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地下牢狱实在太冷了。
容欢待遇这么差,小皇帝气坏了,非要让人给他送棉被送热食。地监令见信王没吱声,赶紧指使手下把东西给送进去。
蜷缩身体抱膝坐在石床里的容欢这时才终于动了下,卷起棉被呼噜把那碗面给吃了,脏兮兮的脸上这才露出令人心疼的笑颜:“还是陛下待奴才好。”
从没见过他这副惨状的温浓终究是没出息地对他生出恻隐之心,容欢似是才发现被陆涟青护在身后的温浓,眉眼含笑:“阿浓姐姐也来了,我就知道你是真的关心我。”
温浓没好意思承他此言,躲在陆涟青背后不说话。隔着木栅栏,于心不忍的小皇帝泪眼汪汪:“容欢,都怪朕连累你。”
容欢张口要说什么,陆涟青的声音森森传来:“容欢,你现在可以把你这些天招供的所作所为一一告诉陛下了。”
小皇帝不赞同地扭他一眼,怀疑小皇叔想屈打成招,给容欢安些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容欢吃饱裹暖,又靠回石床里边:“该从哪里说起呢?”
“那就说说,上回我是怎么哄骗陛下出宫,然后暗中勾结曹世浚,利用他将陛下偷偷带出信王府,然后用陛下引来魏梅并杀了他的吧。”
小皇帝的表情呆了呆。
他假意献计,怂恿小皇帝出宫,迫使魏梅配合。出宫当日魏梅假装折腰下车离开准备车马,他直接到信王府与小皇帝配合并想办法留宿一夜,当晚则让曹世浚潜入信王府把小皇帝带走,找到按计行事的魏梅并杀死他。
从头到尾容欢都不需要出手,并用曹世浚掩饰自己,从中摘清嫌疑,即便信王与温浓都曾怀疑过他,但却找不到任何能够指证他为幕后黑手的据证。容欢甚至不需要过份掩饰小皇帝是受他怂恿,即便是,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温浓没想到的是容欢与曹世浚竟私下有所联系,就连陆涟青也是在容欢亲口承认之下才得以确认,因为曹世浚由始至终都不曾在他面前提到容欢。
“他当然不能提我,因为是我救了他,他欠我一个人情。”容欢大方承认,他与曹世浚的接触还在更早之前,早在当日妙观斋出事之时。
令人意外的是,容欢与曹世浚是通过郭婉宁才有了接触。
当日妙观斋出事,容欢救下郭婉宁之后便一直跟着她,但郭婉宁似乎早就知道台上的关山班少班主是曹世浚假扮,甚至在混乱当中她还试图去接见曹世浚,直到后来曹世浚与手下发生冲突被刺重伤,在郭婉宁的苦苦央求之下,容欢答应救下曹世浚,并帮她将曹世浚藏入瑶光阁的暗室当中。
“话说回来,没想到姓杨那个死丫头竟也知道那个地方,陛下心心念念的‘方周’正是奴才耗费大量精力给弄出来的。”容欢笑露得瑟,仿佛只要能让杨眉吃鳖,心情就说不出的舒畅。
可是小皇帝却没有笑,他不再像从前那些事事附合、任由着他:“你为什么要害梅梅?”
容欢回他一眼,不紧不慢:“不为什么,就是想让他死。”
“他死了,他的位置才能空出来,给我空出来。”容欢扯出一抹嘲讽:“谁成想半路杀出程咬金,竟被姓杨那个死丫头给捷足先登。”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小皇帝不解地眨动眼睛,豆大的眼泪不停往下涌:“你怎么这么坏?梅梅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怎么能这么坏?”
容欢歪过脸,反而质问皇帝:“你怎么知道他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你以为他就不坏吗?难道你以为对你好的人就全是好人吗?”
他敛起笑:“我也救过你,可你现在却只会觉得我是坏人。”
小皇帝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扭头负气地跑了。
陆涟青让纪贤跟出去照看皇帝,容欢见皇帝被他气跑了,剩下硬茬子不好碰,扭头跟温浓装乖。可惜温浓听完这一切却不怎么想同情他:“也就是说因为你救过曹世浚,所以他帮你打掩护从信王府带走陛下,这就算是两清了?”
容欢泄气:“不,他还欠我一个人情,你忘了那把钥匙吗?”
