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这铺子才开不久,却有厚厚的一大本。接过那蓝皮封面的账目,林初月掂在手中缓缓翻开。
粗粗浏览了几页,林初月发现,不只是这新料子制成的绣品销得好,就连原本的固有的那几样种类也卖得不错,且看账目,都是大批大批的数额。
见林初月指着那几处看了许久,那掌柜笑着开口:“这是前些日子镇江府那边来的单子,和我们定了许多的绣图。”
林初月一边点头,而后又指了一处。
“这里是那常州府来的单子。”
“恩,”听着这掌柜的话,林初月面露笑意。
江宁府,常州府,镇江府这三府,乃是整个朝廷之中经济最为繁荣的中部地区,能有这些地方来的单子,无疑是一个好的开始。
其实京城离这三个州府是有些距离的,若不是开凿了京杭运河,他们这边与那中部地区的联系,是不会有现在这样紧密的。
发展不只只需要靠自身,还离不开好的环境帮扶。
如今他们这处,与那最富饶的中部三个州府交通十分便利,在这般天时地利之下,许许多多的商行贸易也渐渐兴起,当然受惠的不仅仅是他们这一些行商的商人,官府也是获利颇丰。
林初月很满意这个好的开始。
又聊了会儿,茶水温凉,林初月伸手执起茶杯掀开茶盖,轻啜一口。
“这铺子能有这般发展,也多亏了你们这几位的帮助。”
听见这话,那掌柜颇为动容,她哽咽道:“若不是初月掌柜您,别说现在在这铺子里头做掌柜,我怕是维持生计也十分困难。”
林初月笑了笑倒不太在意。
她如今聘用的这位掌柜,是她曾经在于安城就认识的。那时她一介孤女,流落到于安城,和林初月当时是一样的处境。林初月没多想,就当是自己一时发了善心,将她收编到丰足旗下,安排到自己于安城最大的铺子里做事。却不想这位竟然颇有经营的天赋,才过一月,就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
在于安城的那几年,更是风生水起,得到好几位她们丰足骨干的推举。
经过种种思量,林初月才写信让她来了这京城里做事。
有才之人,到何种境地都能散发光彩,林初月觉得,自己只是给了她一个平台而已。
“你自己做的也不错呀,要是无能之人,我又怎么敢把这样大一个铺子交给他呢?”
又看了会儿账目,林初月觉得有些疲乏,差不多到了饭点,于是便要起身离开。
她想这府上如今就阿爹一人在,若没什么事,她去一边陪着也好。
只是她才出了里间,就碰上了迎面过来的熟人。
谢庆阳穿着玄色的直身,头戴软翅纱巾,昂首阔步,气度非凡。仔细看,他那玄色的直身面料里,似还掺着金缕银缕丝线,林初月只觉得有些眼熟。
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林初月你归来了?还以为你要在那小县城里待上个一年半载呢!”
他手上执着一把象牙玉柄折扇,面上绘着几簇牡丹,雍容华贵,瞧着倒和他本人气质相近。
林初月笑了声:“倒不至于待上一年半载,我这才新婚呢,肯定要快些回家。”
谢庆阳昨日就知道了林初月回来的消息,他早早的就有派人打听,这几日观察着,昨日确切了消息,就想着今日来林初月这铺子,瞧瞧能不能碰上。
赶巧就给他逮着了人。
他收了那折扇,手指捏着,许是觉得太重了,向身后一扔,揉了揉手腕,身后的人赶忙慌张接下。
“你这小妮子,是在向我炫耀你成婚了吗?”
林初月冤枉,她可没有这个意思。
“国舅这可是误会我了,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她这话一出口就见谢庆阳眉头皱起。
“你叫我什么?”
“国舅爷啊。”
虽说面前的人看上去平易近人,但却也不妨碍他就是镇国公的嫡次子,皇后娘娘的亲弟呀。叫他一声国舅爷,这又没有出错。
林初月觉得疑惑。
而后就听见谢庆阳悠悠开口:“我不喜你叫我国舅爷,你叫我谢二爷或者谢公子就行。”
见林初月还迟疑着,他又再开口:“不许再叫国舅了。”
以前不是叫公子叫的挺顺口的嘛,他好不容易才图了个新鲜,怎么这样快又和其他人叫的一样了。
林初月只得照听:“好的,国……谢公子。”
谢庆阳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差不多便要到饭点了,不如你我一起去吃个便饭如何?”
