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统领姓林,从前在京时,一得闲暇便与世家公子哥们相邀京郊遛马,或是赛场打球,他有幸能与裴绰相识,源于一场马球赛。
那时他与裴绰还有萧小侯爷为一队,那场马球,时隔数年,仍是他平生打过的最痛快淋漓的一场。
可惜物是人非,不久他家中生变,他被贬到岭南任职,萧老侯爷病逝,萧放承继爵位的次月便因边关生乱,去了幽北。
数载惶惶而过,如今竟连裴绰,也从京来了岭南。
林统领得知裴绰应了邀,欣喜不已,早早着人准备,自己则跑到行宫外亲迎,他来岭南太久远,甚是想念曾经京城的人事,他虽不敢厚着脸皮与裴府大公子称兄道友,但身在外,总觉家乡的人更亲更近些。
林统领站在行宫大门外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望见远处有一辆马车遥遥行来,愈来愈近,他识出了驾车的人,是裴绰身边的小厮,连忙向前快步迎上。
裴六长‘吁’了一声,稳稳的停住马车,他先跳下马车,对迎上前的林统领低身一礼。
林统领略拱了拱手,之后便抬头朝马车内张望。
垂在车门前的帷幔被撩起,裴绰从马车内低身走出,林统领见到裴绰,笑容堆了满脸,他正欲低身行礼,却忽然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连带着面上的笑容也因怔愣生了几分僵硬。
裴绰先出了马车,随后微微弯腰,一手撩着帷幔,一手伸向车内,请孟静婉下车。
孟静婉坐在车内,瞧裴绰递来的手,无奈搭了上去,她由他扶着出了马车,一抬头,便见一陌生壮汉僵愣在车外,很震惊的模样。
林统领未想裴绰车内还带着个美貌姑娘,他愣愣看着孟静婉微微隆起的腹部,更未想到这姑娘俨然是有了身孕。
林统领一时咋舌说不出话,他若没记错,裴绰尚未娶妻,那这姑娘和孩子……
裴绰等孟静婉出了马车,待她站稳了稳才松开手,他率先跳下马车,接着转身,将她从上抱了下来。
林统领在旁瞧着裴绰这亲密又关怀备至的举止,他确认裴绰和孟静婉关系的同时,更加疑惑。
裴绰将孟静婉抱下马车,这才转身去看林统领,客气的道了句:“林兄,久等了。”
林统领闻言回神,连忙低身见礼:“卑职见过郡守大人。”
裴绰听了,摆了摆手:“今日你我私聚,单是叙旧,不论官阶。”
林统领闻言,怀中一松,当即不再拘谨,他目光时不时看向裴绰身侧的孟静婉,好奇又疑惑之色溢于言表。
裴绰见了,抬手轻揽住孟静婉的腰,将她朝怀中轻轻一带,朝林统领介绍道:“这是内人,孟氏。”之后又转眸对孟静婉道:“这位是林统领,林大人。”
孟静婉听见裴绰对自己的介绍,眼角不由抽了抽,她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却见他面色无辜,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林统领闻言又是一惊,心道,难道是自己在岭南任职久了,落了伍,竟不知裴绰何时成了亲,可转念一想,也难怪孟静婉会怀着身孕,他思及,更多了几分郑重,连忙向孟静婉拱手一礼:“卑职见过夫人。”
孟静婉不着痕迹的躲开裴绰揽在腰上的手,微微低身回礼。
几人又在行宫外客套了几句,林统领连忙请裴绰等人入内。
行宫内早设了宴,林统领先前已着人收拾出了一间上等殿宇,以备裴绰留宿。
孟静婉本不愿出门,被裴绰强行拉来,自不愿意陪着他把酒与旧人言欢,幸而裴绰也没有勉强她的意思,着了裴六先送她至殿宇休息。
林统领为裴绰准备的客舍,是行宫中的煦园。
煦园由构筑精巧的三楹小屋组成,中央一间为主殿,门前架着一座小桥,深入荷花池中,桥下系了一方小舟,可乘人三两,殿宇环水而建,三面迎风,夏日清凉,乃行宫中绝佳的避暑圣地。
