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祁从外走进来,他恭敬立于树下回禀:“灵后派来跟踪的人走了。”
萧放从树上跳下,他将书掷在一旁的石桌上,桌上的清茶凉透,随着书卷落下,茶碗中平静的茶面微微波动。
“备车,去慈恩寺。”
连祁备了辆不起眼的轻小马车,陪着萧放,从侯府后门出府,一路前往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位于长安城晋昌坊,于太宗二是二年修建,属京中三大译场之一。
马车停于寺门前,连祁率先下了马车,四下看了看,随后撩开车帘,请萧放下车。萧放披了件深青色兜帽斗篷,他下了马车,直入寺中。
倒垂的弱柏如线蔓,栽在寺中墙根处,大殿外伫着一方硕大的香火炉,炉中香火袅袅不断。
香火炉之后数米,铸着一尊金身佛像,佛身高达十数米,佛身之后是大慈寺的正殿。
萧放带着连祁从大殿侧的小路转至殿后,登上百级低低矮矮的石阶,再从一方观音殿西侧的斜坡小路走下,因小路隐蔽,寻常来参拜的香客很少能发现,亦很少走此路,所以小路上没有修台阶,靠山的一侧长了些杂草,只供寺中和尚上下挑水走此近路方便。
沿小路走下,路过一方亭子,再向下,是寺中的垂杨湖。
萧放命连祁留在亭子处看守,自己走到湖前,湖中靠岸处停了一艘小草船,萧放登上小船,俯身进了船舱。
裴绰见萧放走进来,他将手边的纤绳解开,抬桨一撑岸边,小船顺着力道朝湖中摇晃飘去。
“何时回来的?”萧放在船舱内坐下,抬手将兜帽摘下。
“比你早了一日。”裴绰放下船桨,坐回舱内:“你自己来的?”
“带着连祁。”萧放朝湖外看了看,半山腰上的凉亭愈来愈小:“你从岭南回来,没被灵后发现吧。”
“放心,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裴绰带了酒,递给萧放两小坛:“岭南的纯酿,我千里迢迢给你带回来的。”
萧放接过酒,道了声谢,便听裴绰不可置信的开口:“你此次被召回京,竟是为了北氏那个蠢女人?”
萧放闻言,抬眸看了裴绰一眼:“即便没有和安,我也会寻其他由头,让灵后召我归京。”
裴绰闻言‘哟哟’了两声:“还和安呢?不知是哪辈子的郡主了。蠢笨的不像样,白长了张漂亮脸蛋。说来,她那个同样蠢笨的未婚夫婿,小半年前,被贬到黔西,我去时见到他,宅子养了几个没姿没色的乡妇,整日逛窑子,再这么下去几年,程家大可绝后了。”
萧放听到程元泽,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就听裴绰又开口:“碰过天仙的人,吃起屎来倒是一点不嫌弃,程元泽倒是个能屈能伸的好汉。”裴绰说罢,觉得好笑之至,也没注意萧放的脸色,毫无顾忌的嘲笑起来。
萧放看着裴绰肆无忌惮的笑,面色沉了沉,淡淡开口:“你怎知他碰过?”
“他没碰过,难不成你碰过?”裴绰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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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返回幽北
裴绰话落见萧放盯着自己不说话, 他迟钝了片刻,接着一惊,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探身凑到萧放近前, 神秘兮兮的问:“是…第一次?”裴绰眼见着萧放神色不悦, 连忙解释:“我是问你。”
萧放顿了一下, 他忍住想把酒砸到裴绰面上的冲动,嗓音微沉:“说正事。”
裴绰却像是知道了件不得了的事,他双手重重拍萧放的肩膀, 为好兄弟二十多年来总算通晓人事, 感到可喜可贺, 不住感慨:“不一般不一般,果真不一般。你再不碰女人,我只怕是想将府上养的名医从岭南送来给你瞧瞧了。”
裴绰话落,腹部得了重重一击,他疼得从萧放肩上收了手,捂着肚子, 坐回对面的垫子上, 口中嚷嚷着萧放谋杀亲兄。
提到名医, 萧放问了句:“她身子如何了?”
裴绰原还没个正形得嚷, 听到萧放的问, 情绪一瞬低落下来,烦躁中带了些恼,听上去满不在意:“拿药吊着呗, 她不想活,我也没办法。”
萧放平平扯了扯嘴角,他侧头看金光微闪的湖面:“终归是你欠她的,活该…受罪。”
裴绰闻言倒不生气,应和着重重叹了口气:“是啊是啊,我活该。”
裴绰不欲谈自己的乱事,将话题转到萧放身上:“虽说此番你本就打算归京,但你可想过戚老太婆愿不愿放你再回去,她忌惮你手上的兵权可不是一日两日,同样,惦记你这个人也不是一日两日。”
戚白琬算起来同萧放和裴绰是同辈人,只是她早早嫁入皇室,生下幼帝,碰巧先帝是萧放的叔叔,她早已是婶子辈的人,偏偏认不清现实。裴绰又嘴毒,嘲讽起别人来一向是毫无留情,更何况是他一早便瞧不上的戚白琬。
裴绰说着似乎想起什么,嘿嘿一笑:“你方才进宫,她可有对你做些什么?”
