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修贤低头跪在地上,他听着身边侍卫的禀报,藏在眼下的焦虑一点一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笑意。
戚白琬愣在原处,许久才彻底缓过神来, 她跑下主位, 拉起站在一旁的萧启年, 慌慌张张向宫外走:“中书令在哪?赵信呢?赵信怎么不来护驾?”
戚修贤也从地上起身,装模作样的随着灵后焦急撤离。
那侍卫在前领路:“中书令大人已在后门为您和陛下备了马车,臣负责将您和陛下护送到马上车…就要去支援赵大人。”
萧启年的小短腿追不上灵后的步伐,一路踉踉跄跄的跟着,险些被拉扯的摔倒在地。
灵后嫌弃萧启年太误时间,便让一旁的陈尚宫将他抱起,由侍卫领着, 一路朝皇宫后门处去。
灵后匆匆忙忙行到半路,猛然顿住疾行的脚步,转身便欲往回走。
陈尚宫和侍卫见了,连忙阻拦:“太后,您这是要去哪?”
“北歌,北歌那贱人还在牢中呢,本宫要带着她一起走,本宫不好过,她也别想就这么轻易得救。”
戚白琬说着,再次被侍卫拦住。
“太后,现在宫中局势紧迫,不合适您再冒险回去……您还是先随着属下往后门处去吧,中书令还在等着您与陛下呢。”
戚修贤一直跟在灵后身旁,他见此情景,正欲适时开口插话,便听见一旁陈尚宫开口建议。
“太后,不如让戚公子替您将北歌带过来,戚公子力气大又熟悉北歌,现在只有戚公子最合适了。”
陈尚宫此话正说到戚修贤心坎里,他放才还想找个什么借口,让灵后放他去狱中找北歌,戚修贤暗看了陈尚宫一眼,一抬眸便见戚白琬的目光落过来。
戚修贤当即开口大骂陈尚宫:“你这奴婢,莫要害我,现在满宫都是敌军,我回去要是被抓了怎么办。”戚修贤说完,又哀求的看着戚白琬:“姑母…侄儿、侄儿不去,您别让侄儿去。”
戚白琬本觉陈尚宫所言有理,现下瞧见戚修贤这副模样,不由怒骂道:“你这废物,本宫能指望上你什么…”她说着目光落向一旁的御林侍卫:“你去,你去牢中把北歌给本宫带过来。”
“是…敢问太后…北歌关在哪里…大概是何模样,属下只怕现下狱卒都趁乱跑了,属下无法尽快寻到人。”
戚白琬直被侍卫这一串问题问的头大,她烦于一一解释,更怕侍卫抓错人,让北歌跑掉。
戚白琬转身看着身旁畏畏缩缩的戚修贤,重重朝他腿上踢了一脚:“她是你带进来的人,你给本宫滚去把人带回来,否则你爹也救不了你。”
戚修贤挨了踢,面上故作被灵后吓住的模样,唯唯诺诺的不敢说话。
戚白琬瞪了戚修贤一眼,转身带着陈尚宫继续朝皇宫后门处去。
戚修贤则站在原地没有跟上,装作害怕似的停留许久,才转身朝狱中快步赶去。
***
皇宫深处,阴暗的牢房不似人间,其内死一般的寂静与破宫的沸乱形成鲜明的对比。
戚修贤逆着人流行进的方向,待他赶到皇宫监狱时,狱卒果然已逃跑的一干二净。
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腐烂的血腥味,戚修贤一件挨着一件牢房寻找,直到寻到最深处。
戚修贤站在牢门外,透过牢门的缝隙,他愣望着里面被高架在刑架上的女子,一时不敢上前,他不敢去确认去相信,那个女子会是北歌。
戚修贤只觉自己的四肢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在颤抖,他打开牢门,一步一步走进去,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山火海上,他站到北歌面前,险些踉跄摔倒。
这布满周身上下的纵横交错的鞭伤刺得戚修贤双目疼痛,透过破碎的衣料,他看到的是一处处皮开肉绽的伤痕。
戚修贤的心脏如鼓,似是要跳出来般,他颤抖着缓缓抬手,去探刑架上北歌的鼻息。
那一抹淡若无存的气流打在他的指尖上,戚修贤只觉心上卸下千金重,他连忙抬手去为北歌松绑,他将北歌从刑架上抱下来的那一瞬,周身又是一震。
他怔怔的望着北歌的颊侧,许久缓不过神来,在她原本精美若白玉般无暇的面上,蓦然多出一道长长的伤疤来。
像是世间最毒的恶破坏掉世间最绝的美。
戚修贤不禁颤抖着闭眼,他早知他这所谓的姑母并非善类,却没想到她竟能阴毒至此。同是女人,她怎能下得去如此狠手?