钥匙?温浓心头一跳,想起当日还在信王府时,郭婉容来还手镯的时候藏在暗格里的钥匙:“难道是郭婉宁给我的那把钥匙……”
“正确来说,是我给她的。”不然以郭婉宁的能耐,她又怎么可能找到关押曹世浚的地点,还有钥匙?这势必得有潜伏在信王府的细作暗中接应。
就在陆涟青在前往曹家埋伏曹世浚的时候被叶师刺入毒剑伤重昏迷,被放出来的容欢趁机找到钥匙并通过与郭婉宁的接触将钥匙交予她的手中。
“我是没想到她把钥匙给了你。”容欢笑笑。
他没说的是,郭婉宁嫉恨温浓,为了能让曹世浚对温浓死心,她故意请缨自荐为两人牵线,背地里却是通过温浓将曹世浚的所在透露给陆涟青,以此达到离间的目的。
当曹世浚等来的不是温浓而是陆涟青的重重围困之时,曹世浚确实是心灰意冷的,但他设下埋伏与叶师联手反击也证明了他其实并不信任郭婉宁。
事后,满脑子以为计谋得逞的郭婉宁再次利用容欢对她的心软帮她找到钥匙,得到钥匙却不忘嫁祸温浓,也足以说明了她对温浓的妒恨之心有多重。
郭婉宁几次从中作梗,为的不只是离间曹世浚和温浓,还是挑衅温浓与陆涟青的感情。但凡陆涟青疑心更重一些,但凡陆涟青对温浓少一分包容,都将在彼此的感情上划出一道裂缝,甚至一个窟窿。
可惜她低估了曹世浚,也错估了陆涟青对温浓的感情。
在郭婉宁受温浓误导之后开始方寸大乱地送出消息曝露曹世浚等人脱逃踪迹之时,容欢用另一名细作掩护,给曹世浚送出真实的讯息。
尽管曹世浚收到消息已经太迟,并未能够在郭常溪带兵围捕当中脱逃,但他记住了容欢的这个人情,至死没有供出他。
得知真相的温浓气不打一处来,枉她一度以为自己误会郭婉宁,谁知这女人是真的蛇蝎之心,背地里竟做出这么多害人的事!
当初还觉得郭婉宁配曹世浚简直鲜花插在牛粪上,现在只觉得曹世浚被这种人喜欢简直倒了血霉!
“你自己从中搅和的事只多不少,大可不必摘得这么清。”陆涟青冷眼看他。
若说曹世浚和郭婉宁都是别有用心,插手这一切的容欢就更加心怀鬼胎,不怀好意。
温浓重重点头,言之有理!
容欢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无辜的两只眼睛:“从那时起我算是看明白了,比起只会对我呼之来挥之去的郭婉宁,还不如阿浓姐姐待我好呢。”
温浓表情一僵,默默勾住陆涟青臂弯,生怕老醋坛掀翻,酸意横飞。
令人意外的是陆涟青没有动怒,他面色沉郁,冷冰冰地盯着他:“你若真觉得她好,为何要对她下毒,害她没了孩子?”
第155章 条件 容欢的条件。
孩子?温浓呆呆看着他, 又转向牢里的容欢,眉心一皱眉:“毒是你下的?”
容欢缄然:“毒是常制香下的。”
常制香?温浓怔忡:“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容欢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她怕你查到她的身上。”
“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别多管闲事, 是你不听。”
当日意外落入九曲桥的那瓶香珠并不是常制香弄错了, 她本来就是故意混进其他香珠瓶一起送进织染署的。只未想到李监查查得这么细,竟让温浓送回来。
更意外的是温浓在将香珠瓶送返造办署的半路与关若虹发生冲突,香珠瓶竟不慎落入水中,经过一段时候的渗漏引发后来的死鱼事件。
这事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温浓的到来引起常制香的警惕。她认定温浓已经发现那瓶香珠有问题所以才找到造办署,并且还怀疑到经手之人身上,为免旁生枝节, 也为了杀人灭口,在与温浓接触的过程中偷偷给她下了毒。
所以原来真的是因为她自己的错,才会导致她们的孩子没了。
“若不是你们暗做手脚在先, 阿浓又岂会发现端倪?”陆涟青只恨不得立刻撕了容欢这张狡辩的嘴, 他没想到容欢死头临头还敢狡辩!
“他们将有毒香珠混入正常香珠送到织染署, 若非被你及早发现, 天知道后面害的是鱼还是人。”陆涟青给温浓揉了把脸, 冰凉的十指冻得她略略醒神,“你别听他的。”
“……嗯。”温浓抿了抿唇, 这要不是在大牢, 她现在就想把脸闷进他的怀里去。
“之所以说水毒有两种, 因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所造。”陆涟青冷冷剜了容欢一眼。
钟司制在温浓身上下的水毒与容从七年前在织染署用的、混入春芳百锦图以及泽润宫用的是同一种,钟司制故意祸水东引至容欢身上, 自始至终包庇的都是容从,可以断定钟司制确为容从所用,但钟司制与常制香却未必是同一伙人, 因为钟司制根本就不知道常制香也在用毒,并且用的与她根本不一样。
常制香所用的毒与容从还有钟司制所用的都不一样。
“常制香确实跟我才是一伙的。”这时容欢咯咯笑道:“可惜那个女人贼胆小,被我师傅唬了几句就把什么都给交代了……”
“师傅让她死,她就真的去死。”
温浓难以置信他怎么能笑得出来:“常制香既然为你所用,她死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容欢不以为然:“那个女人自认为为了容家忍辱负重在所不惜,但凡表明容家人的身份,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我就没见她能造成一件好事,师傅几句话就把她套出来,还整什么畏罪自杀的妖蛾子。”
温浓还是不解:“可容从为什么要逼死她?”
