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力吉的防备也不浅,所幸他来上京的时间不够长。漠北安插在大梁的暗桩,收集的几乎都是朝堂上的消息,反倒让自己有了空子可钻。
半个时辰后,乌力吉睁开眼,耳边听到孟淑慧带着哽咽的声音,“我素来仰慕漠北男子的骁勇,听闻乌力吉大王在望仙阁喝茶,便追了过来。谁知房内的人不是大王,都怪我太心急。”
乌力吉抬手按了下眉心,目光幽邃地看着林青槐和司徒聿,身上杀气尽显。
方才他竟睡了过去?
“大王醒了?”林青槐嫣然一笑,“郡主方才说仰慕大人的风姿,来望仙阁也是为了见大王,不知大王可有听到。”
“是吗?”乌力吉稍稍收敛了身上的杀气,目光落到孟淑慧身上,“你仰慕我的风姿?”
“是。我听闻大王在此处才急急赶来,想看看自己的夫君,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般英武。”孟淑慧抬起头,眼神直直地看着他,“果真与我想的一般。”
乌力吉轻哼一声,偏头看着林青槐,“既然郡主是为了本王而来,两位请便。”
林青槐看了眼孟淑慧,泰然起身,“告辞。”
她给孟淑慧催眠,让她误以为深爱的人是乌力吉。
司徒聿也站起来,随意的语气,“望仙阁的糕点不错,大王可试试。”
乌力吉瞟了眼桌子上的糕点,略略颔首。
自己竟是真睡着了?拍坏的桌子换了不说,还上了好几样糕点。
房门关上,乌力吉看着眼睛红得像只兔子的孟淑慧,心底莫名涌动着一丝狂躁和不安。
不对!他是草原的王者,便是睡过去也不会如此之沉,有人在身边搬东西都毫无察觉。
想到这,他手臂一伸,猛地将孟淑慧拉过来,让她坐到自己腿上,双手掐着她的腰厉声喝问,“本王方才当真只是睡着了?”
进门之前他未有碰过这儿的任何东西,屋中也无迷香,只记得太子也进了门,后面的事毫无印象。
“是。”孟淑慧被他掐疼,眼皮往下耷拉,瞬间睡着过去。
乌力吉一愣,用力磨了磨后槽牙,抱她出去。
他得尽快搞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
……
林青槐和司徒聿离开望仙楼后,分头乘坐马车前往飞鸿居。
望仙楼外人太多,不好让人看到他们共乘。
马车走的不快,林青槐倚着软垫,仔细梳理从乌力吉口中得来的消息,心中有了计较。
漠北自十年前被大梁打服,便暗中训练了一支骑兵,如今的人数已有四千。
乌力吉此行的目的不是迎亲,而是打探大梁朝廷的动向,寻找可以出兵的理由。
她得尽快把消息送给父亲,由父亲给舅舅写信,让他好好留意漠北大军的动向。安稳了十年,边防难免松懈,此时朝局尚稳但也不得不防。
蛮夷三年后起兵,漠北也趁势攻打大梁。
多兰便是利用此次出兵的机会,刺激乌力吉让他毒发身亡,从而抢了他手里的兵权与兄长们内斗。
若蛮夷和漠北联手起兵,大梁很难抵御。
林青槐按了按眉心,不禁有些心疼司徒聿。重生回来抓出燕王这个幕后黑手,新的问题也随之出现,并不比前世好多少。
到飞鸿居换了衣裳,她拿起司徒聿送的珠花细细打量一阵,眉眼舒展开来,让冬至帮自己戴上。
手艺不错,玛瑙和羊脂玉的搭配也赏心悦目,看得出他花了很大的心思。
“夏至和白露来了。”冬至拿起珠花给她戴上,唇角上扬,“太子的眼光不错,这珠花不大不小质地上乘,很配大小姐。”
“一会我回镇国寺,你去书院选徒弟。”林青槐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唇角弯起愉悦的笑,“记得去定一块大大的牌匾,加银子半个时辰内做好,请人敲锣打鼓送往礼部尚书府。”
谷雨去给父亲送信,忙完会直接去镇国寺找她。
“是!”冬至的眼神一下子亮起来,“还要放鞭炮。”
林青槐起身敲她的脑门,“按你说的来。”
冬至揉揉被敲疼的地方,和她一道出去。
“启蒙书先送了一百套去书院,造纸坊这边产出的纸张除了供给书院,还有剩余。”白露翻开账本,细细说给她听,“书局这月出的话本卖了一千本,姑娘们问大小姐,可否由她们自行编了话本出售。”
“可。”林青槐想了想,又说,“每月给她们涨些月例,她们想出门便让她们去。”
“是。”白露往下翻了一页,报上飞鸿居和文奎堂四月份营收的数目。
林青槐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夏至。
“大小姐让找的姑娘,我去拜访了几家,家人都不同意让她们上书院读书。”夏至皱着眉头,闷闷不乐,“不仅不同意,还把奴婢给赶了出来。”
“给银子呢?”林青槐抬起手,屈着手指在腿上轻叩,“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卖。”
她的夫人们,几乎每一个都是被家人卖掉,陷入悲苦境地。
“奴婢现在便去问。”夏至略激动,“他们会不会狮子大开口?”
