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必自谦。”南宫逸被这么一打岔,也放松下来。
林青槐给他介绍了桌上的所有人,趁着还没上菜,便聊起先前的话题,问他都手中可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南宫逸沉默片刻,迟疑出声,“姑娘一会去看便知。”
“我明白了。”林青槐笑了笑,打住话题聊别的。
饭馆的菜味道还不错,大家早就饿的不行,拿起筷子便埋头狼吞虎咽,没人再出声。
吃过午饭,所有人分成两拨,冬至和惊蛰留下,陪着教农耕的师傅和学生们出城,继续去上课。
其他人则兵分几路,在城内转悠。
林青槐和司徒聿跟着南宫逸,往市区热闹的地方去。
一路过去,大街上许多店铺都不开门,便是开了门的生意也寥寥。
沿途遇到不少乞丐,看得林青槐和司徒聿心头发冒火。
这是距离上京最近的一个县城,情况尚且如此糟糕,其他的地方只怕会更糟。
因为离得太近,她未有在这边开设天风楼,稍远一些的县城倒是有分部。
“官老爷,我这铺子是小买卖,上月交了两回税银,真没钱了。”不远处,一名年过五旬的老伯,抱着县衙官差的腿,苦苦哀求,“我上有老下有小,你们把银子都抢了去,我们要怎么活。”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们何干。”官差一脸不耐的神色,挥起拳头朝着老伯砸过去。
“好大的狗胆!”司徒聿闪身掠过去,手中的折扇狠狠敲到那官差的手腕上,抬脚便将人踹了出去。
“嘭”的一声闷响传来,那官差倒在地上,声都发布出来。
“哪来的臭小子,竟敢阻挠官差办差!”剩下的几个官差“唰”的一下拔出刀,团团将司徒聿围住。
林青槐负起手,面色冷凝。
这奉安县的官差,比大理寺的官差还要横,像是故意为之?
思索间,司徒聿放倒了余下的官差,弯腰扶起跪在地上的老伯,四周响起阵阵掌声和喝彩声。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可这些官差今日打跑了,明日还会来。这街上关门的铺子,都是被他们给逼的,不得不关门。”老伯伤心抹泪,佝偻的脊背止不住发颤。
司徒聿抿着唇,取下荷包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递过去,“你先拿着,事情总会解决的,不过是个县令罢了,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谢谢公子。”老伯接过银子,千恩万谢。
司徒聿客气几句,递了个眼色给林青槐,继续往前走。
围观的百姓见他们穿着寻常,低声抱怨一阵便陆续散去。南宫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跟在他们身后,把城内比较热闹的街道都走了一遍。
经过一处乞丐聚集的茶水摊,林青槐牵着司徒聿的手,大大方方朝着坐在茶水摊一侧的乞丐走过去。
谷雨左右看了一圈,确认没什么危险,抱着剑躲进阴影底下懒洋洋倚墙。
“林姑娘?”南宫逸看出林青槐的意图,脸色微变,“他们身上……太脏了。”
她可是靖远侯府的大小姐,从小锦衣玉食,不该跟乞丐混在一处。
“有吗?”林青槐反问一句,轻轻晃了下司徒聿的手,“十三,你也觉得他们脏吗?”
“不觉得。变成这副模样之前,他们也曾干干净净。”司徒聿敛眉看去,“他们也曾有过体面。”
奉安的县令难道不知此处离上京最近?
纵容子嗣胡闹,强征税赋,逼迫商户给他送银子,这些可都犯了大梁律。
“南宫兄可知奉安何时变成如此模样的?”他停下脚步,剑眉烦躁压低,“你到此地已有数日,知晓的应该不少。”
“听说是五月底开始的,县令忽然就开始征收商税和农税,半月收一回。”南宫逸不明所以,“莫非……此事还有隐情?”