他有些事要和林初月说,就谈事情多少显得他有些小气,不如请她吃顿饭。
林初月想着自己也没其他的事儿,于是便同意了,只是出发前,让李儿先回去,与阿爹说了声自己在外头吃饭。
谢庆阳带着林初月去了那京城之中最大的酒楼,那店伙计一见是谢庆阳进来,热情的不行,赶紧招待着带人进了上等的包间。
包间内环境雅致,四面围着紫檀雕花山水书画屏风,中间的青釉绳耳三足炉中还燃着香。烟气从三足炉中的孔洞缓缓飘出,却不见烟尘。
既是谢庆阳请客,林初月吃食上又没什么忌讳,就随意让他点了。
“不知谢公子怎的突然前来找我,可有什么事情?”
她和谢庆阳算不得太熟,但多少还是有些交集的。前些日子林初月还在京城的时候,谢庆阳得空偶尔也会来她铺子坐坐,除了京杭码头这间大些的铺子在京城里面那间小铺子,他也是有到过的。
谢庆阳抬眼看她,勾着嘴角缓声道:“确实是有事,你可是前些日子得了一批江宁那边的绫罗料子?”
林初月点头:“是啊,怎么了?”
谢庆阳动了动手指,身旁的仆人连忙给林初月斟上了一杯茶。
“武夷的施恩玉露,品品看味道如何。”
见他不着急,林初月也不急,抬手拿起海青色的茶杯细品一口。
“清爽甘醇,一口就沁人脾胃,这是好茶。”
林初月的评价早在谢庆阳意料之中。
“之前就尝过你的君山银针,如今让你尝尝这是施恩玉露,这茶,可不比你那茶逊色。”
确实就如谢庆阳所说的,这茶一点不比君山银针逊色,甚至从口感层面来说,林初月还要更喜欢这茶。
但好好的怎么谢庆阳突然要用这样的好茶招待她,应该不只是为了回报她之前拿君山银针招待他的事吧?
“可喜欢?”
林初月如实答了他:“喜欢。”
“既然喜欢,那我就赠予你些,这茶少见,还未列入贡茶,也是我踏足的山川五湖,偶尔搜到的。”
“谢公子怎么突然这样大方?”
谢庆阳瞥了她一眼,声调懒懒的:“我本就是大方之人,可不是这次才这样。”
“接着说那事儿,那位江宁府的绫罗商人料子倒是不错,你可与他熟悉?”
早和谢庆阳聊过几回,知道这位国舅爷不会平白无故的待你好,如果对你好,定然是有些事情。
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还算相熟吧,怎么,谢公子看中了那位绫罗商人的料子,想向他采买些?”
谢庆阳侧目看着林初月,一双凤眸眼尾微挑。
“什么叫采买些,我若是要他的料子,那肯定是大批大批的要,买一些,怎么够?”
这话的意思,倒像是要直接拿下那位绫罗商人全部的货了。
真不愧是流云阁的老板,果然财大气粗。
“我瞧过那些料子了,倒是和之前江宁纺织的有些像,只不过近年来江宁纺织的料子差了些,还不如曾经了。”
见林初月久久不语,谢庆阳又补充:“林初月你放心,我就算是承包了他的绫罗,也不会一点路子都不留给你,该供应给你的那部分照样卖,别担心。”
那商人的纺织厂子,他说不定都得帮着加些纺织机添些人手,扩大产量才行。
他们流云阁遍布朝廷十三个州府,只要那么点绫罗肯定是不够的。
既然他向林初月开了这个口,肯定也不会不顾林初月的利益。
之前那位同林初月合作的绫罗商人,出身江宁府,原本也是风光一时的皇商,如今却落魄得不行,沦落到需得来她们的铺子推荐产品的地步。
要是这次要是与谢庆阳合作上了,说不定还有望恢复曾经的风光呢。
林初月乐见其成。
当然了,要在不损害她利益的前提下。
既有了谢庆阳这样的保证,林初月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三两下就简要交代了之前那位绫罗商人的事情。
“之前是江宁纺织旗下的皇商?”谢庆阳合着眸子点了点头,“怪不得我总觉得你那批料子有些眼熟呢。”
“和几年前江宁纺织那边送来的衣服,布料倒是挺像,原来如此。”
那江宁府的绫罗商人原本是皇商,其中一大部分的布料都是直接卖给江宁纺织,属于皇宫内廷衣料供给,虽然说花式样料每一批产出都会有些许不同,但大致风格还是相差不大的。那谢庆阳,可不就觉得眼熟么。
得到了这消息,谢庆阳不由得又在心中想,既然那人原本是负责江宁纺织供给的,如若他和那绫罗商人合作,借那商人一个风光的名头,说不定下次那江宁纺织就又能看中那商人了呢?
