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我此番出门是为了联系那四年前与你一道的难民。”他没有急着用饭,声音带着几分轻快,“虽说据此已经过去了四年,但确实有一人在这十里八乡某个村落定居了,虽目前不知道在哪,但能得来这消息也算安了几分心。”
顺着邵全德的话,林初月暗自思索,若真能找到当时和她一起其中难民的一位,作证担保,那她那失怙文书便又有了效应,即使没有路引,也足以证得她的身份。
只是这十里八乡有着好几个村落。光是张钱孙李这四个大村就足有百户人家要找起一个人来,实在算不得方便,如果没有什么线索的话,那如同大海捞针,其困难程度可见一斑。
虽是这样说,但好歹是有了方向的。这状况要比之前漫无目的心里慌乱,好上许多。
林初月神色略略松动:“那这样就好,阿爹辛苦了。”
邵全德叹了声:“这如何算得上辛苦,你是我女儿,我自当关心照料你,当时那失怙文书没处理得当也是我的问题,不然不至于让你承受这般压力。”
林初月摇头,双目静定:“这哪能怪阿爹,您与我一屋荫庇,护我不再流亡,这已是再造之恩,与这个相比,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月你放心,这几日我一定帮你找到这位同乡。”邵全德湿了双目,语调略略颤抖。
虽说他得到了阿月这位同乡的消息,但要找到他有多难,邵全德心里也清楚。他得去问访去探查,最好是找到每个村的村长,仔细求问,这是最快最好的办法。
幸得他和附近这几个村的村长因着雕刻活计都有些往来,想来应该不会太难。只是他得快些,时间有限。
林初月只是这日才得到村长和里正的消息,说她户册有问题,却不知在这日她是黑户游民的消息久不胫而走,几乎传遍了整个张家村,以至于她在出门去村长夫人的路上,就有人看着对她指指点点,以往亲切和善的乡民似乎因为这个事情都变得有些陌生。
碰巧,她又遇上了几日前不见的张兰儿。
林初月拎着篮子,就看了那张兰儿一眼便收回目光,目视前方只看着路。
她们俩是一道要去村长夫人的,这无可避免的两人有好长一段的路是顺道的,就算林初月想要忽略,但那张兰儿就跟在自己身后,还时不时的在哼笑着,想要不注意她都难。
林初月加快脚步,想着去了村长夫人那,一屋子的人,就不必再和她两人单独相处,徒增不适。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有人追你不成?”张兰儿在她身后嚷着,又加快脚步赶上她。
林初月没理她,看着路,目不斜视。
张兰儿把手里的篮子掉了个方向,换到另一只手边,又跟着凑近了林初月几分。
她嘴边还含着笑,一双眼里却带着嘲讽:“听说你成黑户了,不过几日就会被当做游民处理,送去县衙的大牢。”
张兰儿说话实在忒不客气了些,张口闭口就在挑事儿,林初月觉得没必要忍她。
扫了张兰儿一眼,她道:“我是不是游民,是不是黑户又与你何干?难不成我做了游民成了黑户,你的绣工就能提高,成了整个张家村第一?”
张兰儿被她呛,一时间没想到什么反驳的话,只得咬紧了她是黑户。
“反正比你这个黑户游民要好!”
林初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个遍,随后嘁笑。
张兰儿面上有些挂不住:“你这是什么眼神?”
“关爱弱势群体的眼神。”
张兰儿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也能听出不是什么好话。
“你等着吧,几天后你就会被关进县衙,到时候看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哦!”