如今虽是夏末,但午后日头不减,燥热的夏风抚过莲池,从半敞的窗牖吹入煦园,只余点点裹着荷香的清凉。
孟静婉支着下巴坐在窗下呆看着外面的温水莲花,接天莲叶,相交相映,这池塘似乎很深远,一眼瞧不到尽头似的。
“看什么呢?”她忽然被人从后环住,一回头,便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孟静婉没想到裴绰这么快就回来了,她原以为他会与林统领把酒至深夜,不醉不归。
她如今被迫从后靠在他怀里,二人贴得如此近,她只闻到他身上一点淡淡的酒香。
她想抽回身来,他却抱着不放。
孟静婉无奈:“我在看荷花…”
裴绰闻言,眯眸瞧了瞧窗外,之后抱在她双肩上的手微微用力,直接将她从窗下的小榻上抱起:“在这有什么好看的,随我来。”
孟静婉已看明白,裴绰若是认定了某事,必不得不罢休。她只反抗无用,遂由他拉着出了煦园。
出了殿门,沿着小桥一路走到尽头,裴绰蹲下身子解了桥边系着的小舟,自己先踏上去,觉着甚稳妥,便朝桥头站着的孟静婉伸过手:“来。”
孟静婉瞧了瞧那小舟,又瞧了瞧裴绰递来的手,有些犹豫。她其实是有些怕水的,且不善水性……
裴绰瞧出孟静婉的迟疑,瞧她那胆小的模样笑道:“怕什么?有我在呢,这舟就是翻了还有我在下面驮着你。”他说完,又将手伸的向前了几分:“过来。”
孟静婉方才在屋中坐着,瞧着满池的莲花,其实就已生了玩心,可顾及着自己怀着身子,不敢贸然下到水中去,如今她站在案上,见裴绰执意递来的手,犹疑半晌,还是轻轻将小手递了上去。
她指尖触到他掌心的一瞬,便被飞快用力攥紧,裴绰站在舟上,一手握着孟静婉的小手,一手拦腰将她轻轻抱起,稳稳的放在舟上。
孟静婉落在小舟上的一瞬,因重心不稳,引得舟而在水中左右摇晃,她本就紧张,一时不由惊得低唤一声,身体本能的攀附住周边最稳靠的处。
裴绰感受到孟静婉猛然环抱过来的手臂,他先稳住船身,随后格外自然的回拥住她的身子低笑一声:“胆小鬼。”
孟静婉感受到船身稳了,她渐渐从惊怕中回过身前,察觉到自己的动作,连忙松开手。见裴绰还抱着自己不放,正欲挣扎,却听他提醒。
“别乱动,否则这小船真要翻的。”他故意出言吓唬她。
果见她立即安分下来,裴绰又笑了一声,格外舒怀。
裴绰扶着孟静婉先坐下,之后他拾起小桥上的木浆,撑了一下岸边,船儿受了力,破开水面,朝池中心游去。
裴绰撑桨划了一阵,之后也在孟静婉对面坐下。
身在池中,与身在池外看莲,果真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孟静婉坐在舟上,才觉出这些莲花竟这般高,硕大的花苞坠于头上,或含苞或绽放,也有三两凋零。
游船而过,荷香迎鼻,时有莲叶挂着露水,滴落在衣衫上,绽放出一抹花样儿的水渍。
小舟不大,裴绰和孟静婉各座一端,花影重叠间,遥遥对望。
裴绰慵懒的倚靠在船头,微微眯眸,忽觉出几分醉意来。
他动了动膝头去触孟静婉的裙摆,教她移眸看来。
“在这赏莲,是不是比你做在阁中绣花有趣多了?”他口上问着,似乎还带了几分邀功之感。
孟静婉听着裴绰的语气,稍有些意外,她想了想,再次移开目光去看花,答:“一样有趣。”
裴绰听了,低哼一声,不甚相信的语气。
孟静婉恍若未闻,继续看花。她轻轻抬手,指尖抚过一朵朵花瓣,似乎能留香。突然,她额上一疼,惊似的转头看去,见裴绰不知何时采了一朵莲蓬,正在剥莲子。
她白皙的额头被他手上的莲子一砸,瞬间生了红。
裴绰满眼笑意望着孟静婉怒望过来的眉眼,他忽又抬手,朝她丢了颗莲子,她侧头躲闪,莲子砸在她肩上,复掉落到她腿上,孟静婉见了,立即抬手拾起,朝裴绰用力回丢过去。
裴绰见了也不躲,任由她丢来的莲子砸在鼻梁上,也泛了红,还真有些疼。
裴绰这才见孟静婉拧巴的小脸得了几分舒展,他懒懒笑问:“消气了?”
