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聿收了帕子,拍拍她的肩膀,唇瓣抿紧。
两架马车先后消失在拐角处,一直站在茶楼三楼窗后的身影的动了下,缓缓转身。
“棋差一着,郡主下回动手之前,须得让手底下的人查清对方的底细。”穿着一身布衣的宋浅洲,懒散抬眸看向迎面而来的女子,勾唇轻笑,如玉容颜带着几分妖娆的意味,“懿宁公主若知道这消息,会对你感恩戴德吧。”
“你除了会嘲笑我,还会干嘛?”孟淑慧烦躁抬脚,将挡路的椅子踢开,“你这上京第一才子的名头,也不过如此。”
“那可不见得,方才听楼下的茶客议论,这林姑娘要去国子监读书,我倒是有兴趣现在就病好。”宋浅洲撑着软塌慢慢坐起来,“倒是你,眼看着晋王就要成为储君,可人家眼里没有你呢。”
靖远侯府的大小姐,果真让人耳目一新。
一个自小习武的姑娘,能静得下心来读书?还想进国子监,怕不是在做梦。
“有没有他都得娶我,皇后之位我势在必得!”孟淑慧冷哼一声,拿起帷帽戴上,裹着一身火气开门出去。
齐悠柔那个废物!竟然没告诉她,林青槐那个土豹子会武功。
就差那么一点,她就死在马下了!
每一步她都算计的清清楚楚,唯独没料到林青槐会武功,身边的婢女武功也不俗。
“嘭”的一下,包厢门用力关上。
宋浅洲收起脸上的笑意,抬眸看向窗户。
一身黑衣的暗卫无声无息跃进来,恭敬行礼,“少主。”
“查清楚了?”宋浅洲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茶,“怎么说的?”
“都查清楚了,靖远侯之所以将她养在乡下,乃是因为镇国寺方丈在她出生时给她批了命,不到十四岁不得回京。”暗卫埋头回话,“确实是靖远侯的女儿,而非暗卫易容。”
“庄子上的人怎么说,她平日做什么。”宋浅洲勾起唇角,徐徐转动手中的茶杯,“她可认字?”
“庄子上的人说,她出生没多久便跟着奶娘到了乡下,平日里就跟着师父习武,不出门。启蒙的书读了几本,会些诗词,字写的不好看。”暗卫一口气说完,“她回来后就接手了林青榕买下的书局,不是什么正经千金。”
宋浅洲放下茶杯,哼笑一声,“放出消息,就说本公子的病好了,不日便回国子监读书。”
“是。”暗卫抬起头,正欲走人又听他说,“别让人抓到首尾,私查靖远侯的家眷被发现,我可是会死的。”
暗卫应声退下。
宋浅洲半眯着眼眸,略苍白的面容浮起玩味的笑。不过是去洛阳养了几月,上京竟多了个从来没存在过的侯府千金,还想着进国子监,可真有意思。
不知靖远侯是否招婿?
乡下来的姑娘没多少见识,就选她了。
嘉安郡主如今已离不开他,想要当上皇后,还得自己给她出谋划策。兴许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守在燕王叔身后摘果子吃。
那帝位,本就该是父王的。
宋浅洲摸了摸下巴,收起脸上的的笑意,一瞬间便如出身贫寒的寒门士子般,冷着脸起身开门出去。
……
靖远侯府的马车赶到医馆,林青榕也醒了过来。
“哥?”林青槐见他醒了,悬着的心稍稍落下,“感觉如何。”
“都是些皮外伤不妨事。”林青榕看抬手摸了下磕破的额头,眼底渐渐多了一层冷意,“我今日接了个凶杀的案子,原本要去走访证人、查勘案发地,结果有人给我送信,说你在国子监被人欺负,我便让车夫先去国子监。”
到了国子监附近马匹忽然发狂,他只来得及将唐喜推下去,跟着便被撞晕。
“明日开始,出门带暗卫。”林青槐撩开帘子跳下去,招呼医馆的大夫过来抬车夫。
车夫伤的比较严重,胳膊和腿都断了,脑袋也磕出个窟窿。
一行人进入医馆,大夫给林青榕包扎,林青槐和司徒聿就在一旁站着,两人像是刚从冰窖里爬出来,吓到那大夫的小徒弟喘气都不敢大声。
确定林青榕伤的不重,司徒聿低头看了眼身边的林青槐,伸手扣着她的手腕拉她出去。
“松手!”林青槐压低了嗓音呵斥,“男女授受不清。”
司徒聿没理她,到外边坐下来便吩咐医馆的学徒,去取包扎用的布过来。
林青槐怔了下,这才发现自己的袖子被划破,胳膊上留下一道不短的口子。
“我知这样的事再发生,你也会舍命去救,但也要爱惜自己。”司徒聿轻轻叹气,“手放好了别动,我给你清理伤口。”
林青槐抿着唇,老实坐好不动。
她自己都没发觉受伤了。
“晋王殿下,这是您要的布和金创药。”小学徒放下东西便远远走开。
司徒聿拧着眉头仔细将伤口附近擦拭干净,倒上金创药,拿起布条给她包扎,“我夜里去找你,国子监的入学考试不容易。”
林青槐抬起眼,面颊隐隐发烫,“十三。”
“嗯。”司徒聿手上的动作微顿,心跳莫名乱了下,他还是头回听她用温软的女音喊自己。
“谢谢你呀。”林青槐的嗓音低下去,“入学考试有多难?”
