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秘制的毒药,只有容家人能解。”容欢反道:“娘娘的病,拖一天就少一分解救的机会。还是说信王对她发动宫变记恨于心,其实就等着她去死?”
陆涟青面色沉冷,拉着温浓转身就走。
两人离开地下牢笼,温浓频频瞄他一眼,温声安慰说:“左大夫的医术高绝,张院使经验丰富,他们联手一定能治好太后娘娘的病。”
“容欢说的恐怕是真的。”陆涟青停下脚步:“即便其他人有办法研制出解药,我恐太后等不了那么久。”
温浓跟着慌了:“那、那要不就让容欢试一试吧?”
陆涟青摇头:“不行,那人太狡猾了,他提出这种要求肯定有所企图。”
确实,温浓也不敢信容欢:“那怎么办?”
陆涟青若有所思。
*
这厢被容欢气跑的小皇帝哭哭啼啼,还是纪贤追来把他抱起,一路哄着回到永顺宫。
宫人一见他回来忙欣喜说:“陛下可算回来了,小道长醒了!”
小皇帝龙躯一震,忘了啼哭赶紧使唤纪贤快动腿,抱他去见方周。
公明观主和左大夫比他俩先到一步,这时围坐在方周的床前嘘寒问暖。方周刚刚醒来一脸懵懂,还得靠他们把这些天发生的事一一说起。
说到一半时,小皇帝来了。
但见纪贤臂弯里抱着个眼睛哭肿的小豆丁,小皇帝宛若近乡情怯,甫一对上方周冷清的双眼,差点又想拔腿跑。
只不过这一次他是被纪贤抱着来,人没松手他也跑不成。
纪贤将小皇帝往地上一放,公明和左大夫在他的眼神示意之下识趣地起身退开,给两孩子让出合适的说话空间。
等人都走了,门也阖上了,小皇帝缩在门口踌躇踱步,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意外的是两只御猫正卧在方周的被褥上,一高一低对小主人喵了喵。有了它们缓和气氛,一度觉得有点尴尬的方周抱起养在宫里胖了一圈的陆狮:“这里有椅子,你不过来坐吗?”
小皇帝如闻赦令,立刻凑前,端端正正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两只眼睛亮晶晶:“你好点了吗?还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给你唤大夫?你昏迷这么多没吃饭一定饿坏了,朕去叫人给你送吃的……”
说罢小皇帝蹬腿就要走,被方周喊住了:“陛下。”
小皇帝被方周这声疏离的‘陛下’给震住,委委屈屈地扁嘴:“你以前都叫朕宝宝的。”
方周摇头:“那是我不知道你是皇帝,而且宝宝也不是你的名字。”
“宝宝是朕的小名,母后就是这么喊朕的,朕允许你也这么喊。”说到他的母后,小皇帝又想哭了:“反正母后现在也不喊朕了。”
方周醒来好一会了,公明和左大夫已经把泽润宫的法事搞砸了,还有宫里发生的很多事都给她提过,听说太后现在精神失常,连儿子都不认了,小皇帝一看就是没戒奶,心里肯定很难:“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以后还叫你宝宝吧。”
小皇帝破涕而笑。
“我听说是你和你的御猫找到我,说起来也算是你救了我。”有一说一,方周虽然心里还别扭着彼此的身份,可当日温浓的开导令她想通很多,她其实并不讨厌小皇帝的,更何况这次还是他救了自己。
被夸的小皇帝腼腆地笑:“这都是陆狮陆虎的功劳……”
“而且朕刚知道,其实把你救出来的是容欢,虽然朕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你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把你藏在神台下,但是功劳是他的,朕不跟他抢。”
眼见陆狮有人抱,陆虎蹭到小主人跟前求顺毛,小皇帝撸了撸,但兴致明显比平日少:“容欢也是朕的救命恩人,朕很小的时候差点被坏人摔死了,是他拼命把朕救回来的。”
方周不知道小皇帝为什么情绪失落:“那我们都要感谢他。”
小皇帝抿起嘴唇,憋了憋还是没憋住哭:“他是朕的第一个朋友,朕一直以为他跟别人不一样,朕以为他是真心待朕的,可朕今日才知道他可能一点不喜欢朕。”
方周偏头问:“这是他亲口说的吗?”
小皇帝揉揉泪目回想了下,好像容欢也没说讨厌他,可是:“他利用朕,还害死了朕最忠心的仆从。”
方周倒抽一口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皇帝努力回想,没想明白,灰心丧气:“可能是因为他讨厌朕。”
方周复而又问:“他亲口说了吗?”