“为了护他。”知道容欢不老实,陆涟青没指望他,主动解惑:“容从逼死常制香,是为了不让我们继续往下查,为了不让我们查到容欢身上。”
容欢扯了个自嘲的弧度:“你们太看得起他了,他就是怕我被揪出来以后,会把他背地里干的那些好事给全部捅出来。”
“他是为了他自己。”
陆涟青挑眉:“难道不是因为心软?”
容欢敛起所有表情,阴恻恻地盯着他,只不过这对陆涟青而言不痛不痒。
“是,他有时候确实会生出一些没必要的心软。”容欢耸肩,一脸惋惜:“所以后来他被姓李那个老钳婆给查上门,要不是他心软不肯动手,换我早把人给弄死了。”
“李监查是被你给害的?!”温浓难掩震惊,怒火中烧:“你到底还害多少人啊?!”
“没了呀?你们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揽。”容欢无辜摊手:“要不是我从姓杨的手里救出那个小道童,八成现在人已经没了。而且那日要不是我发现你身上的花香异变,在毒性出现急速扩散给你解毒,你真以为把肚子里的那块肉流掉就能解毒吗?”
温浓震惊得合不拢嘴,陆涟青也是头一回听说这种可能性:“你的意思是阿浓从永顺宫回来之后出现腹绞是因为毒性扩散,而你帮她解了毒?”
容欢撇嘴:“我帮了你们这么多,怎么没见你们感恩呢?”
这人的嘴太厉害了,对于这个可能陆涟青还有待考证,轻易不会相信他:“那杨眉的毒也是你下的吧?她中的毒与容从所用的毒不一样。”
见容欢不否认,温浓忍不住问:“你怎么就这么讨厌她呢?”
“讨厌她一定需要理由吗?”容欢淡然:“那我讨厌她的理由,就是那张自以为是的嘴脸。”
自以为是地喊着容从师傅,自以为她有多么重要,自以为她能扭转乾坤,然而事实证明她就是个废物,什么也办不到。
“她快死了。”容欢露出诡异的笑,一想到这么讨厌的女人快死,心情就说不出的明快。
温浓对这人的疯癫早有见识,然而真正接触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不过我不会这么对你的,阿浓姐姐。”容欢收到那抹令人胆战心惊的笑,少年的模样明朗而自然:“我说过,你是真心待我好的人,所以我不会害你的。”
缩在棉被里脏兮兮的小模样说不出的可怜,虽然被他此前的恐怖表现所渲染,让温浓对他表露出来的一派天真不以为然,可如果真是容欢替她解了身上的毒,她也确实不能一直怀恨在心。
陆涟青明显感受到温浓的情绪变化,硬生生挡在前方,不给容欢继续蛊惑温浓的机会:“你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天知道是不是别有企图才对她好。”
被他挡住看不见温浓,容欢脸一垮:“反正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相信我,那我再说一件,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
“我在牢里这几天,听说太后娘娘精神失常,我怀疑是师傅给她下的毒。”
陆涟青和温浓心神一振,陆涟青皱眉:“你确定?”
“你们可以不信,不过最好让太医仔细查查。”容欢煞有介事道:“其实泽润宫出事之前,太后娘娘已经频频犯起头疾耳鸣,不信你去问娘娘寝宫侍候的人,那时她的身体已经产生异样,直到泽润宫才真正爆发。”
“事前为防我跑出来坏他好事,我师傅可是狠心将我绑起来运送宫外,泽润宫出事当日他煽动宫变不成打算与娘娘同归于尽,我解脱后诱拐陛下赶去泽润宫主要目的是想劝回娘娘,哪知师傅竟做出这等傻事……”
容欢哂然一笑,眼底的暗芒在地牢的昏黑掩盖,什么也看不出来。
“若是愿意信我一次,让我见她,我有办法救娘娘。”
他将目的说出来以后,陆涟青二话不说就反对:“不可能。”
“难道你们还怕我逃走不成?”容欢嗤他胆小:“你们可以多派人来盯着我,我被关了这么多天,饥肠辘辘手脚无力,身上什么防范的凶器也没有,再说皇宫之大,想我孱弱一人孤身又怎么逃得了呢?”
“宫里自有太医坐镇,解不了也能从民间广筹神医入宫,何须你来治?”陆涟青毫无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