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涟青眉梢一挑,温浓频频瞄他脸色:“他还活着。”
“我知道。”
温浓睁大眼睛,陆涟青拉着她陪自己躺下:“你忘了当初郭常溪是经我授意带兵围剿他的吗?”
“郭小公爷故意放了他的?”温浓想到杨眉告诉她‘太后与忠国公府有勾结’的事。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凭这一点,郭常溪没办法背着我放走他。”陆涟青摇头:“是我让他把人活着带回来的。”
陆涟青一直都知道曹世浚背后有人,否则做不到频频深入皇宫布署暗杀,尤其当初他利用关山班作掩护的那一次,隐隐曝露出背后人的势力。
三妃余孽已清,曹世浚出宫之后依然勾结禁军叶师,叶师背后之人来头必然不小。事实上,陆涟青早就对忠国公府起疑心,这不仅仅是因为郭婉宁与曹世浚有所接触,郭婉宁甚至只能称得上幌子,反而掩盖背后真正与曹世浚有所接触的郭家中人。
“你既然怀疑郭家,那、那郭小公爷他……”温浓不懂,如果陆涟青根本不信郭家人,为什么听他的语气,郭常溪却像是为他所用?
陆涟青看了眼窗外的夜色:“今夜郭家恐怕将会无人安宁罢?”
“什么意思?”
“郭老与太后勾结发动宫变,郭常溪已为我取得重大发现,并掌握了关键证据,我将禁军兵权交付予他,今夜他将亲自带兵扣下整个郭家。”
温浓呆若木鸡。
“他是个聪明人。”陆涟青勾唇。
最开始,郭常溪为了郭婉宁向陆涟青示忠,愿意亲自带人前往荒山围捕曹世浚。然那一箭却并未射杀穷途末路的曹世浚,因为陆涟青要的不是尸体,而是活的曹世浚。
起初郭常溪并不知道陆涟青的打算,留着曹世浚的性命将他带回信王府,也正是在那时候陆涟青将曹世浚背后之人正是忠国公这件事透露给郭常溪。
“郭家个个龌龊,倒是没想到竟能养出郭常溪那样根正苗红的性子。”这却成了最讽刺的事。
郭常溪从没想过一直教导他为人处事、教他忠君爱国的祖父这些年借故养病躲在暗处,实则一直筹划刺杀信王拢握大权。
昔日三观一朝崩塌,悉数碎成一盘渣。
是陆涟青将唯一的生路摆在他的面前,郭常溪没得选择,他也不能去选择。
自少养成的性情纯正刚正不阿造就了他绝不可能为虎作伥,可单凭他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改变祖父的狼子野心,更没办法击溃祖父多年谋划与布署,郭常溪唯有依附陆涟青。
为他所用,并为他清除障碍,换来对等的条件,尽最大能力保全他的郭家。
即使由他来做这个恶人,这是陆涟青给他的惩罚,也是郭常溪给自己的惩罚。
“那日郭常溪煽动家人请动郭老进宫求情,趁那个机会我将郭老留在宫中,虽然后来被那老狐狸隐隐察觉问题变着法子给逃出宫,不过还是给郭常溪争取到不少时间在家中找到极为关键的证据。”陆涟青又道:“今日泽润宫中太后发起宫变,正是有郭老从中助力,护军副统罗崇在便是他的人。事前罗崇在将我方护军统领刘苛诱骗出宫派人追杀,万幸刘苛死里逃生,与郭常溪里应外合带兵杀回泽润宫营救。”
当时带兵守在泽润宫门外静候陆涟青发号司令的那人,便是郭常溪。尽管有郭常溪的助力在,但太后的异常与容从的疯狂是始料不及的,若非容从跌落高坛死于匕首之下,这场恶战未必能够圆满收场。
“可、可你怎能说服得了曹世浚叛主投敌呢?”温浓费尽唇舌也没能劝服曹世浚,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陆涟青是怎么说服他的??
