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林青槐被口水呛了下,别过脸,举起水囊喝水压惊。
半晌, 她乱糟糟的心跳平复下来,仰起脸看他,“算了,我不逼你。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反正也不是大事。”
他在不知自己是女儿身的情况下,喜欢了自己一辈子?
说谎都不打草稿。
“随云,没你这样的。逼着我说了你又不信,你到底想我怎么证明给你看。”司徒聿被她的反应气到,不自觉绷紧了面容,“你仔细想想我为你做的事,哪一件为别的人做过。”
“你让我冷静下。”林青槐有点后悔自己逼问他了。
他为自己做过的事太多,随便拎一件出来,都是只为她一个人做的。
这不是师兄弟之间互相照料吗?
“我冷静不了。”司徒聿抓住她的手,严严实实地握进掌心里,逼着她面对,“你许过我三件事,我现在要用。”
“没用,你也许了我三件事,抵消了。”林青槐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开口,“你照顾我,难道不是因为我是你师兄?我当了一辈子的男子,你说你喜欢我,难道你是断袖?”
司徒聿:“……”
果然是不能太早告诉她。
“被我说中了?”林青槐放松下来,抬起手很自然地拍拍他的肩膀,“喜欢男子也不打紧,我不会往外说。”
“随云。”司徒聿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唇,脑子里满是想要吻她的疯狂念头。
“我不喜欢你。”林青槐神色坦荡,“我也不知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我的十八房妻妾没人有这样的烦恼,她们都把我当姐姐,也不会争宠。”
司徒聿:“……”
合着她谁都不喜欢,还好。
“去拿点干粮过来,吃完差不多该上路了。”林青槐将他饱受打击的模样收进眼底,忽然就有点想笑,“我也饿狠了。”
他喜欢的人是自己,那就不用担心多兰来了后,他会被多兰迷惑住。
多兰比他们年长三岁,是漠北部落首领的第八个女儿,自幼便跟着师父学习大梁的语言和文字,精通大梁的礼仪和习俗。
她性格如男子般爽朗,长得却十分美艳。是那种让人移不开眼的美,妖娆、妩媚又无一丝的俗气,她不是男子都喜欢看。
“过去坐,这儿凉。”司徒聿握住她的手拉她起来,压低嗓音提醒她,“你不知什么是喜欢,我便等你明白,但不准你喜欢砚声。”
“他……算了,等忙完眼前的事我再同你说他。”林青槐低头看着被他握住的手,抿了下唇角,没收回来。
他登基那夜,也这样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进勤政殿又走出来。
那夜的皇城有他们听了十几年的诵经声,有忽远忽近的哭声,还有沉沉压在他们肩头的,对未来未知的恐惧。
少年的手凉的像块冰,秋寒露重,他们手牵着手在勤政殿外站了许久。
后来他问她,能否与他做一世君臣。
她答,不能。
两年时间,她见到此前十四年不曾见过的黑暗,见到了饿殍遍地如人间炼狱的灾区,见到金粉之下的丑陋和盘剥。
她不知自己何时会死,不知自己的身份能瞒多久,不敢轻易点头。
“他不适合你。”司徒聿没听到让自己满意的回答,扯了扯嘴角,长长叹气,“不说这些了,与你说了也是白说,你脑子里从来就没装过这些。”
“过分了啊。我那是不需要,自然就不会多想。”林青槐有点郁闷,“我娇妻美妾在怀,十八个夫人各有所长,为何要想不开去喜欢男子?我是缺钱了还是缺人了?便是在府中养上十个八个面首,也不会有人知晓。”
司徒聿:“……”
还想养面首?做梦去吧。
“你什么表情,我说的不对吗?”林青槐见他黑脸,唇角不自觉上扬,“要我说啊,你俩都有毛病。我又不知你们喜欢我,你俩做那些事,除了能感动自己,还能干嘛。”
司徒聿闭紧了嘴巴,不想说话。
也不是为了感动自己,为了让她知晓后对自己心生感激,只是想这么做便去做了。
看不得她受委屈,舍不得她受苦。
“受打击了?”林青槐毫无同情心地笑起来。
司徒聿侧过头,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受打击了,你哄我啊?”