戚修贤轻轻的将北歌横抱在臂弯中,生怕触到她的伤口,碰疼她。
***
灵后和萧启年被那名侍卫护送着,一路选择偏僻小路抵达皇宫后门。
中书令戚白琰已经率先撤离,他留下的马车和几名侍卫正等在宫外角落处。
灵后在马车上等了许久,也不见戚修贤带着北歌前来,陈尚宫在一旁望了望天,不由开口劝道:“太后,您等了这些时辰,再等下去只怕就要危险了…不如您和陛下先离开,奴婢替您在这里等着表公子。”
戚白琬坐在马车上,听着陈尚宫的话有些犹疑。
皇宫城墙之内,惊慌喧闹的声音似乎愈来愈近了。戚白琬咬牙闭了闭眼,她想不明白,她甚至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前不久,她还收到前线的线报说萧放被困,粮绝兵乏,再要不了多久便能将他擒下。
怎么转眼,他便攻破皇宫,庞奉山呢,她留在前线的督军呢?竟都死了吗?
戚白琬控制不住身子因气怒而起的颤抖,她万分不甘,可身边留下的护卫都在耳边劝她以大局为重。
什么是大局,就是坐在她身边,这个毫无作用的小皇帝。若是没有她这个母后,没有戚家在背后支持,单单萧启年这通身的皇族血脉又算得了什么。
偏偏此时此刻,众人还是将他看得最重。
一墙之隔,戚白琬似乎已能听见敌军前来追捕的步伐,她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她望着车外的陈尚宫叮嘱吩咐:“一定要将北歌给本宫捉过来,本宫就算日后败得一败涂地,也要先杀了她为本宫殉葬。”
陈尚宫默默望着戚白琬接近扭曲的面孔,耳听着她的话,口中的回答数年如一日:“是。”
陈尚宫站在宫墙下,望着戚白琬所乘的马车愈渐愈远……
***
萧放俘虏了赵信。
赵信所带领的御林军卫,跑的跑,降的降,连祁带着幽北大军,迅速占领了整个皇宫。
赵信被五花大绑押到萧放面前,他仰头看着多年不见的北侯,不禁冷笑一声。他心猜,萧放定是要询问太后与陛下逃离的方向,他暗暗发誓,便是死也绝不透露陛下的行踪给这等叛臣贼子。
赵信等着萧放的问,以便义正言辞的痛骂他一顿,却不想,萧放开口的第一句,便教他一怔。
萧放看着被下属压过来的赵信,几步上前,站在他面前,急声开口:“和安在哪!”
赵信愣愣看着冲到面前的萧放,不由自主的开口:“狱…狱中。”
萧放不等赵信话音落下,已经朝皇宫狱中快步而去。
裴绰正带了一队兵巡逻皇宫,见萧放疾步从一处赶去,他从后唤了几声,见他未闻似的头也不回的一路飞快朝前,不由跑着追了上去。
裴绰从后追了萧放一路,一直追到皇宫角落处的刑狱司。
他正要随着萧放进去,便见熟悉的身影从内走出来。
戚修贤抱着北歌走出刑狱司的大门,他不过抱了她片刻的功夫,他身上的衣裳就被她的血染得通红。
戚修贤刚踏出刑狱司,便瞧见快步赶来的萧放还有他身后的裴绰。
三人视线对上的那刻,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萧放的目光从戚修贤的面上下落,落到他怀中抱着的人儿身上。
裴绰站在萧放身后,他能明显的看见萧放的脊背一僵,接着他的双肩剧烈的颤抖起来,波及全身。
戚修贤抱着北歌从石阶上一步步走下来,他望着萧放,望着他僵硬的神色,待他踏下最后一级台阶时,他见萧放像是猛然回神似的冲过来,接着他手臂上一轻,原本抱在怀中的人被萧放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17 19:22:16~2020-08-18 21:5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子yz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第 104 章
戚修贤近年常常进宫, 对宫内的变化很是了解,他看着重伤的北歌,提议先将她挪到距离刑狱司最近的宫殿安置, 然后想办法找到医士来救治。
现下宫中大乱, 只怕太医院的医士们也都跑光。
萧放抱着北歌直奔最近处的桐音馆,戚修贤主动提议去看看太医院内还有没有太医, 却被一旁的裴绰拉住:“早跑了,别废功夫了, ”接着他对一进门便半跪在床前守着的萧放道了句:“我去找叶老。”
他话落, 见萧放的背影未动, 抬手拍了拍戚修贤的肩膀示意他留下, 随后转身出了桐音馆。
戚修贤留在远处, 看着萧放一动不动的背影, 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能做些什么。
窗外的风卷着残叶在枯树下兜兜转转,最终仍不免落入一寸泥潭间,挣扎不得,越陷越深。
裴绰很快寻到了叶老, 将他带来桐音馆。
叶老提着药箱上前,他站到萧放身后, 见他似无反应, 不由低声开口叫他:“侯爷。”
萧放似乎闻声才回神,他顺着转头看去,见是前来的叶老,他又低下头,闭了闭血红的眼底,扶着床沿, 缓缓起身。
