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没有回答,而是话锋一转:“八原这地方,几乎很少发生命案吧?就算有,也极少是这种穷凶极恶的案件,大多是常见一点的入室抢劫,持刀杀人。”
山田点头,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了太宰身上。
(话是这么说,但是被他说这些案件是“常见”,听起来总叫人不太爽快。这算什么?朝我这种小地方的警察炫耀自己处理过许多非常规级别的案件吗?)
他眉头已经蹙到了一起。
“没见过超乎常人理解的奇案才是好事,证明此处的治安较好。”太宰说,“但是同样也缺乏对这类案件的理解和判断经验。”
他指着地上的血迹,上面躺着的是半截没了头的颈部,山田强忍着恶心听他解释。
“切割尸体的手法和熟练度,完全不同。第一起案件的作案者非常生涩,伤口切面粗糙,任谁都看得出他当时心情急切,不论是有计划的还是冲动杀人,这是都是一般人犯下罪状时的正常反应。”
“然而第二起,也就是死在河边的旅人男子的身体,被处理的异常精巧,尽管对方努力掩盖自己在这方面的熟练,甚至故意让伤口看起来生涩得像外行人做的,可这些都是在已经完成分尸之后补上去的痕迹,只要有经验就能立刻判断出来先后顺序,不过是凶手想混淆视线。”
太宰的语气和他平时没什么区别,早已和他搭档不短的时间,国木田已经多少产生了习惯,不再会感到吃惊了,可对于初次见面的乡下刑警来说,太宰治本人搞不好比凶手还可怕。
(这青年人怎么回事,看起来不也才二十出头,和我家那个不成器的混小子差不多年纪吧?)
(他是怎么会“经验丰富”的判断出凶手的手段老道的?)
“同样,第三起和第四起,也都是第二起案件的凶手动的手。”他看向早已没了生机的无头尸体,“今天作案的,是第一案的作案者,手法半点也没有长进。”
“……你的意思是,有两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山田的头更大了。
“放心,案件并不是完全的死路。也不需要分别当成两个案子处理,这两个凶手是认识的,我们暂且将其称为老手和新手。老手分明是在包庇新手,甚至不惜杀害更多无辜的人,让警方误认为这是连环杀人。”
“等等,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他们是认识的人?”山田聪明了一回,他提出自己的看法:“老手也有可能是模仿犯,好让警察认为都是新手的错,这不也是很常见的情况吗?”
国木田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想法:“警方根本没有对外公布第一位死者的案件现场,就算有,也只会用简单的话略过。但是据太宰所言,老手分明是在取下首级后,模仿新手作案时对尸体造成的痕迹……”
太宰一摊手:“那么,为什么老手会知道新手是怎么做的伤口痕迹呢?答案请山田先生告诉我。”
山田牙齿都在打颤:“……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伙的。可是这有什么好处?老手模仿新手,那第二起、第三起案子大家都只会认为是新手做的,这怎么能算是包庇?如果是包庇,老手应该让新手彻底摆脱嫌疑才对。”
“成功的抹去了新手的作案痕迹,甚至不惜伪装成连环杀人,给警察带来更多不可避免的混淆信息和搜查麻烦,将普普通通的杀人事件彻底改变了性质,如果不是相当的想保护他,大概做不到这一步吧?”
太宰微笑着解答了。
也正是因为真正的犯人今天忍不住出手了,案情的调查就有新方向。
“我还有个建议,当然,是否采纳全看警方的态度。”他漫不经心的走到门口,已经打算离开现场,“无论用什么理由,都要让在场的人留在现场。这么狡猾的凶手如果今天找到了逃脱的机会,他也许再也不会重新出现在你们的视野里——换言之,在场的全员也会承担‘放跑了犯人’的恶名。”
山田撇着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也只能照他说的做吗?)
“通知所有人到大厅集合,没有允许谁也不能擅自离开。”
“和警方一起搜查的工作就交给国木田君了。”太宰慢悠悠的走下楼梯。
国木田也没反驳,只问:“你呢?”