小皇帝茫然摇头,方周颌首:“也许他有什么不得己的苦衷呢?不然无端端干嘛做那样的事?你看你这么伤心,说明在你心里是喜欢他的,人的好坏不能只看一面,就比如我以前也讨厌过你,可后来我渐渐明白有些事不能完全怪在你头上,而且你这人其实挺好的,以前是我误会你了。”
小皇帝被夸得脸红,听见她说不讨厌自己更是喜出望外:“那你喜欢朕吗?”
方周见他可怜巴巴,勉为其难点头:“算是喜欢的吧?”
小皇帝喜孜孜地拉住她的手,诚心诚意地对她说:“朕也喜欢你。”
“……”
本来挺自然的表现,方周莫名有点脸红,轻咳一声重拾话题:“我觉得你说的那个人,既然他救过你也救过我,就算心地再坏,肯定也有可取之处。”
“对,你说的对,朕这就回去找他!”
小皇帝一朝跟方周和解,她说什么都觉得特别有理,跳下椅子招唤纪贤要抱抱。纪贤接到消息说陆涟青带温浓已经回去了,自然不可能又带小皇帝去地牢,只得把人抱去找陆涟青。
第156章 宝物 那是一只玉簪。
永信宫被烧毁的近半座行宫, 住是肯定不能住的,陆涟青带着温浓临时搬到就近的千秋阁暂居。纪贤带着小皇帝回来的时候,陆涟青正在接见张院使, 连左大夫也被召回来了, 三人正谈到了太后的病况。
“太后的病况确实可疑,刚醒来的时候明明还有几分清醒,现在却是一天比一天精神错乱,难保不是容欢说的中毒所致。”张院使犯愁,“容氏制毒不容小窥,娘娘病情每况愈下,臣等虽已竭尽所能, 只是无法对症下药,实在束手无策。”
无法对症下药,是因为他们没查出什么苗头。说是中毒, 可又不像是毒, 所以一屋院的官医团团转, 还是一筹莫展。
既然现在容欢给出这样一个说法, 兴许真是什么秘制毒药令人精神错乱?
左大夫却是环手抱胸:“我观太后病征跟磕了五石散似的, 依我看毒|药有解,但心病难治, 不如让我师兄给她普度普度, 说不过能有所好转?”
左大夫最近跟公明同住一个屋檐下, 天天被他普度,耳朵都长茧了, 隐隐竟比往时跟随师父之时受荼毒得更厉害。他觉得可以让太后也试试,毕竟大道向上,自在无常, 说不定太后听完就不疯了呢?
陆涟青不觉这是好主意,太后视公明是陆涟青的狗腿,当日可不就是因为这事疑心容从的么?这若是让公明去给太后普度,就不知到时候是锦上添花还是火上加油的效果了。
“不然还是让容欢试试吧?既然他都已经开了这个口,说不定他真有办法治好太后娘娘呢?”左大夫一说,张院使也附合:“所言在理。容欢虽是性情怪戾之人,但太后待他不薄,也许他是真的存了感恩的心想救太后娘娘一命呢?”
陆涟青沉吟,脆生生又清亮的大嗓门从屋外响起:“试!”
小皇帝扑哧扑哧一溜烟跑进来,没等张院使和左大夫给他行礼,小手一摆说:“容欢虽然瞒着朕做过不少坏事,但他并未真的伤害朕,朕相信他也不会伤害母后!”
“陛下,这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问题。”陆涟青盯着他明亮的表情:“容欢此人心思叵测,臣不是不想试,臣只怕试不起……”
估且不论容欢会否是在蓄谋逃跑,万一容欢心存恶念欲害太后……
小皇帝却觉得:“朕想过了,容欢今日对朕坦白自首,已经说明他有忏悔之心。母后对他这么好,容欢肯定不会害她的。”
陆涟青还想说什么,这时在座唯一未吱声的温浓开口道:“既然陛下认为可以一试,殿下就让容欢试一试吧?”
有了一人开口,张院使和左大夫纷纷复议,陆涟青环视一圈,目光不自觉落在门外守候的纪贤身上,他无声颌首,便也是作出了选择。
唯今只剩下陆涟青尚未作出选择,他感受到手心一热,温浓牵向他的手。
陆涟青眉心一舒。
容欢终究是被放出来了,押送的人严防死守,并且在离开牢笼之前浑身上去搜查了遍,确实不存在任何脱逃的纰漏与致人伤害的手段,这才将他带往永福宫。
从天牢到永福宫有很长一段距离,但这一路却并没有遇见任何人,容欢知道这段路程必然经过严格的清除,陆涟青并不信他,必是防他防得死死的。
容欢不以为意,他还很好心情地观赏深宫内苑的每一处景致,似乎住在宫里这么多年,竟是从未这么认真仔细过。
太后寝宫前,皇帝与陆涟青并肩而立,身后是张院使和左大夫,以及众位宫医齐齐侯等一行人的到来。
容欢左右不见温浓,甚是失望:“阿浓姐姐怎么没来?”
