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臣并没有如太子一般想到那么多,一开始的初衷,不过就是因为今年天气太冷,炭不够用,才想到了煤炭!以前的时候,煤炭从煤矿之中开采出来就直接用,难免燃烧不够充分,自然容易产生炭毒!而如今,将煤炭打碎,混合泥土,又打上圆孔,再配合烟囱,煤炭能够充分燃烧,即便是还有炭毒,也微乎其微。只要不将煤炉放在狭小的封闭空间之内,对人便不会有什么害处!”
圣上仔细看了看煤炉里面的蜂窝煤燃烧情况,点了点头。像是富贵人家的主人,一般是不会用煤炭的,讲究一点的,茶炉里面用的都是松球,果木炭,如此,烧出来的茶水才没什么烟火气,但是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哪有这许多讲究,有口热水喝就不错了,甚至,许多百姓人家,为了省柴火,都是喝生水的。
别以为穷人家的柴火就不值钱了,对他们来说,柴火就是钱,要不然怎么会有打柴的人,每日里挑着柴,或者是推着柴火进城叫卖呢?自家哪怕舍不得用,也是要拿去卖钱的。穷人想要多挣一点钱都不容易,而卖力气显然是最简单的。
现在呢,城镇里头的寻常百姓可以买蜂窝煤用,而原本不得不靠着打柴为生的百姓又可以做打蜂窝煤的差事,前者能省钱,后者能挣钱,大家的日子都能好过一些,可谓是两全其美。
圣上在问过了蜂窝煤的成本之后,更是抚掌一笑,说道:“太子说得对,这次你是立下大功了,等回头朕与内阁商议一番,回头你就等着朕的旨意吧!”
这话一说,顿时,一群人看着顾衡的眼神那叫一个羡慕,虽说许多人其实不明白这蜂窝煤的意义所在,但是,圣上既然这么说了,还用的是旨意二字,那么,这赏赐绝不会差了。
话是这么说,圣上直接叫人将炉子还有已经做出来的蜂窝煤直接叫人带走了,贾赦看着圣上他们的背影,嘴就是一瘪:“圣上怎么这样,我还说明儿个炉子在宫学里就能用上呢!“
太子对贾赦一直很宽容,或者说,对于几个伴读,太子一向是宽容的,别看贾赦看起来缺心眼,实际上他不过就是不在意罢了。贾源跟老荣国夫人徐氏从小娇惯贾赦,无非就是确定了贾家未来的道路。贾家连续两代人都是军中重臣,到了贾赦这一代,若是还在军中打滚,只怕便是圣上也要睡不安稳了。
横竖有个爵位承袭,那么贾赦干脆就不要多出息了,老老实实做个纨绔,等到贾家在军中的影响力淡去之后,贾家就可以转型了。
太子跟在圣上身边,自然知道勋贵一直掌权的危害,贾家这般知情识趣,贾赦被贾家刻意养成了如今这样一个好逸恶劳的性子,自然是贾家的诚意,既然如此,还嫌弃贾赦没出息,岂不是没良心?
皇家巴不得这些勋贵都跟贾家一样作为,好让皇家顺利收拢兵权,重新提拔将领。
而贾赦并不是一个讨人厌的性子,他的确有些骄纵,但是并不是什么任性的人,尤其,贾赦的优点也很明显,他写得一手好字,而且,对于书画古玩之类的东西颇有研究,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纨绔子弟的标配了,你连好东西都认不出来,你还能算是纨绔吗?
贾赦对于与金石古玩,古籍书画相关的东西都能够全心投入,至于其他的,他就不太在意了,可以说,这家伙要是运作得好,做个名士其实不成问题。
对太子来说,贾赦最重要的是单纯,而且有着一颗忠心,对于上位者来说,还有比忠心更重要的东西吗?
体谅着贾赦这样的心意,太子对于贾赦在其他方面的不足就很优容了,因此只是笑道:“放心吧,既然已经知道怎么做了,那么再叫尚工局做一个就是!明儿个先将东宫的茶炉叫人带过去便是!”
