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来的是原来的东家,说新东家同意给印坊按原来的价钱算,还说过两月等原料到了便开始制纸。在这之前,他们可以先把库存的京纸卖给印坊。”白露神色凝重,“会不会是我们昨夜的行动被发现了。”
“不会,走时我可是一根头发丝都没留。”林青槐玩味勾唇,“他们愿意照原来的价格卖,咱就多买点。”
买下书局至今一直是白露在打理,此前不是没提过买存货的事,那新东家一直推诿印坊才停印。
自己不过去了一趟,人却主动找上门。
这是真把她当从乡下回来的小姑娘看了,是好事。
“行,那我天黑前就给他回话。”白露的神色未有舒展,“天风楼的人还发现了件有意思的事,造纸坊三年前的东家,今日一早上新东家做客去了。”
“上京的几家造纸坊从来就只有一个东家,不过是换个人出来当差罢了。”林青槐扬眉。
她听文奎堂掌柜的说,纸张涨价是从九年前开始的,就猜到是这么回事。
“比起来,咱的手段还是稚嫩了些。”白露深受打击,“大小姐,咱得努力。”
“这样的人太可怕了,快十年前就把造纸坊买下,还装的跟刚买的一样。”冬至深以为然,“我们还是太嫩了点。”
林青槐:“……”
马车进入升贤坊已是申时。
车夫一路打听过去,费了不少的工夫才找到太仆寺主簿姚康泰家。
林青槐的目的不是见姚康泰,因而也不在意他是否在家,下车整理好裳裙便示意冬至上前敲门。
等了一阵,有些老旧的院门“吱呀”打开。
门房穿着一身浆洗干净的布衣,头发花白,看着年约五十上下。许是觉得她们面生,他眯起浑浊的眼,狐疑打量她们主仆仨人,“几位姑娘是不是走错门了?”
“没有走错。”冬至笑眯眯递上拜帖,“我家大小姐听闻姚大人挑马是把好手,专程登门拜访。”
门房接过拜帖看了会,脸色微变,“原来是林小姐,我家老爷去找同僚下棋,就在坊内,容老奴回去跟夫人通传一声。”
“有劳。”林青槐笑了笑,安静等着。
她们的运气还挺好,姚大人居然在休沐在家。
等了片刻姚夫人迎出来,面上带着几分惶恐,“林小姐请先到花厅喝口茶,我家老爷很快就回来。”
“叨扰了。”林青槐略略颔首,提裙入内。
冬至和白露走在她身后,各自怀里都抱着带礼物。
姚府不大,就一三进的小院子。
姚夫人领着她们过了影壁,一方打理得很是精致漂亮的小院,出现眼前。庑廊下,站着两个梳着双丫鬓的小姑娘,看穿着应是姚家千金。
跟着姚夫人穿过庑廊进花厅坐下,林青槐示意冬至和白露送上礼物,再次道明来意。
“林姑娘破费了。”姚夫人还是很紧张,嗓音颤颤的吩咐贴身的嬷嬷看茶。
“姚夫人不必紧张,我今日冒昧登门,只是想同姚大人打听下,京中何处有上好的马匹卖。选马都有些什么诀窍,我在乡下待的时间长,对这些一窍不通。”林青槐留意到她一直往庑廊那边看,唇角弯了弯,“那是你们家千金吧。”
姚夫人干巴巴扯开嘴角,“是小女。”
说完,她有些不情愿地让嬷嬷把人带过来。
林青槐喝了口茶,在庑廊下偷偷看她的两个小姑娘,也进了屋。
她记性不差,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当日在春风楼救出来的姑娘。
“见过林姑娘。”姚淑慧带着妹妹姚香寒,垂着头上前行礼。
这林姑娘特意上门,是知晓了自己去大理寺找林公子之事?