“你换个法子去办这事。”林青槐好笑摇头,“让天风楼放消息,就说我爹想给我物色几个婢女,年纪和她们差不多,若是看上眼一人一千两。”
“行,我一会就回去,让先生放消息出去。”夏至尴尬挠头,“奴婢下次会多动脑子。”
林青槐扬了扬眉,转头吩咐冬至多准备一块写着仁心仁义的牌匾,送去杨将军府上给杨远正,感谢他捐银一万两。
冬至含笑点头。
大小姐此举分明是杀人诛心。
事情安排妥当,林青槐开门出去,跟等在院里的司徒聿一人拿了一匹马,出城前往镇国寺。
两人一路疾驰,用了不到三刻钟便到了镇国寺。
将马匹栓进马厩,林青槐看了眼天色,拉着司徒聿先去后山。
归尘师父在院里整理花坛,师娘坐在廊下缝制衣裳,一派岁月安宁的模样。
“你俩怎么来了?”归尘抬眼看过去,复又继续手上的活,“自己进屋坐。”
林青槐点点头,牵着司徒聿的手穿过院子去找师娘。
进屋搬了椅子出来坐下,她压低嗓音说明来意,巴巴看着师娘,“不用每日都去,时间随师娘安排。”
“你……随我来屋里。”柳青青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微笑站起身。
林青槐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跟着她进屋。
“师娘有样东西送给你。”柳青青拉着她的手坐下,语气倏然变得严肃起来,“你可知自己做什么?可知你所做之事,会引来怎样的变故?”
开书院是小事,这姑娘想要的,分明是让女子与天下的男子平分秋色。
她爹娘如此纵容她,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71章 070 他就是喝多了话比较多罢了
林青槐来之前便料想到师娘会看穿自己的目的, 闻言笑了笑,大方点头,“知道。”
她不止是为天下的女子争一间书院, 而是想要与男子同等的地位, 心里很清楚此事会引来怎样的变局。
建宁帝和父亲未必看不穿她的目的,只不过他们不认为, 她能与男子一般周旋官场。不认为她能制衡各方势力,做出成绩, 不认为这是条适合女子走的路。
她若败了, 等待天下女子的会是更严酷的打压, 更为苛刻的管束。
这些, 在她做出决定时便已想的透彻。
否则她也不会问司徒聿,有朝一日他们之间有了利益冲突, 他是选择和自己站一条线,还是维护千百年来以男为尊的礼教旧俗。
“你师父总跟我说,几个徒弟里你最是聪慧, 学东西也最快。”柳青青伸手揉揉她的脑袋,起身去取来一只木质箱子, “这是家父留给我的几本奇书, 你拿回去看, 说不定有用。”
“那师娘是同意去书院教书了?”林青槐感激接过箱子, 没忘了自己来的目的。
柳青青笑了下, 偏头看着门外的花坛, 目光幽远, “你师父有没有同你说过,他是如何遇到我的?”