孟静婉只瞪他一眼,再次撇过头去:“幼稚。”
“幼稚?”裴绰闻言挑了挑眉,他忽然从船头起身,朝她欺身贴近,随着他靠近,他的身影笼罩下来,像一张编织的巨大的网,将她笼罩在这一方小舟上。
孟静婉下意识仰身向后躲闪,裴绰眼见她上身越仰越后,再这般下去整个人怕是要从小舟上折下去。他顺势抱着她的腰,她本失了重心,只被他轻轻一拖,她整个人平躺着滑入小舟内。
裴绰双手撑在两侧舟身上,慢慢低身压下。
孟静婉只觉一个恍惚,身子便滑入舟内,周遭的光线,随着裴绰的逼近,一点一点暗淡下来,她甚至觉得身畔的空气都稀薄了,一时呼吸一滞。
裴绰可以轻易看出孟静婉的紧张,他直直望入她的眼底,将她深藏的惧意亦瞧得清楚,裴绰瞧着一顿。
他轻轻捏住她白腻的下巴抬起,他们之间的呼吸倏而拉近,他清晰察觉到她不稳的气息,他望着她邪邪一笑,低哑的嗓音,似在循循善诱:“我们也可以…玩点不幼稚的。”
他气息铺洒在她面上,他瞬间感受到她僵硬的身子,甚至怕到忘了呼吸。
裴绰就这般态势不动,眼看着孟静婉将自己满脸憋得涨红,他忽然噗嗤一笑,接着撑身离开,顺便将她瘫软的身子一道扶起,他轻挑了挑她的下颚,逗她:“喘气。”
孟静婉这才恍然回神,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接着红着脸,低低的急声喘气。
裴绰抱臂坐在对面,全然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孟静婉一时气急,拾起落在脚边的莲蓬,整只的丢在裴绰身上:“我要回去。”
裴绰见孟静婉恼了,不再继续逗她,依言撑桨,朝煦园去。
裴绰和孟静婉弃船登岸,回到殿中后,林统领派人送来许多新鲜瓜果,孟静婉还因方才在船上的事生闷气,兀自回了寝殿,关严了门。
裴绰早知孟静婉小心眼,且不解风情,一逗就恼,见她自己跑到寝室将自己关起来,不由走到长案前,先净了手,之后挑了两个沉甸甸,圆滚滚的石榴,拾起一旁专用来切水果的小刀,追上前去。
他双手都被占着,便抬膝轻抵开屋门,他踏步走入,便见她转身背对想自己。
裴绰轻着脚步走到孟静婉身后,见她兀自趴在窗沿上,对着窗外的一个桐树树干发呆。
他将石榴放在窗沿上,利落的用刀从中切成两瓣,石榴特有的香甜瞬间涌了出来,孟静婉瞥看了一眼,颗颗新鲜红艳、汁水充盈的果粒整齐排列,她看了一瞬,立即移开眼眸。
裴绰先前教裴六去向刘氏打听过,知晓孟静婉最爱吃的水果是石榴,可惜这东西却麻烦的紧。
孟静婉也不知怎得,近来由爱吃酸酸甜甜的东西,不在眼前便罢,若是闻了气味,口水就愈发的止不住。
裴绰见孟静婉一时不为所动,便抬手又切开了一个。
他在旁站着,眼见孟静婉粉嫩的耳朵似乎动了动,他瞧着暗笑,拿起她手边的茶盏,将茶盖翻过来,开始用刀一颗一颗挑石榴。
裴绰不是个能做细慢活的性子,但好在刀用得还算顺手,他手上动作利落,很快整个茶盖堆满,积成小山丘似的,水果的香气欲胜。
裴绰见孟静婉仍不为所动的望着窗外的树干,先自己拾了几粒放入口中,在她耳边连连赞叹:“好甜!”