“姚姑娘好。”林青槐拿眼看她姐妹二人,微笑扬眉,“方才从外边进来,见院子里有株牡丹开了,也不知是和品种,姚姑娘可否给我介绍一番。”
姚大姑娘的性子还挺坚韧,遭遇那样的无妄之灾,又不被姚夫人所喜,还能保持冷静没疯没傻,不容易。
那些没被家人接回去姑娘,好几个都闹着要寻死。
“林小姐……请这边来。”姚淑慧愣了下,回过神,福了福身扭头往外走。
“姚夫人,我先去看看那牡丹。”林青槐说着,淡然起身。
姚夫人不好说什么,讪讪陪笑。
出了花厅,外边飘起小雨,风吹过来隐约多了几分冷意。
林青槐留意到姚姑娘身上的衣裳很旧,也很薄,心底不禁生出几分怜悯。
她上前一步,低声在她耳边说,“我哥哥让我来的,说是姑娘有封信要给他。我也有句话送给你,若你想远离这儿,可以到靖远侯府找我。”
只要她狠得下心离开姚府,自己可以给她一个庇护之所,再给她一份安身立命的营生。
她看着比其他被抛弃的姑娘幸运,实则是最大的不幸。
被人掳走被逼着卖身,不是她的错。
姚夫人看她的眼神,却如见着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还不如不把她接回来。
“当真?”姚淑慧抬起头,灰扑扑的眼里泛起光芒,“三日后,我便是摆脱不了他们,也会亲自去给你送信。”
林姑娘身上有种让人信服的气势,她眼底的怜悯,也像极了那日在地牢里,那位心地宽厚的林公子。
而自己昨日见到的林公子,没有这样的眼神。
“我既开了口,自然是真的。”林青槐看着她清瘦的面容,扬起唇角,“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姚淑慧用力攥紧了拳头,半晌,缓缓松开有些发疼的手指,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过去,“我见到的,听到的,都在里边,我不知有没有用,但是觉得应该告诉林公子。”
和林公子一起办案的人是晋王。
恰好她听到和看到的事,也和晋王有些关系。
“回去吧,外边凉,三日后我在侯府等你。”林青槐飞快收起信,换了话题聊牡丹。
两人回花厅坐了会,姚康泰匆匆赶回。
林青槐记着自己来的理由,正儿八经跟他请教了许多关于马的问题,足足谈了半个时辰才告辞。
姚康泰目送她的背影走出庑廊,暗自好笑。
到底是养在乡下,不懂规矩便算了,胆子还大。没见过哪家的千金小姐,为了选马,就这般大剌剌登门。
……
到了放衙的时间,升贤坊内的马车慢慢多了起来。
林青槐撩开帘子看了看,跟车夫说不用急,放下帘子,取出姚姑娘写的信。
她在信上说,春风楼负责抓人的管事,除夕前后一直在找一对母子。找不到人,那书生摸样的管事脾气很大,她没少受苦。
一直到过了上元节,管事的脾气才变好,听他与人密谈,确定人在上京。
那管事的还提到司徒聿,说会给司徒修安排人手,要他的命。
信不长,林青槐看完,拧着眉折好收回去,曲起手指在腿上敲了敲。
燕王竟然也没找到秦王的子嗣?
难怪造纸坊的东家这么快便主动来找自己,说不定明日就让他们训练好的暗桩,假冒他的女儿来和自己套近乎。
林青槐手上的动作顿住,心底轻松了几分。
没找到秦王的子嗣,燕王的计划就会延后,她得提醒父亲这事。
回到侯府,天也彻底黑了下来。
林青槐下了马车,想起客居西院的那位先生,眸光转了转,决定让哥哥去处理此事。
靖远侯府内的暗桩绝对不止一个,那位先生恐怕也不是文弱书生。
是时候让哥哥直面这些看不到的黑暗了。
林青槐进花厅坐下歇了会,哥哥披着一身湿气回来,见面就嘟囔,“这天气晴不了两日又下雨。”
“入夏就好了,趁着娘亲和爹爹还在厨房那边折腾,我有话跟你说。”她笑眯眯招手。
哥哥得撑起侯府,不能一直当个傻白甜。
“何事。”林青榕接过唐喜递给他的帕子,边擦脸边进屋,“今日出门感觉如何,不如男子方便吧。”
“那倒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说我的我不听,惹我的又打不过。”林青槐不以为意,“再过几日,整个上京的百姓都会知道,靖远侯府的大小姐,没规矩还野蛮,能动手决不动口。”
“如此也好,省得被指婚。”林青榕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坐到她身边,“什么事,说吧。”
林青槐递了个眼色给冬至,让她把唐喜也带出去,守住外边不让人进来。
唐喜也是爹爹选的,从小就在侯府长大,后来又一直跟着自己不是燕王的人。
“府中有燕王的暗桩,三叔那边也不少,那位董先生的来历有问题。”林青槐压低嗓音说完,抬手轻拍他的肩膀,“这事交给你处理,三日内不把府中的暗桩拔掉,日后你放衙回来就得接受训练。”
林青榕:“……”
到底谁才是哥哥!