贾赦一听,就是喜形于色,赶紧谢过太子不提。
水昕却是凑到了顾衡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阿恒,我看你三五不时地在纸上写写画画,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好东西没拿出来?不如弄几个出来,咱们瞧一瞧?”
顾衡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之前不过就是根据《天工开物》上面的图纸,尝试着做出了一些改变,都是比较麻烦的东西,在宫里做,却是有些不合适!”
太子听到顾衡这般说法,却是笑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回头孤跟父皇说一声,让工部那边派几个匠人过来便是!”
顾衡琢磨了一番,便点了点头,说道:“行,我回头去翻一下图纸,看看先试试手!”
徒景明也跟着笑了起来:“阿恒做的东西,一定是好的,我们就等着见识一番了!”
苏燮没有说话,唐简却是有些想法,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张奕拉住了。
而第二天的朝堂上,圣上就将蜂窝煤和煤炉弄到了大明宫中。
第22章 (大修)
朝堂上的官员,就算是对于实务不是很了解,但是该有的眼光还是有的。
只要有人提个引子,大家就明白了其中的好处。
中原煤矿其实不少,像是大同一带,更是有许多露天煤矿,开采比较简单。
以前的时候,煤矿主要是用来冶铁,可惜的是,中原的煤矿跟铁矿一样,含硫量很高,用这样的煤矿炼制钢铁,自然会导致钢铁里面含硫量过高,质量自然不会太好。因此,普通的铁料是用煤炭冶炼,那等精铁,还是用木炭。
这也导致了煤矿的一部分其实是民间掌握的,朝廷手里也有,但是数量并不算多。如今蜂窝煤一出现,朝堂上的官员顿时意识到,以前这种销量并不高,不算值钱的煤矿如今算是变成抢手货了!朝廷冶铁一年才需要多少煤矿,而天下百姓,哪怕只有一成常年食用蜂窝煤,这也是一个天文数字了,这都是钱啊!一些跟煤矿可能会有些关系的官员已经盘算着,是不是能趁着消息还没有传出的时候,赶紧先买几个矿山,以后起码几代人都不用愁。
圣上也没想着将所有的矿山都收回到朝廷名下,但是接下来,煤矿肯定也会变成纳税大户,那么对于天下煤矿的清点造册就要赶紧进行了,这也是给朝廷增加一个大的收入来源呢!
面对这等大家都能得到好处的东西,群臣也不是什么傻瓜,自然是对圣上想要推广蜂窝煤的想法大加赞同,连声称赞圣上圣明。
然后圣上就说到了顾衡的事情,这蜂窝煤,煤炉都是顾衡搞出来的,虽说一开始不过就是几个小孩子觉得天太冷,木炭不够用,顾衡才有了这样的心思,但是就算本心不是那么忧国忧民,但是的确是做了一件大好事,朝廷一向讲究赏罚分明,就算是个小孩子,也不能随便糊弄过去。
何况,圣上琢磨着,哪怕日后顾衡只能再弄出一两样类似的东西,那么他也算得上是贤能了,这样的人才,怎么能因为顾家的私心,最后泯然众人呢?所以,顾衡他不仅要用,还得大用,让顾家不能借用家族的名义对顾衡横加干涉。
因此,圣上干脆便在朝堂上谈起了对顾衡的赏赐。
这就将群臣给弄得有些犯难了,这功劳目前来说,也说不出到底有多大,但是肯定不小就是了。光是给那些每日里需要买柴火的人家就不知道要省掉多少钱,何况,这在寒冷的冬天,的确是救命的东西,今年本来就比往年冷,眼看着又是一场大雪要下来,这个天气,若是没有柴火取暖,外城那些穷苦百姓,只怕有不少要冻死冻伤,而蜂窝煤不管是存储还是使用,都比煤炭方便得多,这就能救不少人了。
这样的功劳,想要量化也不容易,光是赏赐什么金银,显然是不够的,赐官吧,那就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如此一算,也只能是赐爵了。
圣上权衡一番,干脆说道:“顾衡那孩子现在还小,那就赐个男爵吧,希望他日后再接再厉!”