承起这皇商的名头,总要比籍籍无名要好上许多。
再说了,那内廷司礼监,如今正是大换洗的时候,这事闹的源头,还就是江宁府那边的纺织出的岔子,说不定现在手头上的那批供给商,全都得换上一遍。
等那司礼监稳定,再派出新的提督织造太监,前往江宁府。
照一般的道理,肯定是会优先考虑他们。
再次获选皇商的机会,可要比其他人大得多了。
“那就多谢林掌柜了,我回头就着人去联系那位。”
林初月抿唇一笑,敬了谢庆阳一杯清茶。
“谢公子哪里用得着道谢,双赢罢了。”
林初月这不卑不亢的性子,倒是挺招谢庆阳喜欢的,若不是她早就嫁人了……
唉,算了算了,肯定是不行。
就他阿姐那脾性,他们家那情况,肯定不会让他娶镇国将军的女儿。
他们谢氏一族本就树大招风,虽恪守本分,不比王氏一族那般猖狂,但行为处事也需要低调些。如果他娶个镇国将军的女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妄图谋权夺位呢。
要不是他们国公府需要一个纨绔,他那家里的人,肯定也是不会同意他出来经商的。
在他们这个位置待着可真是麻烦极了,处处行事都得小心谨慎,一举一动都被许多人注意着。
其实要算起来他们谢氏和王氏家世倒是差不多,同样都是多出中宫皇后。只是他们要更注意些,且也没那般在意权势。不然繁荣过后,肯定落得和那王氏一样的下场。
虽说现在只是倒了司礼监一个掌印太监,可对那王氏一族的人来说,算得上是伤筋动骨了,他们现在在内廷行事,多多都受到肘制。
而且从这里大致就能看出王氏一族的颓势了。
但谢庆阳对这些事情都不大感兴趣。
他唯唯感兴趣的,就是做生意。
只是可惜了,林初月这么个与他性格颇为合适的人,居然就已经嫁人了。
想到这谢庆阳,不由得道了句:“林初月,你与你那编修小相公,感情可好?”
怎么好好的突然关心起阿砚了?
林初月觉得奇怪,但想想兴许人家国舅爷就是随口一问呢,话些家常增进一下感情,毕竟他们刚刚才聊过生意上的事情,通常来讲,聊天都是紧一下松一下,这样张弛有度的谈话方式才会让人更加舒适些。
所以他问这些,林初月仔细想想倒也还能理解。
“很好啊,夫君待我极好。”
“这样哦。”
谢庆阳语气明明平常,但林初月却从他面上读出了几份可惜的意味。
她……应该没有看错吧?
第78章 想念 哪里都很想
缓了好一会儿, 林初月觉得面前的人老神神在在的,明明看着她,一双眼却好像放空着, 又在想其他的事, 看起来奇怪极了,这让她不由得开口问。
“怎么了, 谢公子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谢庆阳怔了片刻, 随即拿起一旁的紫檀金镶玉筷。
“ 你倒是也吃啊, 怎么愣着?菜可都要凉了。”
林初月应了一声,随即也动筷子吃了些东西。
“你这些日子去了那小县城,可是去探亲的, 我听闻你是生长在一个小村落,前头经商也是从那儿起来的。”
这话倒是像平常长辈与小辈之间的闲聊了, 林初月也没觉得什么,直接把情况都与谢庆阳交代了。
“确实是去探亲的。”
谢庆阳饮了口茶,一双凤眼半眯着:“那小县城离我们京城倒是挺远的,你这趟一去就近三个月了, 你可知道这三个月京城内发生了什么?”
林初月笑着问他:“发生了什么?我离的那样远当然不知道了。”
京城这般大,她也没那样通天的手段, 怎么会时时刻刻注意的到这里发生了什么,最多也就是那些普遍都知道的,她能深挖几分罢了。
面前的人掀起眼皮,懒洋洋的靠在身后的红木雕花椅上。
“不是说和你那编修小相公的关系不错吗?怎么京城内发生这么大的事他都不与你说的?你们这三个月都不通书信的?”
这一连三个问题, 声音却极其平缓, 仔细琢磨,倒颇有几分故意挑事的味道。
“我们自然是通书信的,只是夫君不曾与我说起京城内的事情。”
“我们做这一行的多少也得关注一些时事, 可莫与当下脱了轨。”
林初月有些不理解,在一双眼里皆是好奇,抬眸看向谢庆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