“说不准。”林青槐扬起唇角,拖着司徒聿过去,大大方方坐到乞丐们中间。
南宫逸缓了缓呼吸,也坐过去。
“小姑娘,看你穿得干干净净的,跟我们挤地方作甚。”年纪稍长的乞丐往边上挪了下,面露不虞,“我们日子都够难过的了,你们这几个小娃娃凑什么热闹。”
“我们不凑热闹,就想问问,奉安以前也是这模样吗。”林青槐取下荷包,拿出几块碎银放在手中把玩,“说实话,我听着高兴了这些银子就给你们。”
司徒聿挪了下位子,尽量不让乞丐挨近她,“听说奉安的县令强迫商户缴纳商税,你们若说的上来还能帮找着证据,银子会更多。”
南宫逸听着他二人的话,默默低头,无意识地摸了下鼻子。
不愧是国子监历次考校都拿第一名的人,行事够机敏狡猾,还别出心裁。
谁能想到她一个千金大小姐,为了打听事,跟乞丐抢位子还用银子收买对方。
“奉安以前可不这样,五月底的时候,忽然就说朝廷下令要加收农税,逼得我们这些才春耕的百姓,到处筹措粮食交税。”年长的乞丐怒不可遏,“朝廷没银子就从我们老百姓身上抢,我们没银子可是会死的。”
他一开口,边上的乞丐也跟着骂起来,一条一条数落那县令的罪状。
林青槐听在耳朵里,心里却在琢磨这事背后,到底牵扯了谁。燕王在五月中行刑,之后上京各方势力都有所收敛,便是远在西北的杨靖安,也安分了整整一个月。
奉安离上京如此之近,不会一点消息都听不到。
若是听到了消息,县令才一改往日的作风开始胡作非为,以朝廷下令为借口强收税赋,那便有意思了。
上京近日的大事,只有蛮夷七皇子一行即将入京进贡。
“都是你们口头上说的,没有证据证明县令强征税赋是朝廷下令。”司徒聿故意激他,“没有实证,你们说的话便是污蔑朝廷官员,按律杖责二十大板。”
“有证据!”年长的乞丐气得吹胡子瞪眼,“老朽有证据,当初官差来抢征税,拿了一份朝廷下发的文书。老朽不甘心家被这帮人毁了,拼死抢到了文书。”
司徒聿和林青槐交换了下眼神,目光回到那乞丐身上,“口说无凭,你总得让我瞧一眼是不是真的吧。”
有文书在就好办,到底是谁在布局一查便知。
“万一你把文书抢走了,我如何去上京伸冤。”乞丐气哼哼瞪他,“我们几个商量好了,再过两日等着其他人过来后,就一道去上京击鼓鸣冤。”
“就看一眼,不会抢走你的文书。”司徒聿按了下眉心,俊美的面容浮起和善的笑容,耐心劝他,“你拿在手里,我就看一眼不碰。”
年长的乞丐犹豫片刻,起身把所有的乞丐叫到一旁,嘀嘀咕咕商量一阵,折回来低头取出藏在怀里的文书,细细展开。
司徒聿和林青槐同时看过去,见文书上有县衙的印章,还有京兆尹的印章,缓缓坐回去。
“老朽没说谎。”年长的乞丐收起文书,宝贝藏进怀里。
“你们待在这别走。”司徒聿拿出几块碎银递过去,站起身来,低头掸了掸身上沾的灰,回头吩咐南宫逸,“南宫兄,劳烦你在此处等着,我与青槐去一趟县衙。”
南宫逸想到林青槐的身份,激动行礼,“在下会留在此处照看几位老伯。”
县令品级不高,林青槐虽身无官职,但靖远侯府是上达天听的真存在。那贺砚声好像便是安国公府的世子,他们愿意插手此事再好不过。
“回见。”司徒聿拿出帕子,走到林青槐身边拿起她的手,低下头认真帮她把手上的灰擦去,“有问题。”
奉安县的乱象是针对他而设。
“早发现总好过直接面对流民的□□。”林青槐握住他的手,跟他十指紧扣,“顺道,我们一起送对方一份大礼。”
奉安乱局从五月底开始,如今是七月底,两个月的时间县城内民不聊生,乞丐成群。
乡下百姓的日子,只怕会更难过。
“幸好来了奉安,不然这可真是要命的隐患。”司徒聿拉她过来,低下头,飞快亲了下她的头顶,“除了奉安,上京附近的其他地方,也会有不同程度的布局,且与蛮夷七皇子有关。”
他们的敌人不少,但眼下最可疑的人便是蛮夷七皇子。
蛮夷境内他的势力最大,拥兵的数量也是最多的,有三十万之巨。
他此时已进了大梁境内,这月下旬入京。
彼时正好开始秋收,若再做些动作,让百姓没有粮食可收,百姓便会涌去上京闹事。他带了好几个武将过来,目的绝不是跟大梁的武将,切磋武艺那么简单。
“等我回了上京便传令天风楼,收集附近县城的消息。”林青槐仰起脸,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我当时觉着这儿离得近,没必要开分部,不然早收到消息了。”
“现在发现了也不算晚。”司徒聿打开折扇给她扇风,眼底漾着笑,“去问问知府,谁在背后指使他这么做。明知故犯,按律当流放千里。”
“能用前程去换的好处,恐怕不止是银子。”林青槐眸光转了转,拉着他往卖伞的铺子走去。
马车上带了伞,方才用过午饭出门没那么晒。