“只要让他明白他应该恨的不是我。”陆涟青撇嘴,“至少不仅仅是我。”
因为温浓这层缘故,陆涟青看曹世浚是哪哪都极不顺眼,但为大局所限,陆涟青勉为其难让郭常溪留他一条性命把人带回去。
五城守门将士是他下令屠的,就算重来一次,他也不会后悔这个决择。愚忠不是忠,全然无视局势之危,遗留下来也只会是受人摆布的反党。这不,曹世浚就是活脱脱的典型范例。
“我杀的是不开城门的守城将士,屠杀家眷是忠国公为先皇后所献的损计。”忠国公这些年拢络不少死士,无不是曹世浚、假苏情那类受过当年之苦的人。也正因为有忠国公不断灌输并误导,才会让这些人对陆涟青越来越恨,越恨越想除之后快。
只要让曹世浚明白这个道理,并给予他足够的证据,不信他还会傻傻听从忠国公摆布。
温浓万万没想到当日见到的那位人畜无害的白发老人竟是这样的幕后黑手,不禁遍体生寒。
越是心思深沉,越是不可貌相。忠国公先后侍奉几任皇帝,曾经还是跟着太上太皇四处征战的忠臣良将,却不知这样的人为何心壑至深,太上太皇死后,他便再无臣服之心,鼓惑先皇后在先,离间太后与陆涟青在后,分明是要搅乱了这大晋王朝,毁了姓陆的人。
然而一切野心终将扼杀在今夜,郭常溪领兵入府,今夜郭家灯火通明,阖家上下近百余人无不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被那声势浩大的场面给吓得傻眼。
长房嫡子郭常溪亲自带兵,抄的还是自己家,家中亲人无不破口痛骂。他没有去看面色灰败的父亲,让亲兵拦下试图上来拉扯他的母亲,祖母铁青着脸将手中拐杖狠狠砸向他的背脊,再没有往日的慈祥与爱护,句句皆是恶毒的漫骂与唾弃。
“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外扬言带发修行,却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郭婉宁一直留在家中,她扶着摇摇欲坠的母亲,神色悲戚,试图让曾经最亲近的兄长多看自己一眼。
然而这次郭常溪毅然决然,再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重重火光照亮郭家上空,亲人的漫骂、仆人的央求交杂其中,天明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郭家被抄,但人们不会觉得亲自带兵而来的郭常溪此举大义灭亲,只会认为他畏罪自保,与卖国求荣无异。
可郭常溪挺直背脊,没有让任何难堪折弯了腰。
当他来到祖父面前,忠国公神情平静,与其余家人不同的是他没有表露一丝怒火,甚至还有了一丝赞许:“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
至此,郭常溪冰冷的面容方出现一丝裂痕。他想质问祖父,想问到底为什以,话到嘴边,辗转不能言。
就在此时,一抹黑影从天而降,他手持宽刀,在众人甚至郭常溪都没能反应过来之时,一刀斩落忠国公的首级。
鲜血溅地,惊恐的尖叫冲天四起,郭常溪双眼通红,目眦欲裂:“曹世浚!!!”
郭婉宁眉心一抖,双瞳骤缩。
在曹世浚斩杀忠国公之首便被重重兵马所包围。但他毫无畏惧,拼命杀出一条血路。
“阿浚、阿浚!”
身后的呼唤又急又重,带着失而复得的哭腔,可曹世浚没有回头,一跃冲上房檐,乌影绰绰,在月下尤其孤冷疏离。
郭常溪接过□□,这一次他不再保存实力,蕴含满腔仇恨的那一箭射穿曹世浚的要害,令郭婉宁难以自抑地发出尖叫!
月下乌影宛若断线的风筝,终究是落地凋零。
第154章 自白 “该从哪里说起呢?”
温浓并不知道这些日子宫外发生了多少事, 宫里倒是出了不少事。
听说泽润宫出事那天小皇帝偷偷摸出永顺宫找方周去了,但由于中途迷失方向,还是靠两只御猫引路才找去了泽润宫法坛的。
尽管泽润宫里伤亡惨烈, 万幸小皇帝运气不错, 除了受点惊吓,并未造成任何损伤。
也不知是误打还是误撞,当时容从落坛身死,昏死过去的太后随后也被陆涟青派人送返永福宫,小皇帝本来跟回去,却不知为何陆狮兜来转去流连不返。
小皇帝福至心灵,跟着梅花脚印进入正殿, 竟在神台下摆找到了被裹成一团昏迷不醒的小方周。
惊喜来得太快,不说其他人都看懵了,意外收获的小皇帝更是大喜过望。眼见方周被找回来, 左大夫和公明都能松一口气, 不过泽润宫暂时是不能住了, 但见众道无处安身, 小皇帝小手一摆, 把他们全收回了永顺宫。
万万没想到的事情还在后头,这天温浓正在陆涟青投喂下把药咽了, 糖渍梅子正含在口中, 大老远听见小皇帝急吼吼的呼叫声:“不好、不好了……”
陆涟青冷脸一板, 刚踩进门的小皇帝一滞,小心翼翼地站定:“小皇叔也在呀?”
“陛下为何如此不成体统, 大呼小叫?”
小皇帝吱吱唔唔:“朕找小皇婶。”
这个称唤让陆涟青稍稍舒眉:“何事找她?”
小皇帝瞄瞄他又瞄瞄温浓,温浓识趣地把陆涟青给推出门,示意他可以继续说。小皇帝乌溜溜的眼睛雪亮雪亮, 举起他的小拳头大姆指:“朕第一次见小皇叔这么乖,将来一定是个妻管严。”
“……”你小皇叔还没跨出门呢。
温浓好整以暇地请教有何指示,小皇帝手舞足蹈:“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方、方周是个小姑娘!”
温浓讶然:“你扒她衣服了?”