孟静婉心知裴绰是故意的,暗暗咬牙,怀中忍不住想骂他一顿。
裴绰抬手将石榴朝孟静婉手边推了推,试探问她:“尝尝?”
孟静婉瞬间撇开头。
裴绰眉尾轻佻:“不吃?”他等了等见她不应,便抬手直接端起杯盖,一边捡着石榴送入口中,一边向外走:“那本官吃了。”
孟静婉仍坐在窗前不动,她听见裴绰脚步声渐远,最后的房门关合的声音,她转头去看身旁的窗沿上,留下的全是石榴的四分五裂的果核。
孟静婉被气得直咬牙,终忍不住暗骂一句:“混蛋!”
她话音方落,身后便忽得传来裴绰的声音:“你唤我什么?”
孟静婉心上一惊,她连忙转头看去,不知裴绰何时又站在了她身后,手上比方才还多了一柄白色的小瓷勺,她惊愣的看着他,诧异开口:“你……”
她红唇方启,舌尖突然触得一阵冰凉,紧接着甜甜的果汁在唇舌间蔓延开。
裴绰盛了满满一勺的甜石榴,措不及防的喂入孟静婉口中,见她小嘴瞬间被塞得满满的,双腮微鼓,霎有些可爱,他垂眸含笑瞧着,问她:“甜吗?”
孟静婉先是一怔,待感受着唇齿间的甜,小脸猛得一红,她匆忙撇开头,仍不欲理裴绰。
裴绰见她害羞了,心猜她怀中的气该消了大半,便有意穷追不舍,她不停转头躲闪,他便也不停的追上前去,凑在她耳畔不停的问:“甜不甜?”
孟静婉最后直被裴绰问得无奈,她抬手推开他凑过来的胸膛,低下头,如他所愿低低道了声。
“甜。”
第141章 番外三十二:情浓
日升月落,煦园沐浴在晨曦之中,裴绰昨夜宿在偏殿,今儿他起了个大早,更了衣,便朝孟静婉房中去,将尚在睡梦中的她折腾醒。
孟静婉满怀的起床气无处释放,闷闷不乐了一早,后来出门时,裴绰脚下一滑,不小心摔进一旁的花丛里,身上脸上皆沾了泥泞,滑稽的很,她才笑出声来。
裴绰一整日,几乎带着孟静婉将行宫上下游玩了个遍,瞧见什么稀奇的建筑,他总能说出些门道来,偶尔可见些奇花异草,也信手拈来几段故事,有的听来颇带几分玄妙,有的就像是胡诌,逗人一笑罢了。
孟静婉听了一路,才发现裴绰也并非只是有一肚子的坏水,还是装了些学问的,能任一方郡守,除了先天的优势,的确也和富贵纨绔们有些差别。
裴绰兴致勃勃了一整日,自觉充实,却是将孟静婉这个怀着身子的人累得没有力气。傍晚离开行宫时,孟静婉倚在马车内险些昏睡过去。
裴绰将孟静婉送回榭香园后,又停留了一阵,孟静婉着实没体力也没心思应他,兀自沐浴更衣,上榻睡去。
裴绰等孟静婉睡熟了,自觉没趣,讪讪的回了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