“当然是趁着混乱去浑水摸鱼,打听情报啊~”太宰趴在楼梯扶手上,笑眯眯的回答道:“毕竟犯人近在眼前,就这么放过他我也会很不甘心的。”
“……总觉得这么干劲十足,反倒不像是你的风格。”他精准的吐槽道。
结果太宰像被人放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萎了下来——
“……其实今晚的晚餐据说有美味的蟹肉呢,托了凶手的福,我微小的幸福就这么泡汤了。”紧接着,就像被执念附体似的,太宰高亢的宣布:
“所以螃蟹大神嘱托我,务必要将杀人的‘蜘蛛’缉拿归案——事成之后会赐予我Q弹美味的蟹肉作为报酬哦~”
国木田:“……”
……
……
调查工作还在进行,作为无关人士,我自然不能继续留在现场,更何况我目前状态还比较敏感。也许是现场太过于混乱,所有在场人士都被集中到了大厅里,本来宽广的房间立刻变得拥挤起来。
松山先生和辉人坐在一起,他们是父子这件事就明晃晃的写在了脸上,既然清小姐说是辉人的女仆,那他们三就是一家人。诗织坐在临近松山研一旁的位置,她进门时,原本是想坐在辉人身边,却被松山研一抢先了一步,他说:“诗织,到我这边来。”诗织就只好用那双哭红的眼睛看着他,最后乖乖走到他身侧就坐。
而我则是和岩永琴子他们坐在一起。她用手肘在我胳膊上敲了敲,然后凑上来用手挡着嘴巴,我本以为她是要问我案件相关的事,没想到她关注的点完全不同。
“……刚才那个和九郎前辈的声音很像的男人,没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奇怪的事情?
具体该怎么定义?范围可是很广阔的……
“如果说是常规意义上的奇怪的事情……”不,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但直至今日我多少明白了一些缘由,多半是太宰先生曾经对我的一些试探。可让我仔仔细细的分析到每一个环节,我是做不到的,也就是说我无法分辨我们在相处中,有哪些行为是试探,又有哪些行为是不带任何意图的。
“果然还是有吗?”岩永琴子瞪大了眼睛,随后悄悄打量仍在后方的门旁与警察交谈的太宰,“唔啊……”
不知为何,在她这句感慨中,我听出来无尽复杂的剧情。
而她的男朋友似乎早已习惯她沉稳外偶尔会脱线的行为,默默的将她扶正,提醒道:“好了,我们不是为了案件才来的吗?”
被遗忘在一旁的络新妇终于有了插嘴的机会——
“好重的血腥味,犯人就在这座房子里呢。”
她黝黑的眼珠转了一圈,露出了昆虫的习性,我不害怕,倒是很好奇。于此同时,我怀中的今剑也做出了孩童般的感慨——
【是蜘蛛吗?我听说蜘蛛也分很多种类,主公大人,络新妇算是什么种类的蜘蛛呢?】
……这可就难倒我了。
毕竟络新妇的外表,看上去是妙龄女子,只有偶尔会本能的流露出天性一样的东西。面对今剑的发问,我只好迂回作答。
“我也不太清楚,今剑能变成人形之后,我们可以去办一张图书馆的阅读卡,然后查一查百科全书。”
虽然……书上可能不会写吧?
好了,重新回归正题。
既然络新妇说犯人在这间屋子里,那多半就是我对面的四人组了。人类办案和妖怪不同,凡事都要讲究证据,哪怕络新妇能直接抓到犯人,我们也必须按照警方的流程,将证据摆在众人面前,事情才算圆满解决。
岩永琴子的到来,对络新妇而言是解决问题的主要手段。
“既然有妖怪,是不是也会有幽灵之类的……只要将附近的幽灵叫来,就能知道犯人是谁了吧?”
岩永琴子却失望的告诉我:“刚才我已经试过了,不巧的是没有幽灵知道。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严格按照破案的流程来找寻犯人。”
超乎世俗的能力被封印的当下,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线索和自己的大脑吗?
“啊啊~好不容易的晚餐就这么飞走了。”
太宰先生双手插在口袋里,拉开大厅的门,径直走到我身旁坐下。好巧不巧的是,他正坐在络新妇的一条腿旁。
络新妇:“啊啊啊啊啊臭男人离我远点!”然后赶紧搬动自己的那条腿,往窗边爬了爬,还不忘对太宰怒目而视。
太宰:“……是不是有点冷,伊君?”