林青槐忍俊不禁,“没事,多打击几次就习惯了,你要坚强。”
司徒聿用力磨牙。
她就是故意气他的,早知守口如瓶好了,便是被她误会也好过被她这么打击。
回到火堆旁,惊蛰他们几个已经吃好。
两人坐下来就着凉水简单吃了些干粮,叫来孙卓,一起查看舆图。
“他们的脚程不慢,若是在宜城过夜,只需再过两日我们便能赶上。”孙卓指着宜城的方位,细细分析,“过了长合之后的官道年久失修,他乘马车速度会比我们慢上一些,天亮前斥候应该会有消息传来。”
司徒聿略略颔首,同意他的看法,“再辛苦一日差不多能追上,大家收拾一番今夜继续赶路。到了宜城后,再兵分三路分头去追。”
大批人马入城容易暴露行踪。
“赤羽卫听令。”孙卓收起舆图,沉声下令,“灭火,处理痕迹,准备出发。”
“是!”四周的赤羽卫应声而动,转眼便将地上的火堆熄灭,清理干净留下的痕迹。
司徒聿和林青槐上马先行,孙卓留下两人,处理遍地的马蹄印,上马带着其他人追上去。
这条路林青槐走过数次,在他们死前一年,整个西北的官道都修得平坦宽阔。
如今可不好走,窄小且坑坑洼洼。火把照亮的范围有限,又担心被燕王留下扫尾的人发觉,他们只能摸黑赶路。
熬到天亮,斥候来消息,燕王一行过了宜城,原先的队伍分成两队继续前行。
司徒聿当机立断,命孙卓带一队人马,自己带一队人马分头去追,剩下的一百人分两拨,抄近路去堵截。
议定后队伍开拔,司徒聿和林青槐带着冬至和惊蛰他们,走宜城西面的官道,孙卓带人走南面。
没了孙卓跟着,林青槐说话便没了顾忌,“你燕王叔可能要去淩山。”
她此前就怀疑燕王杀她,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坏了他称帝的计划,看到洛师兄的来信,更证实了这一点。
偌大的西北,又有天风楼的人一路护送,燕王的人还是能准确找到淩山,可见他那之前就知道淩山上有谁。
“师祖已过世多年,他去淩山作甚。”司徒聿催马与她并驾齐驱,“淩山上没人。”
“大梁的国运。”林青槐勒紧了缰绳,让马匹慢下来,低头看地上的车辙,“这辆马车的车辙要宽一些,跟我们一路追过来看到的差不多。”
国运一说,她素来是半信半疑的态度,哪怕已知大梁在他们死后覆灭,也无法全信。
燕王有没有帝王命两说,他眼里确实没有黎民百姓,也无□□定国的才能。
她和司徒聿死的时候,蛮夷亡国十年,漠北部落缩在一隅向大梁称臣,甘愿停战五十年。
这些功绩非她一人能做到,而是举朝上下无数官员,和万万百姓一起辛苦了二十年,一步一步实现的。
燕王守不住便罢了,还亲手给毁去,让蛮夷死而复生,漠北铁蹄南下。
“淩山上有他要的东西?”司徒聿记得她说过国运之事。
方丈师父擅观测星象,淩山是他们师兄妹几个学艺的地方,人虽走了,留下什么却不好说。
燕王叔选择逃离上京还往西北这边来,会去淩山倒是不奇怪。
“或许有,或许没有,我也不能肯定。”林青槐偏头看他一眼,笑道,“前面有个镇子,我们去吃碗面。”
司徒聿点点头,扬鞭催马。
……
西北的干冷远胜上京,沿途官道坎坷,颠得司徒宸吐了一路。
他喝了口水漱口,面色苍白如纸,有气无力地让太监搀扶他回去。
“殿下,要不歇一阵再走?”大总管递上帕子给他擦嘴,“七皇子派了人到磐平关接应,咱不用那么赶。”
司徒宸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把脸,讥诮一笑,“本王这顿苦可不能白吃,人呢?”