林青槐不管他,说完正事便从椅子上弹起来,脚步轻快地走出花厅。
林青榕闭了闭眼,认命叹气。
不怪父亲把她说的天上有地上无。这才回来多久,二叔一家被赶走,大堂兄死在京兆伊大牢里,她便又发现了府中有暗桩一事。
自己是林家长子,也该学着如何撑起侯府了。
用过晚膳,林青榕回到清风苑便吩咐唐喜,去找卢管事要府中家丁、护院和仆妇的名单册子。
妹妹都能知晓的事,自己绝不可一问三不知。
林青槐跟着父亲去燕回轩,坐下便提醒他府中有燕王的暗桩,尤其三叔那边的人,最好都查仔细。
“这事让你哥去办。”林丞笑呵呵摆棋盘,“将来可是他当家,等这事了了,得让他学着掌管府中的庶务。”
林青槐很是赞同,“确实不能一直护着他了。”
林丞:“……”
这话听着有点不对?谁才是大家长。
“对了,秦王的子嗣目前不在燕王手中,爹爹你得尽快把人找出来,免得燕王利用他金蝉脱壳。”林青槐拿了枚黑子,落到棋盘上,“上阳宫的小太监冯有顺,与圣上中毒有点关联,晋王在查你也查一查。”
建宁帝如今已毒入肺腑,他比司徒聿更急着把燕王揪出来。
“你俩又私下见面了?”林丞倏然抬头,“如此消息都能交换,你俩不会是互相看上了吧?”
林青槐:“……”
“爹爹跟你说,皇家的人没个好东西,你若想嫁人砚声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林丞紧张起来,“等你师父回来我就去见他。”
女儿绝对不能入宫。
司徒聿那小子,一看就跟建宁帝一样冷酷无情。
“爹爹你别紧张,我没看上他也看不上贺砚声,不打算嫁人。”林青槐哭笑不得。
说正事呢还能歪出去那么远。
林丞听她这么说,总算安心了些。
过戌时外边下起大雨,林青槐回揽梅阁折腾了一会从印坊带回的雕版,老实歇下。
第二日醒来雨还在下没法出门,她梳洗一番,去燕回轩陪娘亲等府医过来诊脉。
“这段日子都是你爹爹下厨,娘的腰都宽了许多。”周静摸摸自己的腰,又盯着她的胸口看,“你哥都长个了,你怎么还这么小。”
林青槐:“……”
“礼部尚书家的大姑娘你可记得,方才那边送了帖子过来,请你这月廿十去游湖赛诗。”周静见她那样,忍不住笑,“你自个拿主意,不去也给人回个话。”
“再说。”林青槐不置可否。
还有好几日,不着急。
娘亲的脉象很稳,大的小的都没问题。林青槐陪她待了一阵,回揽梅阁继续折腾雕版。
要印的好看还要省成本,不太容易。
淅淅沥沥的春雨过了一日才转小,寒风裹着水汽卷土重来,起床又成了困难的事。
林青槐在床榻上赖到辰时,梳洗干净换了身利落轻便的衣裳,随意束起墨发,坐上马车去国子监。
明年春闱中了进士的考生,她就只记得贺砚声和温亭澈,剩下的还有那些印象不深。若国子监内的学生都受纸张提价影响,从各地来赶考的考生,日子会更艰难。
燕王拉拢人的手段虽隐秘,也难免会留下首尾,找着了说不定又是一个突破口。
到国子监下车,林青槐刚踏进大门便被门房拦了下来。
她报上身份说明来意,神色平静地看着那门房。
国子监未有规定说女子不可进。
“就算你是侯府的千金,也不能进去。”门房四十来岁,看她的眼里满是鄙夷,“这是读圣贤书的地方。”
“读书的地方女子不能进,是大梁的哪一条律法规定的。”林青槐也不恼,但也没收自己的气势,“你若说出来我今日便不进。”
上次来,他可是问都没问就让自己进去。
身为女子,果真有许多不便之处。
“林姑娘?”贺砚声的声音意外从身后传来,有些粗嘎的嗓音依稀裹着惊喜,“你是来找我的?”
林青槐回头,正要点头就见司徒聿跟个阎王一般,打着伞不疾不徐朝他们走来。
第36章 035 “男女授受不清。”
小雨细密, 纷纷扬扬的雨丝落在伞顶,汇成水珠子滴答落下。穿着一身玄色蟒袍的少年,俊美阴沉的面容掩在伞下, 墨色星眸似蒙了一层雾, 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林青槐定了定神,摆起端方得体的姿态福身, “见过晋王殿下,贺世子。”
司徒聿这是受了谁的气, 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 让人脊背发凉的阴鸷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