我:“……有一点吧。”
【主公大人,这只络新妇,似乎……比较内向?】
“不说这个了,你肚子饿了吗?”太宰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独立包装的曲奇递给我,然后自己也拆开一包,“伊君,你知道吗?本来今晚的晚餐是蟹肉的……真是太可惜了……”
我也撕开包装,默默地咬了一口,巧克力曲奇浓郁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我也不由得放松下来。
“太宰先生不去参与现场调查吗?”
他三两下嚼碎饼干,吞咽之后,对我说:“我现在明明就在做调查工作啦。”
太宰精明的眼神在屋内的所有活人身上扫视一番,最后又变成了弯弯的笑眼。
原来如此——他负责的调查的部分,是针对“人”而并非“物”的。
“这几位是伊君认识的新朋友吗?”
他吃干净零食后,目光就投向了岩永琴子与樱川九郎,后者不卑不亢,一手叠于胸前,礼仪周到的回应了他。
“我是岩永琴子。”说完,她朝男友身旁挪动了几寸,“这位是我的男朋友,樱川九郎前辈。”
樱川九郎是位略有点寡言,但给人印象沉稳的青年,他也微微鞠躬。
“请多关照。”
果然不是我的错觉。
他的声音和太宰先生的确很像。
“为什么岩永小姐会选择这时候和男友一起来八原呢?”
“我对络新妇的传闻报以极大的兴趣,所以强烈表示一定要来八原走上一番,见见世上是否真的有妖怪作祟。至于九郎前辈……作为男朋友,自然是担心我这个孤身一人的少女在与他告别后,在荒山野岭惨遭不幸,说什么也要跟上来……”
未等少女头顶冒完浪漫的爱情泡泡,一道刺耳的声音就撕裂了空间。
率先将气氛打破的,是松山研一隐忍中带着愤怒的责备——
“别哭了!我有把你教育成这么软弱的女性吗?”
比起连襟的死亡,他竟是更在乎诗织的仪态不够完美。
而诗织显然没想到姨夫会如此过分,抽泣的声音像被人按下了停止键,凝滞在了空气里。
“老头子,你在说什么?!”辉人直接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对父亲的不妥予以批判,“你说这种话,大家会怎么看我们?”他还将手一摆,往身侧一划弧形,就像在指我们这半开的人群。
“辉人少爷。”女仆清小姐提醒他,“老爷也是为了诗织小姐好……”
“倒也不用你假惺惺说这些。”松山研一看也没看清小姐,他见诗织停止了哭泣,心情似乎从多雨转阴,终于舍得将眼神施舍给儿子和女仆二人组,“……还有你,不过是看门的下人,辉人对你和颜悦色一点,就将自己当做是他的亲人了?”
望着满屋子的人,大家各执一词,而生者则是要在今夜揪出犯人,否则会出现更多的牺牲者——我突然有种被人丢进狼人杀现场的错觉。
“真是沉不住气啊,松山先生。”
太宰用他清澈的眼睛注视着松山研一的丑态,随后,他的反应让我觉得——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
“伊君,你玩过‘狼人杀’吗?”
他的眼中似乎早就装满了这场中所有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想必每一个微表情都不会被他漏过。
“啊……不过我们要找的不是狼人,而是藏在人群中的‘络新妇’啦。你可要小心别被蜘蛛给迷惑啊——”他笑得意味深长。
披上了怪奇的外皮,将一切的不合理全部推给世人眼中的“不存在之物”——妖怪。犯下一次次命案的,真正的凶手,说不定此刻已经如蜘蛛一般长出了多余的足,正悬在梁顶,用他的多目观察着在他网下的猎物们。
“伊君,在你看来,谁才是真正的‘络新妇’呢?”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为什么这个络新妇不可能是犯人了吧。
她恐男(点烟)
太宰:来来来,大杂烩狼人杀开盘了。
岩永琴子:我,巫女,打钱。
络新妇:呕呕呕臭男人离我远点。
除妖师阵营:在赶来现场的路上。
无伊实应该是首次这么近距离的见到工作状态的宰。
认知度+10(喂)
想不到我居然日了这么多天六,震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