萧放冷眸扫了裴绰一眼:“我预计归京之前,靺鞨内部生乱,其粟末靺鞨部首领之弟小祚荣欲谋反,小祚荣嗜血好战,他若谋反成功,想来继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举兵南下,向我讨要河套之地。兵临北境,灵后想不想放,也由不得她。”
“可那小祚荣要是没成功,你岂不是要困在长安?”
“我从幽北启程前一日,派去靺鞨的人传回消息,小祚荣应我所料,夜杀兄长,篡得了王位,已经密谋调兵遣将,要南下打我个措手不及。”萧放笑了笑:“我至多再在长安留十日,北境的战事应该就传回来了。届时即便灵后不放我,我另一队有精兵暗暗布置在城外,何时想走,她又岂能困住我。”
裴绰闻言耸了耸肩:“知道了知道了,我又瞎操萧大侯爷的闲心,这天上地下哪能困住您呢?”裴绰自问自答:“温柔乡?且还得是教坊司出来的温柔乡?”
萧放皱了皱眉,眸底的冷色多了几分真:“我提醒你,不要在和安面前提教坊司。”
“事实嘛,还不让我说?她在教坊司勾引你的事,我远在岭南也是略知一二的。原以为她碰上了木头,还如来勾引我,我可是懂得怜香惜玉的,”裴绰哼哼两声:“没想到…还真是好功夫,将我们长安五公子中唯一的雏儿拿下了。”
萧放对裴绰口中长安五公子的称号,一直不大知晓来源,很早前,听裴绰介绍过,好像说是女眷们的私宴上,按照长安城中未婚的世家公子的皮相排名的,因裴绰位居榜首,萧放居次,所以这长安五公子的名号被裴绰时常挂在嘴边炫耀夸口。
萧放一向无视这些毫无意义的排名,更何况是这种靠皮相排出来的名词。只是他在意,裴绰愈发放肆的言论,萧放看着裴绰,淡淡开口:“前阵子,我命手下揍了何铮。”
裴绰眉毛一挑:“为何?”
“他说了不该说的,当着我的面,嘲辱和安曾身在教坊司。”
裴绰闻言下意识的捂住脸,口上却说:“打得好!我早早看他不顺眼!”
萧放看着裴绰的反应,轻轻嗤笑,接着他似乎不解:“和安得罪过你?你对她一向颇有偏见。”
裴绰听了咂了咂嘴:“我一向喜欢聪明人,她?罢了。早两年,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非程元泽那怂货不嫁…如今倒还是聪明一回,知道寻你当靠山。”
裴绰话落,眼见萧放神色渐渐不好看,连忙转了个弯:“现在终归是你的人,我看她算是嫂子的份上,以后见面说些好听的。”
萧放不想再听裴绰这张毒嘴聒噪,命他划船靠岸,他将此番归京后的计划交待给裴绰,命他在离京前务必办妥。
裴绰闻言道是,他眼见萧放下船上了岸离开,自己又在小船上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下船从大慈恩寺离开。归京前,名医嘱托,要他在京中的药馆寻几味岭南那穷地方没有的药材,给他家里养得祖宗续命。
裴绰暗骂一声,忍住抽自己一巴掌的冲动,也罢,都是他造的孽,这辈子还不清还得搭上下辈子。
萧放回侯府后,便一直闭门不出,灵后曾派人召他入宫几次,都被萧放谎称病推了。
*
文栋在萧放离开前,早早听从萧放安排,调兵部署北境,提前防御靺鞨。果如萧放所料,靺鞨前日趁夜偷袭,双方战事再次打响。文栋着人快马加鞭,将北疆战时的消息传回京中。
自萧放离京至今已近一月之久,北歌一直听从萧放的话,乖乖留在军营,很少踏出帅帐。只是前几日,漓江上的工程出了些问题,有百工看不懂图纸上所绘,白寒之只得派人前来军营请她前来看看。
北歌前去青荷山庄,将图纸上的详细向几位百工讲解一番,又重新标注一遍,再拿给百工们看,大家便懂了。
从南齐来的一位百工,对北歌图纸上所绘的某处存了疑,想要改动。北歌看过那南齐百工的方案,的确比她设计的更要省时省力几分,便对拿到图纸来询问的白寒之笑了笑:“百工们自然比我懂得多,经验更是丰富。他们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是寻常事,往后若有改动,不必事事来征询我的同意,我设计这图纸,原也不过是想尽些绵薄之力。”
白寒之闻言,笑着说知晓了,随后他对北歌道:“侯爷如今也不在军营,您既上山来,便留在在下这住上几日,正巧温之前阵子也被我接回山庄疗养,郡主曾经不是说想要学酿酒?我让温之前来拜访您。”