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力量全被卸了,一点伤害都没有。
后面的路,林初月就没再搭理她,直到走到了村长夫人院门口。
这天是村长夫人让大家聚在一起,商量新图样的,除开那四位绣娘和村长夫人,外来的皆是村里绣活的老手,技术娴熟。
前几日林初月画的图样,村长夫人过目后就找人捎信去给了城里的刘掌柜,他铺里的绣娘都说寓意不错,样式也简单,打算趁着这段时间再多做些。定好了样式,村长夫人就可以让村里的村妇们都一起赶工。这是在开工前,还得让几位领头的村妇先熟悉熟悉流程。
林初月到的时候,屋里才三人有两位村妇以及张萍在。张兰儿看见自己的婶婶,拎着篮子快步上前,走到张萍身旁。
“婶婶。”
“嗯,来了就先坐着,等会儿人还没到齐呢。”
张兰儿听话的在旁边坐下,只是在挨到凳子时悄悄的睨了眼林初月,看她在和村长夫人说着话鼻孔出气哼了一声。
张萍抬头看她,觉得奇怪:“兰儿,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鼻子里堵了点东西。”
林初月和村长夫人谈了几句,村长夫人告诉她刘掌柜十分满意她这些图样,更是着重夸了前几日针对富绅描的几张样式,说要比刚开始卖给富家小姐的那些批手套还要跑火,甚至是在定价更高些的情况,销量仅翻了一倍。
如今整个于安城兴起了一股风尚,这老爷出门在外若是不配一双吉祥手套,那就是落了俗套,不与前沿接轨了。有了这个约定俗成,许多不知这手套有何用处的人,也会让着府里的下人来买上几双。
话虽这么说,但林初月心里有数,那再跑火也只是季节生意,过了冬季,这热潮便会渐渐淡下来,得抓紧机会在还处冬季的时候,争取做到让于安城人手一份。
“阿月刘掌柜那边也给了准信,明个我们就一起去那绣铺,你也帮忙看看,如何才能使着手套与成衣形成一个系列。”
林初月点头应下。
又过了会儿,村妇们渐渐到齐了,主屋里人较刚才多了许多。
村长夫人开始布置任务,把林初月复刻好的那几份图纸分别发给几位领头人。让她们若有不懂的就问林初月或者是自己。
图纸步骤刚刚分发,几位村妇都聚在一起讨论待到有不同的就去了问村长夫人,过了两刻钟,村长夫人还被村妇们问着,走来走去的指点。却没有人去唤林初月。
按照平常大家有些图纸上的技术问题,问林初月的人肯定是最多的,首先她年纪小,心思活络,再者这图纸是她画的,问她肯定更好。
可今个不知怎么了,这些村妇宁愿等着村长夫人回答完上一个的问题,再轮到自己,也不愿去叫坐在那儿看书的林初月。
走了好几趟的村长夫人,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村长夫人您说这图样走针,我若是再斜些角度会不会……”一位村妇拿着图纸,朝村长夫人开口。
村长夫人走过去几步,先是帮她指点了问题,缓了片刻,见她明白了,又问她:“你不是平常最爱向林初月讨教么,怎么今天就问我了。”
被村长夫人这样问,那村妇一双眼怯怯的,手上捏着图纸的手指也微微抖了抖。
挣扎了会儿她才小声开口:“村长夫人呢,您还不知道吗?那邵家的阿月可能是游民,是要被抓去与于安城里的,我们……我们也不敢与她有太多牵扯呀。”
村长夫人当然知道这事,村长有同她提起,可事情并不是像这村妇说的,林初月是游民,会被带走,只要找齐了证明身份的证据,都是无甚影响的。
况且林初月和大家相处了这样久,怎样都该有几分感情,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就生出嫌隙呢?
这位村妇和村长夫人说话的声音虽小,但林初月离这又不远,她听得很清楚。她收了书,捏着书的封皮,心里有些酸涩。
她从来不知道身份对人的影响会这样的,如果她是游民是黑户,这些曾经交好的村妇就要疏远她嫌弃她吗?明明前几日她们才在一起讨论着针法样式,怎么才几天就完全变了样?
这般状况,让林初月心里也有些发堵和焦急,虽说阿爹和她说了,有办法查到四年前那已经安居了的难民,但只有一条退路,林初月仍旧觉得不安。
万一呢?
村长夫人与那村妇聊完心里也不大舒服,转头又看见林初月脸色不好。她走到林初月跟前。
她与林初月这样的情分,她当然也想帮助她。除却要找那路引之外,倒还是有个办法。
只是这办法,可行性不大高。可如果能宽慰林初月的心绪,村长夫人倒是想和她说。
“阿月我们去里间吧,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第40章 女师傅 分红再高一成
林初月觉得奇怪, 但见村长夫人脸色严肃庄重,她也不由得紧了几分心神,捏着那本书跟在村长夫人后面一起去了里间。
走到里间的门口时, 村长夫人停下脚步, 朝着主屋里围坐的村妇巡睃了一圈,随后拉林初月进去, 关上了里间的门。
这是头一回村长夫人同她在里间说话, 还会关上门的。
村长夫人拉着她的手:“阿月过来坐下。”
“……好”
“阿月, 昨日村长是不是和里正一起到你家,和你阿爹说了你户册的事情?”
林初月略垂着头,诚恳答道:“是的, 里正说阿爹年前帮我申的那份失怙文书有问题,算不得数。”
见林初月眉间愁绪纷扰, 村长夫人心里也酸涩,她握着林初月的手温声安慰。
“那你阿爹怎么说的,可有解决的法子?”