她上一世没去国子监读过书,下场科举乃是因为跟当朝右相起了冲突,建宁帝特许的。
大梁朝身在孝期之人不可参加春闱。
右相不同意建宁帝让她入户部任职,直言六部所有官员都是科考中第之人,便是观政也只有皇子可免科考。
当时靖远侯府就她一人,三叔安逸惯了,根本撑不起侯府。
她气不过,便奏请建宁帝允许自己在孝期内下场科考。
“比你想的要难,别怕,我给你补课。”司徒聿微微倾身,在她耳边说,“你不想趁机赚一笔吗?这可是大好的机会。”
林青槐眼神亮起来,忍不住揶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正经。”
堂堂帝王开赌局骗钱,这种事一向都是她干的多。
“跟林相学的。”司徒聿弯起唇角,动作麻利地打上节,仔细给她整理袖子,“就这么说定了。”
林青槐心跳有些乱,耳朵也像是着了火一般,撤回手飞快起身离开。
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
进了离间,哥哥的伤口已包扎好。车夫还在昏迷中,一时半刻醒不来。
“唐喜,你去给他的家人传个话,让人来医馆照料,再给他们送二百两银子。”林青榕面色阴郁,“这事我自己查。”
林青槐略略颔首。
安置好车夫,兄妹俩和司徒聿走到医馆门口,贺砚声和温亭澈同时赶到。
司徒聿一看他二人的表情和眼神,当即给气笑了,“青榕的伤势无碍,本王正欲送他们兄妹二人回府,两位请回。”
贺砚声来那是因为同路,温亭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有他什么事?!
第37章 036 没规矩的千金配不上皇室。
贺砚声看出司徒聿的用意, 心底依稀生出几分不忿,面上却浮起如沐春风的笑,“砚声也担忧青榕的伤势, 愿与晋王一道送他们回去。”
方才自己输在功夫不如他, 眼下可不需要功夫,能有机会与林青槐相处他焉能错过。
“东家, 你没事吧?”温亭澈一双眼只看着林青槐,神色担忧, “小的方才看到东家救人, 担心东家受伤, 故而跟过来。”
那马车翻下来时极为吓人, 她再厉害也是肉/体凡胎。
“我没事。”林青槐冲他笑了下,扶着哥哥继续往前走, “贺世子、晋王殿下,哥哥身上的伤不打紧,就不麻烦二位相送了。”
司徒聿对她和对贺砚声的态度, 明显不同。
贺砚声行事虽古板了些,可也是他的左膀右臂, 即便如今还未入仕也不该如此厌憎。总觉得他们俩之间, 曾闹过什么解不开的矛盾, 回头得问问司徒聿。
冤家宜解不宜结。
贺砚声的能力与自己不相上下, 若没他配合唱戏, 昔年的许多的新政都无法颁布, 也实施不开。
若是因为抢女人那就算了, 这种事她才不掺和。
“青榕多谢晋王殿下厚爱,也多谢砚声关心,我与妹妹还有些话要说, 不劳烦两位相送。”林青榕埋头行礼,“告辞。”
晋王不能嫁,贺砚声也不行。
一个后宫似牢笼,一个爹娘不睦。他妹妹打小出家,小小年纪就要练功读书,受过的委屈可不少,如今好容易才回来谁也别想把她娶走。
“路上注意。”司徒聿不好坚持,偷偷跟林青槐比划了个‘晚上见’的手势,目光落到贺砚声身上,“贺世子方才不是要请吃饭吗,本王饿了,走吧。”
贺砚声:“……”
不,他一点都不想请客。
“小的也还有事,就不送东家了。”温亭澈规矩行礼。
林青槐摆摆手,扶着哥哥上了马车,回了个手势给还站着不动的司徒聿,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回府。
司徒聿收了视线,垂眸看一眼满脸不情愿的贺砚声,想起自己去国子监要办的事,偏头叫住温亭澈,“公子贵姓?”