进铺子里买了伞,林青槐出去便把伞丢给司徒聿,负着手自顾往前走。
司徒聿打开伞跟上她,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低沉的嗓音裹着浓浓的笑意,“大小姐你慢些走,小的要跟不上了。”
林青槐脸颊升起一股热气,禁不住笑骂,“你正经些,被人听到你这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油嘴滑舌。
“不会让人听到。”司徒聿低低笑出声,过了一阵才敛了笑说正事,“上京四周一共有十八个县,取一半也有九个县有可能出乱子。流民一旦涌入上京,便会引发新的乱子,死士正好也可混进去。”
林青槐略略颔首,心底想到了一个人——方朔。
不得不说,这手段真有他的风格。
“我怀疑是方朔。他在上京来往最多的便是五品以下的官员,这些官员当中,说不定有蛮夷暗桩。”司徒聿压低了眉峰,如玉容颜染上寒霜,“此事你我最好别出面,让南宫逸去办。”
“知道。”林青槐低低笑出声,“七皇子想把人带走,除非是带尸体回去。”
但凡做过就会留下痕迹,方朔藏的再好也没用。
两人去县衙审完县令,拿着供状回到乞丐们待的地方,南宫逸还乖乖守在那,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林青槐又想笑又佩服他的坚持。
素不相识的人都能让他如此用心,也难怪在上一世时,面对燕王的质疑,他会选择自刎以证清白。
“朕手下的好臣子不少。”司徒聿也颇为感慨,“暂时不要告诉他朕的身份,免得他又变得唯唯诺诺,只求不出错。”
林青槐含笑点头。
上前跟乞丐们解释了他们回来的原因,林青槐叫走南宫逸,低声吩咐,“你带上几个信得过的人回上京告状,剩下的事我这边安排,肯定会帮他们讨回公道。”
“多谢林姑娘仗义。”南宫逸面上浮起薄红,深深行礼,“日后姑娘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在下义不容辞。”
“举手之劳罢了,裴恒的表叔恰好是京兆尹的府尹,这事真能出力的人是他。”林青槐失笑,“我们先走了,上京见。”
南宫逸再次行礼送他们。
林青槐和司徒聿回到县衙门口,找到哥哥和贺砚声他们,互相交流了下情况,先回原先吃饭的饭馆等温亭澈和洛星澜。
下午申时,一行人坐上马车出城去接还在上课的学生,出发回京。
林青槐兄妹俩、司徒聿、温亭澈和洛星澜还有贺砚声同乘一辆马车,一同商议解决奉安问题的计划。
南宫逸没要到账,还要在奉安待上两日,正好方便他们运作。
温亭澈又紧张又兴奋,一会看林青槐一会看司徒聿,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明明可以利用身份,强迫县令将多收的税赋和强占的铺子还回去,偏偏不这么干。
大梁律冗长又细碎,到了他们口中竟条理分明,县令所犯的罪行,条条信手拈来。
怪不得林青槐能做出让圣上惊艳的文章!
学以致用,举一反三,今日之行真的让他大开眼界。
同时,他也明白了自己短处在哪,明白了为何晋王在短短时日内,便被立为太子。
……
林青槐等人离京回京都静悄悄,青云书院这边的学生,都不知有同窗离开了整整一日。
分班后,各班的学生跟着师父上课,功课安排明显比之前严格,大家紧张之余又充满了干劲。
杜梦兰做完自己功课,听到隔壁院子有说话声传来,想了想,悄悄溜出去查看。
“院长今日一整日都没露面,她是离京还是不舒服?”方家姐妹中大的那个,费力帮着嬷嬷搬东西,动作略显笨拙。
“老奴不清楚,院长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嬷嬷笑着看她一眼,弯腰拿走她手里装着碗筷的篮子,“你回去吧,马上就要放学,别让你爹娘等急了。”
“好的。”小姑娘擦了把汗,笑眯眯挥手,“嬷嬷,我回课堂了。”
杜梦兰看到这正欲回去,却见那姑娘没走回课堂的庑廊,而是去大小姐住的院子,猛地攥紧了拳头。
这姑娘有古怪!
大小姐的院子学生不能进,便是她们十二个,也不可随意进去。这姑娘如此轻车熟路,像是走了许多回的模样,她到底想干嘛。
杜梦兰缓了缓呼吸,蹑手蹑脚地跟上去,谁知身后忽然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量,猛地抓住她的后领将她提起。
她想喊,不料对方的动作极快,一下捂住她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