“她在养病,不便外出。”
陆涟青不与他废话:“太后的病,你打算怎么治?”
“山人自有妙计。”事到如今,容欢还是一副死皮赖脸的德行。
小皇帝牵着小皇叔的手眼巴巴瞅他,容欢与他对上:“听说多亏陛下美言,否则奴才还不定能见到娘娘。”
见他神色如常,就仿佛之前在天牢里说的话从不存在一样,小皇帝嗫嚅:“你一定要治好母后的病。”
容欢笑颜放大:“陛下知道奴才最喜欢您什么吗?”
“什么?”小皇帝听说他其实还是很喜欢自己的,登时觉得坚持相信他的自己是对的。
然而容欢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你若能够一直保持这样下去就好了。”
小皇帝一头雾水,陆涟青打断他们的对话:“废话少说,随本王进来。”
容欢无所谓地耸耸肩,他知道这些人不放心自己,是绝不可能让他与太后独处的。但太后现在精神状况这么差,若是贸然进去一大群人,就怕容易刺激她。
所以陆涟青只带了张院使和左大夫,其他护影隐于暗处,小皇帝坚持跟了进去,紧接着就是容欢。
容欢进门之时偏过脸:“其实容家会否灭门死绝,我一点也不关心。”
陆涟青眉心一动。
容欢露出残忍的笑:“反正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庶子,那些人曾经怎么对我,我巴不得他们早点死绝。”
陆涟青说:“但容从救了你。”
容欢却像是没听见,他已经跨过那道门槛,熟门熟路地来到内室卧榻前。
昏暗的内室充斥着沉闷的气息,无法散去的药味被呕吐物的酸臭所掩盖,入屋的人不禁讶然。知道今日容欢会来,事前宫医给太后喂了安神汤,也不知是太后不适还是故意的,竟全被吐了出来。
此时太后窝在床榻内卧,双颊凹陷眼神迷离,短短几天削瘦憔悴得可怕。
小皇帝忍不住低呼一声:“母后……”
他的声音引起太后的注意,可当太后的目光扫来,第一眼却不是看他,而是落在容欢身上,表情一怔。
“容欢、容欢……”太后眼里的光慢慢聚拢起来,她的声音从沙哑到嘶吼,双手迫切地在空中挥舞,直到容欢走过去握住了她。
这些天太后神智不清,记不住任何人,就连皇帝儿子也不认,却认出了容欢。
“娘娘,奴才在这里。”
听见他的声音,太后紧紧抓住他的手,枯竭的眼眶被酸楚所浸湿,埋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容欢、容欢……”
“怎么办?”
她的嗓子徒然一紧,发出尖锐的声音:“你的师傅死了、他死了!”
“没了他,哀家以后可怎么办?”太后悲恸欲绝,难以抑制地痛哭出声。
小皇帝被母后的哭声渲染也想哭,可是太后眼里根本没有他,太后眼里甚至没有容欢:“他明明说好了会永远陪在哀家身边的,为什么?为什么事到如今他却丢下哀家一个人走了?”
太后的表情逐渐扭曲:“他明明让我陪他一起死的,为什么却要护着我?!”
从高坛跌落下来的那一瞬,容从将她护进怀里,用自身来抵挡下坠的重量,所以她才能毫发无损。
“是我杀了他吗?难道是我杀了他?”这些天太后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回忆那天从高坛失足跌落的每一幕,她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把匕首到底是在谁的手里,又是怎么刺入容从的胸腔当中。
是她杀了容从?还是说真的只是意外?又或者——
“奴才看见了。”
太后双瞳骤缩,呆呆转向容欢。容欢弯眉:“奴才全都看见了,娘娘真的想知道吗?”
太后拧眉,一时间露出胆怯之色,却在陆涟青想要喝止容欢之时大声说:“你们都别过来!”
“让他说。”太后神色恍惚,却紧紧攥住容欢的襟口:“让容欢说。”
容欢露出得逞的笑,无视陆涟青的沉冷之色。
“娘娘难道不想知道师傅到底都背着你做过什么了吗?”
太后眉心一动:“什么?”
“师傅背着你在春芳百锦图里动手脚,他想给信王下毒,等他慢慢死去,这世间再也无人能够威胁得了您与陛下的地位了。”
“下毒?”太后神情呆滞,闻所未闻。
“他给陛下身边安插眼线,是因为您总说不放心陛下身边的人,不放心魏梅那个老狐狸,不放心陛下身边尽是信王安排过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