她是南朝第一士族柳家嫡出的千金小姐,自小遍读诗书, 受尽父母宠爱却仍逃不过被贱卖的命运。
南朝倾覆,士族举族逃往蛮夷,带走了制盐术和印刷术,以期得到蛮夷皇帝的尊重。
谁知皇帝看中的,不过是士族带过去的技术和银钱。
柳家以诗书传家,在南朝是第一士族,到了蛮夷却成了末流。
太/祖父故去后,柳家日渐没落。祖父为了提升柳家的地位,逼迫她这尚未及笄的这千金大小姐以色侍人,拉拢蛮夷勋贵,稍有不从便非打即骂。
父亲不堪折磨,在她被迫嫁给年纪与祖父相当的蛮夷亲王当妾时,以死护着她逃出柳家。
她流落在外,跟着父亲的好友走江湖谋生。
数年后蛮夷动乱,义父为了救她被官兵刺死。她决定逃回大梁,在路上遇到归尘并得他相救,留了一条命下来。
若女子地位与男子相当,她何须受那样的苦。
柳青青叹息一声,神色又变得凝重起来,“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他那个人应该不会同你说这些。我同意去书院教书,作为你师娘,有几件事我得提醒你,免得他日被人拿来攻讦书院。”
“师娘请说。”林青槐握住她发凉的双手,正色道,“青槐年幼,许多事未能顾虑周全。”
“你从春风楼带走的姑娘不能进书院,我可到她们住的地方给她们上课。”柳青青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语气轻松了些,“人口失踪案中被找回的姑娘们,暂时也不能进。”
林青槐郑重点头。
她考虑过这个问题,还未做最后的决定。春风楼的姑娘不用说,书院是绝对不能进的,百姓会利用她们攻讦书院不正经,教出来的姑娘只会取悦男子。
人口失踪案救回来的姑娘不让去,对她们而言是很大的打击。
但没法子。
世人只知她们破了身,不会在意这事是被迫还是主动,他们看到的只有身子不洁。
“这些姑娘不去书院,不意味着她们没机会被世人知晓。”柳青青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眸中泛起笑意,“这些年我为了找你师兄,走过大江南北,抓了无数的人贩子,也遇到了无数民间的奇人。”
林青槐轻拍她的手背,耐心等待她的下文。
“她们可以学医,可以去耕种,只要她们敢走,师娘就能给她们指出明路来。”柳青青反握住她的手,喟然长叹,“当年家族没落倾覆,师娘若是有你半分魄力,也不至于颠沛流离半生。”
她自小受尽宠爱,从不知浮华底下尽是肮脏,不知女子贱如草芥。
“师娘你可别夸我。”林青槐面上浮起羞赧,心虚不已,“我能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可全都因为听师父说了你的故事。”
“他可从来不当面夸我。”柳青青半真半假地埋怨一句,像是想起什么,又起身拿来一只小小的盒子递给她,“这是能让你和太子婚后,暂时不孕的玩意,你俩若是不急着成婚,这东西用处更大。”
林青槐腾地一下红了脸,“这是何物?”
她还小,并不想这么快就跟司徒聿坦诚相见,哪怕偶尔也会好奇那事,是不是真能让人那么快活。
“拿回去再看,我写了用法在里边。”柳青青目露慈爱,“今日想吃什么,我给你俩弄几个菜。”
山上就他们夫妇二人,儿子去了城里,得休课时才能回来。
“今日不能留,我和十三还得下山去见方丈师父。”林青槐收起盒子,面上绽开灿烂的笑容,“等过段日子书院走上正轨,我们再来叨扰。”
柳青青禁不住叹气,“也行,我明日下山去书院找你。”
林青槐应声起来,提着箱子和她一道出去。
将东西交给才赶到的谷雨,林青槐和司徒聿陪归尘说了会话,下山去镇国寺找方丈。
“站好别动。”司徒聿放开她的手,往下走了一步停在她面前,微微下蹲,“上来,我背你下去。”
“好啊。”林青槐扬眉跃到他背上,笑盈盈调侃,“做错什么了,忽然要讨好我。”
“我哪日都在讨好你。”司徒聿背起她,慢慢往山下走。
谷雨摸了摸鼻子,故意落后一段距离,和靳宁一起越走越慢不去打扰他们。
林青槐趴在司徒聿背上,一会伸手捏他的耳朵一会捏他的脸,没个安分的时候。
“别闹,摔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司徒聿健步如飞,“那回你背我时可是骂了一路。”
“我忘了。”林青槐低低笑出声,“就记得有人喝醉了会撒娇,比小九还缠人。”
“你是师兄。”司徒聿也忍不住笑,“师兄照顾师弟是应该的。”
他就是喝多了话比较多罢了。
“歪理。”林青槐噎他一句,看到小九拎着书箱被大师兄押着从下边上来,手臂一松,从司徒聿背上滑下去。
司徒聿也看到了悟,赶紧低头整理衣裳。
“还俗了,你慌什么。”林青槐乐不可支,“大师兄如今可没法用门规管束你我。”
“忘了。”司徒聿伸手帮她整理发鬓,“被他罚的有了阴影。”
林青槐又是一顿笑。
“哟,今天吹了什么风,把你俩给卷镇国寺来了。”了悟冷笑掀唇,“还俗还能把礼数也给还掉。”
“见过大师兄。”司徒聿规矩行礼。
大师兄估计是被小九气狠了,语气跟吃了一肚子炮仗差不多。
“大师兄你这可说的不对。”林青槐笑眯眯仰起脸,“我们想打招呼来着,你没给机会。还俗而已,大师兄还欠我银子的事,我可是时刻都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