公侯伯子男,男爵虽说看起来是最后一档了,但实际上依旧是超品的爵位,往下就是什么一等将军,云骑尉之类的,这些爵位也就是跟寻常官员相当了,若是没有实权,也就是听着好听而已。
对于文官来说,给顾衡一个爵位,那没啥好说的,顾衡跟他们又不是一个坑里的,也不是一个时代的,根本不会影响他们的利益,既然如此,干嘛要反对,平白结仇吗?
至于勋贵,同样不觉得多个男爵对他们来说会有什么冲击,顾衡又不可能掉过头来跟他们抢饭碗,反倒是顾巍头一个冒出来反对,表示顾衡还小,这般赏赐,实在是太重了。
圣上当下义正言辞地说道:“有志不在年高,当年甘罗十二就能拜相,如今本朝有个十一岁的男爵又如何?承恩公怜子之心,朕也知道,但是朕相信,以承恩公家的家教,顾衡不会是得志即猖狂的性子!”
圣上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巍自然没什么话好说了,一味推脱,不会让人觉得他高风亮节,只会让人觉得他虚伪。
顾巍如今其实难得上朝,若不是听说了宫里的事情,他就留在家中了,毕竟,他其实如今也没有实职,上朝不上朝的无所谓。结果一个蜂窝煤,圣上居然舍得给出一个男爵的爵位,这就让顾巍心里头有了一种失控的感觉。
顾衡在家的时候,他很少关心,这个有很大可能会被放弃的孩子,那就少接触,以后也少伤心。
顾巍对太子真的是不怎么看好,当然,他对徒景平这个英郡王也不看好就是了。顾巍粗通相术,一看就知道当今圣上是个寿数长的,只是,当年他也没看出来,这位居然有帝命!给皇家人看相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情,皇家人嘛,身上贵气都重,至于九五命格,那其实并非真的是天定,更多的是取决于皇帝的想法。
圣上寿数绵长,听起来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太子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毕竟等到太子成年之后,有了自己的势力,结果还得一直老老实实做储君,偏偏随着做储君的年头越长,手里的实力也会跟着膨胀,在这样的情况下,有几个皇帝不会因此生出忌惮之心?之后便是手足相残,父子反目。而作为太子,至今能够逼宫成功的寥寥无几,何况,圣上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英郡王掌握了一部分制衡太子的力量,这样的力量日后只会裹挟着他走向与太子对立的立场。
因此,顾巍半点也不想掺和皇子的事情,顾衡给太子做伴读,太子对他这个小舅舅非常亲厚,有的时候甚至抵足而眠,在这样的情况下,顾衡是不可能跟太子撇开干系的,顾家不能跟太子陪葬。
顾巍到了家,就直接找上了杜氏。
杜氏这些年已经开始吃斋念佛,她一心为过世的女儿,为自己的小儿子祈福,顾衡想劝杜氏,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劝,毕竟,佛法如今已经变成了杜氏的某种感情寄托。这年头又不像是后世,退休的老太太闲着没事做,可以去跳跳广场舞,出去好好旅游,而这个时代的女性,那是真的憋屈,尤其是贵族女性,就算是有机会出门,也不过就是从一个内宅到另外一个内宅而已,机会没有机会看到广阔的天地。
顾衡有心想要给女子一条出路,可惜他暂时还很难改变如今的世界,只能继续蛰伏下去。
顾巍因为妻子与他如今不是一条心,对杜氏已经少了许多耐心,见到杜氏一身简单的衣服,正坐在那里,抄录佛经,不由皱了皱眉,不过还是耐心地在一旁等待。
杜氏也当做没看见顾巍一般,依旧专心低头,将佛经一句一句地默写了下来,口中也跟着默念着,神情一片淡然。
一卷佛经默完,杜氏才放下了手中的笔,身边的丫鬟低眉顺眼地拿着水盆过来给杜氏净手,然后又退了下去。
杜氏洗过手之后,才起身问道:“老爷来找妾身,可是有什么事情?”