裴绰和戚修贤站在后方看着,眼见萧放的背影,颤抖的厉害。
萧放站在一侧,将床前的位置留给叶老诊治。叶老站在床前,将药箱放在脚边,他弯身去检查北歌露在外面的伤口,愈看神色愈凝重。
待叶老看到北歌左脸脸颊上那道长长的伤疤时,更是不禁指尖一颤。他下意识的回神去望了一眼身旁的萧放,入目的是他相识北侯爷多年从未见过的冰冷至极的面色。
一炷香的时辰,叶老基本掌握北歌身上的伤势,他从床榻前直起身,不由抬手轻捶了捶弯久的腰,接着从药箱中取出一块绢布,擦拭掉掌上的血迹,才缓缓开口说明北歌身上的伤势:“侯爷,郡主身上的大多是鞭伤,最严重的是手臂和肩上的刀伤,老朽方才粗粗看过,只怕最少要有一寸之深…再有便是脸上的伤,只恐会落下疤。”
叶老话落,本就沉静的室内更陷入久久的死寂。
“郡主现下身上多处受伤,已有轻微感染的症状,必须尽快清理伤口,内服和外敷消炎的药,否则就要麻烦了。”叶老说完,面上不由露出几分难色:“郡主伤处太后…只怕要先寻个女医士来才方便。”
若是往常,去太医院召个女医士不过一句话的事,但现在宫内大乱,别说女医士了,只怕连宫女都跑光了。
叶老话落,殿内持续沉寂片刻,忽听萧放沉声开口:“叶老先去配药吧,清伤和敷药都交给本侯。”
叶老闻言点头,如今也只有萧放最为合适了。
萧放四处征战多年,给自己或是其他将士清伤和包扎的次数不少,也有些经验,叶老又从旁交代了许多该注意的事项,萧放都一一仔细记下。
叶老退到外殿为北歌配药,戚修贤和裴绰更是跑到后院,亲自砍柴烧水。
萧放坐在床榻旁,看着躺在榻上满身是伤的北歌,他想为她脱掉身上浸满血迹的衣裳,可他抬起的手却在半空悬了诸久,他生怕弄疼了她,可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让他的手无从下落。
戚修贤和裴绰抬着一桶浴水进来,裴绰沉默的拍了拍萧放肩膀,与戚修贤很快离开。
萧放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脆弱,裴绰拍在肩头的力道似乎很沉很沉,几乎想要将他压垮似的,让他心神慌乱,让他不知所措,让他的心很疼很疼。
尽管萧放将手上的力度放到最轻,可是他每动一下,便能看到北歌痛苦蹙眉,她的身子随着伤口的疼痛而抽搐。
萧放将北歌身上那破碎不堪的衣裳全部脱下时,自己已是满身大汗。他先走到浴水前,先伸手进去探了探温度,接着将浴水倒入木盆中,寻了干净的绢布浸湿,轻轻擦拭北歌身上的伤口。
萧放能明显感受到,自己曾握着长戟,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颤动一下的手,现下正在剧烈的颤抖,抖得那样厉害,甚至他如何也克制不住。
萧放不忍去看北歌身上的伤,他害怕那种心痛得似要窒息的感觉,可他还是要看,要深深记住,这些遭受在北歌身上的伤痛,这些为了他所承受的伤痛,这些被戚白琬施加在她身上的伤痛。
他要深深记住,刻到骨子里。
叶老配好了外敷的草药从外递进来,又去熬内服的汤药。
萧放指尖蘸取药膏,轻轻涂抹在北歌的伤口上,顺着那一道长过一道的伤痕,从始到末,他抚过她每一处伤痕,伴着她身子的颤抖,他的心也随着一声重过一声的颤动。
萧放为北歌涂好药后,在殿内找了个轻薄的毯子,轻轻盖在她的身上,他生怕压到她的伤口,又怕她着凉。
窗外日后渐渐西斜,将萧放坐在床侧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方才叶老又送了煎好的汤药进来,他一点一点喂给她,她的唇闭得很紧很紧,他曾审过敌军的囚犯,他知道,人只有在受到极大的痛苦,在感受到极度危险的情况下,才会将唇闭得很紧很紧。
他早被这她身上这些伤折磨的很清楚的知道她在狱中受了多少罪,现在面对她紧紧闭住的唇,他还是忍不住身心颤抖,甚至更害怕,她在失去意识前,是早早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吗。
萧放不敢细想,其实他也无需细想,从北歌为了他踏入宫闱的那刻起,她就早忘掉了自己的生死。
殿外响起的敲门声,将地上定格的影子击得破碎。
萧放似乎被从梦中惊醒般,一场让他心悸的噩梦,他惶惶回神,转头看向殿门处,盯了许久,才找回魂似的,他低哑着嗓音:“进来。”
殿门被轻轻推开,伴着轻微‘吱呀吱呀’的声响。连祁一身重甲,腰侧的佩刀还随身带着,他大步走进来,却是越近步子越轻,他走到萧放面前时,落下的步子几乎无声。
连祁望着萧放,有一时的恍惚,他眼前的侯爷,像是很陌生,他好似从未见过侯爷,是这般神态。
萧放转头看了看榻上尚在昏迷的北歌,从榻前起身,走到远处,生怕惊扰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