“小的姓温,名亭澈,朔州人士,是明年春闱的考生。”温亭澈略意外,“见过晋王殿下。”
这晋王头回与自己说话时一点都不客气,今日不知何故主动与自己攀谈。
“你也尚未用饭吧,正好贺世子请客,你随本王一道去。”司徒聿说完,抬手轻拍了下贺砚声的肩膀,似笑非笑,“砚声方才说的馆子是哪家,本王也想去尝尝。”
上京的饭馆、酒楼,就没哪家的菜做的比飞鸿居好。
“在下贺砚声。”贺砚声虽不懂司徒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主动与这温亭澈搭话,必是有招揽之意。
各地考生会在今后的几个月陆续抵达上京,司徒聿是储君已是摆上明面的事,自己纵然不喜他在林青槐面前刻意针对,也得仔细应酬。
安国公府能否延续昔日荣光,全看自己。
“亭澈见过贺世子。”温亭澈礼貌行礼,神经悄然绷紧。
这二人之间似有矛盾?
“亭澈来上京也有段时日了吧,感觉如何?”司徒聿语气随意,“本王在文奎堂前见过你。”
贺砚声诧异偏头,猛然想起不久前在文奎堂前,掌柜侄女当街救人一事。
获救的正是温亭澈。
司徒聿这么一提,林青槐与那掌柜的侄女,看着更像了?那掌柜的侄女失踪了好几日,昨个才听说已被送去靖远侯府。
这么巧?莫非那姑娘本就是林青槐扮的,目的是为了帮林青榕破人口失踪案。贺砚声才稳下来的心跳,又乱了起来。
林青槐远比自己眼下所见要优秀、沉稳!
“上京不愧是我大梁国都,繁华之貌令亭澈大开眼界。”温亭澈听说他见过自己,略略有些难为情,倒是不紧张了。
如今自己尚未科考,便是讨好了晋王,日后入仕也会被人看低,觉着自己靠的并非真才实学。
过了今日,兴许晋王都不会记得自己谁,无需谄媚献好,只当是与同窗一道去用饭便好。
“看来亭澈很是喜欢上京,不知是否已想到为你东家省下雕版银子的法子。”司徒聿打着伞,唇角微微上扬,“她这两日也很头疼。”
林青槐才不会头疼银子的事。
他就是想让这小子和贺砚声看清楚,他跟林青槐的关系最为要好。
尤其是贺砚声这老匹夫。方才他看林青槐的眼神,亮的刺眼。
“还未想到,今日去笔墨铺子便是想看看,能否有所启发。”温亭澈压根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面上尽是懊恼,“一定会有法子的,亭澈再琢磨几日,没准就能想出来。”
“什么雕版?”贺砚声扬眉。
司徒聿跟林青槐的关系这般好?不会是他故意迷惑自己吧?
方才在国子监门外,没看出来林青槐对他和对自己有何区别。
“敬文书局是东家所开,近日停印,几位雕版师傅趁着空闲整理用来雕版的木头,亭澈想给东家换种木头,好省些银子。”温亭澈坦言相告。
他是真觉着用松木和用檀木的花费差不多。
其实他还考虑过用泥印,可泥印烧制费时间,还得找有手艺的师傅,比木头麻烦许多。
“怕是没什么法子能省,听闻近日纸张也贵了许多,亭澈去印坊帮工可是因为这个原因。”司徒聿抛出自己的问题,很随意的语气,“你若真手头紧,本王可借你一笔银子,等你金榜题名时再还,立个字据便好。”
“亭澈带的盘缠够支撑到春闱,只是不愿家中父母太过辛劳,因而给自己找了份活计。”温亭澈泰然一笑,“纸张确实贵了许多,与我一同上京的一位考生日前同我说,若继续提价他得往家中写信要银子,不然饭都吃不上。”
他家境普通,爹娘攒了多年才凑足上京赶考的盘缠。自己有手有脚,能分担一些便算一些。
“亭澈所为,让人佩服。”司徒聿真心实意地夸了句,心中却想着上一世他在此时的际遇。
温亭澈这会还不出名,月中文奎堂举办雅集,他一人力挫国子监三位监生,夺得国子监博士青批,一战成名。
此后,国子监博士和祭酒,亲自下帖请他到国子监读书。之后每月的文奎堂雅集,不是他便是贺砚声夺魁,两人都成了国子监的活招牌。
在国子监,温亭澈不止免了束脩,还有最好的笔墨纸砚用。
最后他虽败给贺砚声和林青槐,却也是国子监的一个传奇,被寒门学子称颂多年。
“晋王过誉,亭澈身为人子,如此作为算不得什么。”温亭澈心头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