顾巍听着就有些火气上涌,不过还是按捺住了心中的不忿,他冷笑一声,说道:“夫人,恒儿的事情,你也该跟我解释一下吧!”
第23章 (大修)
“解释什么?”杜氏这把年纪了,也懒得跟丈夫虚与委蛇,她在一旁坐了下来,吩咐下人上茶,口中漫不经心地问道。
顾巍恼火地说道:“之前我可是说过,让恒儿低调,低调,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他马上就是男爵了,只怕过一会儿,圣旨就要来了!”
杜氏一愣:“男爵,恒儿做什么了?”
顾巍冷笑起来:“夫人,你也别装傻,恒儿素来跟你亲厚,我却是不信,这些事情,他都瞒着你!”
杜氏其实啥也不知道,毕竟,顾衡本来也是临时起意,在这之前,他根本想不到这种事情,不过见顾巍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杜氏也不想解释,只是冷笑起来:“子不教,父之过!当年老大五岁就去了外院,由你亲自教导,便是慎儿,你也是带在身边几年的。轮到恒儿,你素来不闻不问,我一个妇道人家,之前被你说成头发长见识短,教导出来的孩子不和你心意,不是正常的事情吗?”
顾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气得喘粗气,最终,他觉得自己无话好说,气急败坏道:“回头因为他,让顾家万劫不复,夫人你就安心了!”说着,甩袖就走。
杜氏看着顾巍的背影,也不挽留,只是冷笑,这等无情无义,除了所谓的家族,其他什么都不放在欣赏的顾家,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顾巍拿自己当做傻子,别的不说,当日皇后以身救驾,光是凭着这一点功劳,就算是太子有什么问题,圣上也得对顾家多几分宽容,顾巍如此,不过就是太贪心,又想要名声,又想要利益。为了这些,连骨肉亲情也不要了!
瞧着老爷夫人针锋相对,伺候的下人一个个噤若寒蝉,杜氏的心腹还想要劝杜氏一番,却看到杜氏若无其事地挥了挥袖子,说道:“之前也没注意时间,都到这个时候了,去厨房将今儿的饭菜提来吧!”
见杜氏自个都不放在心上,原本还想要多几句嘴的下人顿时就不吭声了,老老实实去厨房传饭,总不能让夫人饿着。
而顾憬那里,姜氏却是有些沉郁,她嫁到了顾家,成了顾家的宗妇,就不能如同寻常的小媳妇一般,只考虑自己的小家。女性天生在许多地方敏感,她嫁过来之后没多久,就意识到了公公和丈夫对小叔的态度,她自个盘算了一番得失之后,就觉得小叔就是个不值得多加关注的。
偏偏在姜氏看来是弃子的顾衡却在杜氏那里极受重视,这让姜氏疑心杜氏百年之后,会将私房多半留给顾衡,这就让姜氏有些不甘心起来。
倒不是姜氏有多贪财,主要是觉得杜氏对自己这个长媳太偏心,姜氏自个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但是在杜氏那里,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只记得自己的小儿子。回头若是杜氏将私房都留给了顾衡,外边人岂不是要怀疑顾憬夫妇不孝顺?毕竟,就算是不平分,也不至于这般偏颇!以时人对于孝道的看法,顾憬与她难免要背上一些污名。
姜氏也是大家出身,深知大家族的生存之道,跟家族的存亡兴盛比起来,个人的荣辱算得了什么?因此,她一时半会儿很难理解杜氏的心理。毕竟,她从来没想过,万一将来牺牲的是她的骨肉,她会是个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