小皇帝腼腆小脸,正经八百地摆摆手:“怎么可能?是宫女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告诉朕的。”
原来如此,方周晕迷不醒这段时间有所不便,公明观主、左大夫又都是男人,更衣解带确实需要宫女来做,小皇帝发现方周的女儿身是迟早的事。
见小皇帝未露愠色,温浓放心调侃:“怎么?她是小姑娘你就不喜欢了?”
“方周是方周,不管是不是姑娘朕都喜欢。”小皇帝认真摇头,说着露出迟疑之色:“可她为什么要扮成男孩子?”
这事说来话长,温浓也觉得不应该由自己来告诉他,只作简单解释:“她的亲人俱已不在,这些年又随左大夫漂泊在外,扮成男孩在外走动更方便些,你也知道外面人贩子又多又坏,万一见她水灵把她抓走怎么办?”
小皇帝深有体悟,重重点头。
方周长得又灵又好看,真的很容易招坏人的!
“方周醒了吗?”既然见到皇帝,温浓顺势问起他。方周被发现的时候昏迷不醒,也不知道失踪这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恐怕只有等她醒来才知晓。
“左大夫说她失踪这段时间可能一直被人灌迷药,迷药|磕多了到现在都醒不过来。”小皇帝蔫蔫摇头,又义愤填膺:“左大夫还说他们要跟公明观主出宫了,要把方周也带走。”
“带走不是挺应该?方周本来就是他们同门。”温浓不觉这有什么问题。
“朕还没跟她和好呢。”小皇帝吱吱唔唔,不乐意不高兴。
原本秉持有重大发现打算跟温浓分享的小皇帝见她早就已经知道了,说话还句句不中听,登时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趣,双眼频频往外眺:“不知小皇叔走没走远?朕还想给容欢求求情呢。”
容欢?温浓耳朵一竖:“求什么情?容欢怎么了?”
话说回来自泽润宫出事至今温浓没听说容欢的事,心里还曾想过容欢知道容从的死将作何感想,现在又是不是待在永福宫里陪伴据说精神失常的太后?
小皇帝犯愁,这才跟温浓说起他当日之所以能够溜出永顺宫全靠容欢的掩护,而且正是容欢将他带去了泽润宫。
在小皇帝看来,认为小皇叔正是因为这事才把容欢收押天牢的。
尽管说话本人的小皇帝并未发现,温浓却能从他的童言稚语中发现几个重点。
容欢在泽润宫出事当日曾经去过永顺宫!温浓下意识想到的杨眉的毒,容欢与杨眉本就不合,会不会杨眉的毒是他下的??
而且容欢以带小皇帝去找方周为由将他带去泽润宫,却在遇见郭常溪带领援兵赶到泽润宫宫门之时改走偏僻小道进入泽润宫。最重要的一点是,小皇帝说进去之后便与容欢走散了,该不会容欢是故意的吧??
以她对容欢善于搞事情的行事作风的了解,温浓非常赞同陆涟青把他收押了,不管容欢的目的是什么,他将小皇帝带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足以给他定个罪。
可小皇帝坚决表示要保容欢,并且义无反顾要去找小皇叔帮容欢求情。
见小皇帝这般坚持,温浓没再多劝什么。
如今容从已经不在,太后又病成这样,容欢无从依傍,也不知今后将会变成什么样……不过看小皇帝这么护他,八成问题也不大。
温浓默默送走小皇帝,没过多久就听见小皇帝嚎啕大哭着回来了,后边跟进来面无表情的陆涟青。
“小皇叔不答应!”
一阵风奔进来的小皇帝伏在温浓的衾被上哭,受他牵连,温浓也被陆涟青瞪一眼,颇是无辜:“我发誓我绝没有怂恿陛下。”
陆涟青面色稍霁,不过语气还是很强硬:“阿浓需要静心休养,陛下请回。”
小皇帝气得蹬鞋子,把床边平平整整躺在地上的一只鞋子给蹬翻过去:“容欢是朕救命恩人,朕不许你伤害他!”
陆涟青森森看他撒脾气:“他救你一次,你把他当一辈子的救命恩人。那若是他害你一次,你是不是要他填命?”
小皇帝被他恐怖的语气给唬住,但他仍然坚定不疑:“容、容欢绝对不会伤害朕。”
“他将他带走并独自遗落在泽润宫中,无论是存心还是过失,都足以要了他的命。”陆涟青露出讽笑:“更何况他涉及宫里宫外多起命案,这其中还包括魏梅的死,你真愿意原谅他?”
小皇帝龙躯一震,就连温浓也惊了:“魏梅的死与他有关?”
陆涟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等着小皇帝给出答复,小皇帝皱起小脸扁着嘴:“朕要见他,朕亲自问他。”
“行。”陆涟青挑眉,摆明等着看他到时候怎么死心。
随即他视线一偏移,对上双眼亮晶晶的温浓指着她自己。
“……”
事前得知皇帝及信王大驾光临,天牢被收拾得一干二净,容欢被单独隔在最外间,进来多义一身宦袍就穿了多久,确实脏了也皱了,好歹比没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