,腾地一下红了脸,“你可别乱拉红线,这事不急。”
洛星澜确实好,体贴细心,话不多但每回都能接住自己的话。
可自己还要考科举,不能金榜题名她决不嫁人,他恐怕不会等。青姨就他这么个孩子,哪里会让他一把年纪不议婚。
他马上就要及冠了。
“我说什么了吗。”林青槐忍不住逗她,“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屋里有三个男子呢。”
“你还说……”纪问柳急得去捂她的嘴,“不准说。”
林青槐笑倒。
……
从宁绥县回到桐固已是六月初。
孔尉来消息,方子真已处死,孟淑慧受伤逃回蛮夷。天风楼也从蛮夷来了消息,孟淑慧被吊死在蛮夷都城的城门上,阿不都立誓要踏平大梁。
除此之外,他们从蛮夷弄了许多适合旱地种植的种子,让她分给百姓试种。
林青槐看完来信,又出门牵了马抓紧时间去清湖。
看到湖水水位接近自己的预估,稍稍安心。
水渠还在修,运过来刻名的石碑整齐摆放在湖堤上,整整一千块。
林青槐沿着大坝走了个来回,感慨万千。
希望这些水能派的上用场。
“我也该回去了,找到了储水的法子,我得尽快回去试试。”温亭澈看着水面还很浑浊的清湖,唇角微微上扬,“下次请你们去常泽县做客,我做东。”
“我也要回上京了,跟你一起走。”洛星澜拍拍他的肩膀,目光落到纪问柳身上,“青榕大概七月初过来,届时我和他一路,顺道接你回去。”
纪问柳心跳了下,面上浮起淡淡的薄红,“好。”
洛星澜移开眼,唇角弯了下。
回县衙用过午饭,温亭澈和洛星澜启程离开。林青槐和纪问柳送他们出县衙,看不到人影后便回后堂处理公务。
为应对接下来的干旱天气,两人带着县丞和主簿,日日在外走访,通知百姓挖井找水。
一开始百姓都不相信会干旱,整个六月一滴雨都没见到后,这才紧张起来。
好在林青槐他们通知的及时,不少去清湖帮工过的百姓,都提前挖了水井。
到七月中,还是没有雨。
从清湖开修的水渠全部修好,接上原先修的水渠。
清湖第一次开闸放水,百姓提着捅拿着水瓢给干裂的土地浇水,足足浇了四日才将所有的地都浇了一遍。
林青槐担心清湖的水位下降太快,忙完这事又去看。
“没下降多少,挺过今年问题不大,就是没法保证所有土地都有收成。”纪问柳这些日子跟着她跑来跑去,对这边的土地数目,也有了大致的数。
“能有七成我就赢了。”林青槐拍拍她的肩膀,掉头回去,“今年的田税不收,还要想办法从别处调粮食过来,不能让百姓吃不上饭。”
“当家不容易。”纪问柳心有戚戚焉。
林青槐给了她一个略无奈的笑。
转眼到了七月底,桐固和宁绥两县还是一滴雨都没有,一百多里外的延平府也开始出现缺水的情况,绕城而过的滦安江露出河床。
大梁这边不好过,蛮夷那边也没风调雨顺,国中大部分州县都遭遇旱灾,流民四处逃难。
林青槐看完天风楼送来的所有消息,得知哥哥和工部几位员外郎,平安到达延平府。连日来一直未有舒展的眉头,总算松了些。
耐心等了一日,哥哥和洛星澜终于到县衙。
林青槐等不及纪问柳先跑了出去,见哥哥个头有长高了许多,人也晒得又黑又土,禁不住笑起来。
“你也没比我好多少。”林青榕抬手敲她的脑门,“圣上知道你在这边干了件大事,特意让我来看成果。”
“成果还行。”林青槐笑盈盈看他,“给你举荐个人,大坝的地形勘察、图纸设计,开工后监工都是他负责。带着他跟你们一块勘察,事半功倍。”
“你这么久不见我,见面就说公事合适吗?”林青榕满脸怨念,“还没嫁呢就帮着他操心国事。”
也不知妹妹看上司徒聿什么了。
“在其位谋其政。”林青槐丢给他一双白眼,硬拉他走。
这根木头,没看到纪问柳和洛星澜想说话没好意思开口吗。
兄妹俩快半年没见,有说不完的话。
公事私事拉拉杂杂说到用午饭还没说完。
用过午饭,林青槐看到妹妹的画像,险些红了眼。等她回上京,妹妹都会叫人了,不知还认不认她这阿姐?
“小丫头胖乎乎,爹天天带着她出街,整个上京没人不知道她。”林青榕头疼莫名,“咱爹还找到个不用本钱的赚钱法子,靖远侯府如今如躺着赚钱。”
林青槐不明所以。
“为了沾你这女状元的福气,靖远侯府门外狮子都被摸得油光锃亮,摸一次一百文钱。”林青榕想起父亲让门房收钱就一阵牙酸,“一日就能收到好几两银子。”
林青槐:“……”
不愧是他们的爹。
“对了,柔柔的外祖母到了上京,想恢复之前的亲事,我让爹娘去提亲了。”林青榕忽然岔开话题,面颊泛起一丝明显的红,“等她金榜题名再成婚。”
“你喜欢她吗就去提亲?”林青槐不悦皱眉,“她那外祖母做出害她的事,还想要婚事?当初就不该让你去查,我自己处理早弄死他们一家了。”
“咳咳……”林青榕被口水呛了下,俊逸的面容彻底红透了,“我反正不会娶别人。”
齐悠柔要是红了眼,他会着急会心疼,别人怎么哭他都没想法。
他也不清楚是不是喜欢,看到她跟医学院的男学生说话,心里就格外的不舒服。
“我丑话说在前头,若她科举之后不想嫁你,你得答应她退婚。”林青槐按了按眉心,头疼莫名。
哥哥是男人,名声差点就差点,大夫人决不能受委屈。
“行,我答应你。”林青榕答得爽快。
林青槐见他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索性吩咐谷雨去叫张才良过来。
从桐固到延平府的这一段官道,张才良去勘察过两回,从延平府到磐平关的官道,他也看过。
把人丢给哥哥,勘察完西北所有的官道,也差不多到了该开工的时候。
省得自己看到他就烦。
她离京也没多久,一直没苗头的哥哥怎么就定亲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