北歌从前想学酿酒,是以为萧放爱极了那间酒肆的口味,可现在她才知道,萧放爱的并非是酒……她将手艺学来又有何用,东施效颦罢了。
北歌正要开口回绝,又听白寒之说:“也是在下怕工程上再出些什么问题,还得劳烦郡主再上山前来折腾一番。”
北歌闻言,心上一叹,她委婉回绝让白温之前来拜访她之事:“我原也一时意起,不好打扰温之姑娘。”
白寒之闻言只笑了笑,随后俯身告退。
北歌来到青荷山庄后,住在萧放从前常住的云枫阁。不知道她白日里是不是说的太过委婉,傍晚时分,白温之带着两个侍女来了阁前求见。
人都来了,北歌自然没有避而不见之理,更何况是住在人家府上,北歌只得硬着头皮,亲自出门去迎白温之。
白温之身穿一袭素白色抹胸襦裙,外裳同是素白色,只是衣袖处绣了几片竹叶,在落日余晖下,镀了层隐隐的光。
她气色瞧着尚好,雪肤两颊隐隐透红,清雅之中带了些温柔。
白温之看着屋内迎出来的北歌,连忙上前,率先俯身行礼。
北歌见了,连忙回礼。
“民女早闻郡主仙姿,那日在酒肆中匆匆一见,是民女眼拙,竟不知是郡主大驾,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郡主见谅。”白温之柔柔开口,她说罢,就要对着北歌再次俯身:“温之今日是特来向郡主赔罪的。”
北歌连忙上前一步,将白温之扶住:“白姑娘,你言重了,且我早不是什么郡主…更受不起你的大礼。”
白温之听了,也不强求赔罪,顺着北歌的力道起身,她抬头对上北歌的眉眼:“是民女唐突,还请…您莫怪。”
如此近距离看白温之的容颜,北歌不禁暗自惊叹,果然是个冷中带娇,我见犹怜的美人,她若是个男人,必然也会动心。
白温之近看北歌的眉眼,心跳不由加快几分,她早听兄长说侯爷极宠和安郡主,她曾以为萧放那样冷性的人,大概不会有入眼的女子。如今仔细见到北歌,才知到底是她这边地之人,见识短浅。
北歌扶白温之起身,听她所言,笑了笑:“怎会怪你,只是原不想因我一时兴起麻烦你跑一趟。”
“不麻烦的,”白温之连忙开口:“您瞧得上温之的手艺,是温之的荣幸。”白温之说着,让身后捧着器皿的侍女将东西放在庭院中的石桌上:“妾带了些新酿的果酒,想着您或是会喜欢,不如您先尝尝妾的手艺?”
诚言讲,北歌有些意外白温之的热情,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白温之这样谦和有礼的,北歌自同样微笑回应。
北歌品了白温之酿的酒,味道果然惊艳,不逊于她记忆中乳母的手艺。
白温之同北歌坐在石桌前小酌,她听了北歌的夸赞,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妾听兄长说,您精通机关之术,将许多百工难住的问题,都是您想出办法解决的。妾这些微末手艺,不敢当您的赞赏。”
“白姑娘谦虚了,不瞒姑娘,我曾经也随乳母学过酿酒,只是酿出来的酒水,不及白姑娘十分之一。”
白温之听闻北歌也学过酿酒,捧着酒杯的指尖微紧,有些紧张,连说自己酿的果酒是要在北歌面前献丑了。
北歌同白温之坐了一会,大都是客气的一问一答,天气稍微晚时,白温之便起身告退,约好明日的时辰,来同北歌切磋请教手艺。
说起请教,大概白温之是觉得北歌谦虚。但北歌最清楚自己的手艺是何水平,只是今日见过白温之,见她是个如此温柔知礼的人儿,不好当面拂她的面子,只好答应下来。
白温之走后,北歌坐在庭院内,将残剩下的果酒喝下,起身独自回了云枫阁。
北歌酒量一向不好,即便是果酒,她贪喝了几杯,如今也发醉。
萧放因她牵累已归京近一月之久,期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灵后又是哪样恨她,她害怕,灵后会因为她的原因,迁怒萧放。
北歌忽觉心中愧疚,尤其是见过白温之那样干净清纯的女子后。
她本不爱萧放,于萧放不过是两两利用的关系。
难得白温之是个如此好的姑娘,他二人若是两情相悦,她大概也做不到夹在中间,做那不识趣的人。
*
白温之回房没多久,就有下人来传,说晚上的药浴备好了。
“知道了。”白温之坐在房内回应,她先在妆台前将鬓间的几支素净玉钗抽下,绾起的长发顺着她的美背松散落下。随后带了名侍女出了房门,前往温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