大总管回头冲守卫使了个眼色,安静退到一旁。
确实不能白吃,辛苦那么多年,不到两个月损失了造纸坊和米粮铺子不说,还损了大批兵马。
幸好这些年收刮来的金银珠宝,藏在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等着时机成熟他们还会回来,拿走这天下。
“燕王殿下,人带到了。”守卫押着一名年纪与司徒宸差不多的男子过来,抬脚就踢向对方的腿弯,“跪下。”
男子抬起头,微微有些愣神。
“养你们这么多年,该还利息了。”司徒宸满意勾唇,“给他换上衣裳。”
这些年,他不止在大梁和蛮夷两地大肆敛财,暗中招兵买马,还给自己找了三个替死鬼。
如今在上京的那位是假的,在宜城跟他分开往南走的那位也是假的。
等他眼前这位装扮好,他便无需担心被追上。
死的又不是他。
整个上京,估计还没人发现他早就不在府中,等他们回过神,自己也到了蛮夷。
那边有他早早安排的人手,置办好的产业,再养精蓄锐几年,他就有实力打回大梁。二皇兄只剩两年可活,朝臣有一半是自己的人,即便侄子阿恒登基,也没法在短时间内掌控朝局。
过了一刻钟,男人穿着一身红色缎面长袍从马车上下来,墨发披散,领口敞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模样与司徒宸已有八分相似。
“你们退到十仗外,本王有话跟他说。”司徒宸丢了手里的帕子,负手看着那男人,“上车。”
男人埋下头,乖乖退回马车。
帮他更衣梳头的婢女爬下车,跟着大总管一道,远远避开。
司徒宸上了马车,拿起凭几上的长剑,粗鲁挑起男人的下巴,玩味勾唇,“本王果然生的玉树临风,龙姿凤章。”
“不知燕王殿下要奴做什么。”男子脊背发凉。
燕王在府中便喜欢随意杀人,当年和他一道被买回燕王府的几个小倌,都死在自己眼前。
“要你好好扮着本王。”司徒宸仔细打量他片刻,确认不细看很难分辨出来,伸手拉开凭几的抽匣,拿出一只白色瓷瓶倒出里边的药丸。
这药丸服下去,能让人说不出话来。
如此一来,便是有人追上马车,也无法通过声音分辨此人的身份。
司徒宸仔细数出五粒药丸递过去,“吞了。”
男人抖着手接过药丸吞下,面色涨红。
司徒宸抱起手臂,等着药效发作又试了试他,确定真的说不出话来,这才整理好自己的衣袍下去。
大总管和护卫围拢过来,埋着头不出声。
“婢女留下给他,护卫留下四人送他们去淩山,其他人上马跟我走。”司徒宸披上狐狸皮制成的斗篷,转头去拿自己的马。
大总管把两个婢女塞进马车,骑上马吩咐马车先走。
司徒宸目送马车走远,掉转马头往另外一条道走。
日上三竿,风吹过来隐约多了几分暖意。
司徒宸纵马驰骋,一想到自己如今本该在被窝里,等着美人们使尽浑身解数唤醒自己,结果却被逼得在荒郊野外吃西北风,就一肚子火。
就差那么一点,自己的计划便能成功。
关键时候,赵东家那个狗东西叛变不说,鲍大人那老贼竟也给自己捅了一刀。
他损失了几万的兵马,上万石的粮草,跟要他的半条命差不多。
“殿下不去淩山?”大总管跟上他,狐疑打听,“不是说淩山上藏着大梁国运的秘密吗?”
“我让淩山有,淩山便会有,不去。”司徒宸抬头看了眼天空,扬鞭催马,“得尽快到磐平关,出关后我才安全。”
磐平关外是蛮夷,便是有追兵也不敢擅自过界抓人。
“是。”大总管点点头,也挥起马鞭催动马匹。
只有出了大梁,他们才会有回来的机会。
……
林青槐和司徒聿一行在傍晚时终于进了一处小镇。
将马匹交给小二照料后,大家分两桌坐下来,每人要了一碗面。
赤羽卫没跟着他们同时进来,只安排了几个人进镇子里买干粮,打水。
林青槐喝了口茶润喉,招呼小二过来打听,今日镇子里可有出现他们之外的生人。
“没……”小二话还没说完,就瞧见那姑娘掌心里的银锭,不禁咽了口唾沫,“过去了上午辰时左右来过一辆马车,有四个护卫跟着。”
“四个护卫?”林青槐跟司徒聿交换了下眼神,又摸出来一枚银锭,“你好好想想。”
燕王不可能只带四个护卫。
“就是四个。”小二直直盯着她手里的银锭,眼睛都红了,“马车经过面馆时被撞了下,小的看到车里的男子穿着红衣,长的比女子还要美貌。”
“去吧,催下后厨快点把面端上来。”林青槐将银锭给他,歪头跟身边的司徒聿说,“不去淩山,我们直接去磐平关。”
“他还挺会玩。”司徒聿眼底泛着冷意,“天风楼能动吗?”
“能,天黑前我们进奉州住一晚。”林青槐放松下来,“飞鸽传书到磐平关大概需要两日,我们住一晚,再快马加鞭昼夜赶路,能比他们早三日到。”
马车上的人若是不露脸,她还笃定燕王要去淩山。
越是刻意越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