“里正说失怙文书的担保人身份有问题,让我阿爹找找我那时的路引, 可我没有,阿爹说他再找一位我那时的同乡作证明, 这样一来那文书就还有效应了。”
话虽是这样说,但村长夫人何尝又能不知道,这四年前的难民找起来颇费功夫,就算先不论找起来累, 退一步讲即使能找到那人, 也未必就愿意给林初月做证明啊。
四年前北境的难民充入附近州府,村长夫人也知道这事儿。但是他们这十里八乡,也没有几个那时的难民在这定居, 大部分人都往富庶的中部去了,他们这儿穷山恶水的,怎么养得起人呢?
村长夫人声音放柔了几分,话语里皆是宽慰:“阿月不必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你阿爹真有能找到那人的法子呢,这天无绝人之路,若是此路不通,也还有其他的路可走。”
她低声应着,村长夫人的话,叫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松上了一些。
“阿月,我们明个进城,我带你去见见我一个朋友。”
村长夫人坐得又靠近了林初月一些:“昨日村长过来的时候,我有和他聊过,如果你阿爹要是实在没办法,我们明天于安城里,找牙行问问。”
牙行在他们这个朝代风靡盛行。牙行如同中间商一般,是在市场里收取买卖双方佣金,促成两方生意的一种机构,行商的范围极广,买卖货物、运输货物,有些做得大的牙行甚至还承包水运雇船。
其中牙行也有一项秘而不宣,但在大户人家里算得上人人皆知的业务。就是帮着大户人家或者是有些地位脸面的人家采买下人。这项业务涉及到人户,虽说下人的都是些贱籍,但这无疑应证了做的大的牙行,对这户口转接是熟门熟路。
像有些大户人家闹出几个没脸的私生子女,这种涉及到户口问题的,多半都会去找牙行帮忙解决,随便给安排个身份。
村长夫人在于安城最大的牙行有个认识的人,若是林初月愿意,她明个就带着林初月去问问那人,看看有什么办法,能不能给林初月买一个户口。
村长夫人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全都同林初月说了一道,但这也是没有办法时的办法,若无必要还是尽量不要去试,毕竟那牙行给安排的身份,那绝对算不得好。
“多谢师傅……”她声音带了几分颤抖,她非常感动,在这样的情形下,村长夫人还愿意尽心尽力,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为她想办法。
“哎,我们之间说什么谢的。”村长夫人笑着开口,抬眸又见林初月额边散落一缕碎发,她伸手帮她别在耳后。
“只是我这心里,还是希望你阿爹能找到你当时的同乡,毕竟那可要比我这个办法好多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村长夫人带着林初月出了里间。
外面的村妇有些已经尝试着拿秀绷开始缝制上面的图案,有些接过布料用开始剪出模样。
村长夫人拉的林初月到外屋坐下。
这才刚落座,就有位村妇手上拿着图样,走到村长夫人面前。
“村长夫人您帮我看看我这手套的接口缝的怎么样,能不能再往里缩点,这样是不是能省些料子?”
村长夫人抬手接过那毡皮,上下看了几眼,接口处缝制的线脚平整,要用苛刻的眼光来看,那也只是占位置大了些,容易多费布料,如果能调整一下倒是不错。
她拿起村妇的绣针,朝着接口戳了戳,在她面前运针。
“这样……就可以了。”
村长夫人身体力行,亲手示范,那村妇也仔细观摩了一会儿,加上之前的经验在很快就理解到了重点。
“谢谢村长夫人了,我知道该怎么弄了。”
这会儿人刚问完又来了一人,只是那人拿着图纸,倒像是有些没看懂的样子。
“村长夫人,我这里有些东西没看明白……”她指着图纸上的一处问。
村长夫人帮她仔细看了会儿这衔接的地方她一下也没理清是怎样翻面的,当初从林初月那拿过图纸来的时候,她就费了些功夫在想,只是现在有些忘记了。
她把图纸递到林初月面前:“阿月,你看看这里是怎样翻面的,我有些不记得了。”
林初月往村长夫人手指的那处看了会儿,那里,她为了边缘平滑完整,特地做了一个翻面的设计,理解起来确实有些困难。
可当林初月想要和那村妇说明时,却发觉那村妇看向她,眼神犹疑。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是想告诉她的,就几句话的事情,但那些话似乎都堵在了她咽喉那,梗着她难受,下不去又上不来。
挣扎了会儿,那村妇小心翼翼地看向村长夫人:“村长夫人这图纸和邵家阿月有牵扯会不会不太好?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