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够一个人吃饭了。
“无伊实小姐都不关心自己的事吗?”在我咽下一块炸鸡的边角料后,太宰主动将话题抛给我。
我顺着道:“是说贺村和杉本吗?”
“这对天造地设的情侣对你出手,自然不是什么巧合。不过,事情还没完全结束,我就说说和无伊实小姐相关的部分吧。”
“还没结案吗?”我问,“侦探社可真不容易,从失踪案到现在,不是都过去一个月了吗?”
锖兔蹙起眉头,“官方认定中最早的一案在五周前。”
真菰:“那就超过一个月了。”
锖兔:“警方没有第一时间找侦探社寻求帮助吗?”
“警方也是有自己的自尊心的,要是刚开始办案就想着寻求外部力量的帮助,岂不是会让人觉得‘我们很无能’吗?”
义勇也像锖兔一样露出了不太赞同的表情,可他表情不像锖兔,锖兔是强烈的,义勇虽然皱起眉头,可是舒展得也很快。
太宰:“这是一个整体形象的问题,不能割裂的去看待。”
真菰问出了义勇想问的——
“让大家早点获救不是好事吗?”
太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甚是高深莫测。
我明白,这种话题一旦开了头,就会像滚雪球一样没头没尾的进行下去,谁也说服不了谁。
“贺村为了躲避高利贷,和女朋友分开一个人住在网咖里。收入来源尽是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还和池袋的非法组织搭上了线,做着人口拐卖的行当。下手的对象多是些离家出走的十代、二十代年轻人,身份不明的外国人……说得更简练一点,就是‘即使消失了也很难被人发现的人’。”
哎呀,那我不是完全符合嘛?
“无伊实”本身就是“不存在”的人。
“大型失踪案和他没什么关系,本来像贺村这种人消失个十天二十天也不会有人管,可偏偏网咖的老板不想事后被牵连,将贺村也当做失踪案中的失踪者上报了。”他对这场送到眼前的闹剧展现出无可奈何,“哎呀,你们听听,这可真是……黑色喜剧啊。”
“也就是说,那个贺村根本不是失踪案的受害者?只是被多管闲事的网咖老板误会了?”锖兔一脸不可置信,随后又说:“也太倒霉了——我是说被盯上的稻井小姐。”
“手头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的贺村,恰从女友那得到了:‘自己在网咖隔间的邻居居然是个消失了也没人知道的人’,正好能拿去凑数。”
这就是因果吗?我想。
“接下来的事,就是我先前说的那样了。”太宰轻描淡写的带过了这部分。
我侧着头,很是疑惑。
“是这样吗?”
可是这没法解释为什么贺村在对我使用了异能力后,又把我放走了这件事。
太宰先生还有事在瞒着我。
“是这样哦。”他的指甲敲着听装啤酒的罐身,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又用那种仿佛是说服,可让我觉得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无伊实小姐不用担心,后续的事就交给警方来解决吧。比起这些,满桌子都是年轻人,吃饭的时候看将棋比赛不会太沉闷了吗?”
锖兔侧身取出录像带。
“是回放啊,我看看。”他读出录像带上还贴着字标签,“这不是桐山五段的顺位赛录像吗……师父还真是喜欢他啊。”
“以初中生的身份成为职业棋手的,历史上也只有五位嘛。”
“太宰先生也关注将棋吗?”
“啊,同僚中有将棋爱好者罢了。杂志寄到社里来时,标题上醒目的‘史上第五位初中生棋手’几个字,看过一遍就忘不掉了。”
“我懂我懂,写的很夸张呢。”
饭桌上弥漫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愉悦,这种愉悦是从平静的日常中开出的花,我站在一旁,怎么都没法看清这朵花的全貌。我时不时偷瞄他们每个人的表情,是一种随和又放松的笑脸,这也难怪,同亲人、好友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谈一些琐碎的、日常的事情,这就是人的常态。
不如说是“家庭”这东西的常态。
录像带被取出后,电视上正播放着一则地方新闻。独居在家的三十岁男性,在过世后近一个月才被人发现,提起他来,就是邻居也没什么印象,若不是为了收租,搞不好还要迟些才有人发现他孤独死去的事实。
房东是个年迈的女人,我想象着她插入钥匙转开门锁,推门而入后扑面而来的定是恶心得令人窒息的臭味,臭味一定无处不在,要是没关窗,怕是苍蝇都能生窝。然后吧,那人似乎是歪歪扭扭的摔倒在地上,碰到了头,就这么死了,也就是说尸体和周围一片狼藉,搞不好还会渗水,住在楼下的租客一定很可怜。
不对,房东也很可怜,这房子很难再租出去了,哪怕是对这人有同情,时间久了,一想到进不了口袋的钱,就会恨上他吧?
太可怜了,大家都太可怜了。
新闻里称死者为○○先生。
“○○先生生前在某小型制造公司担任仓库管理,因身体抱恙而无法出勤,最后也丢了工作。”
“○○先生没有妻子和孩子,唯一的亲人是大他十岁的堂姐。”
“因为身体问题,无法成为正式员工,只能接受劳务派遣。那之后就一直住在廉租公寓里,靠着打零工维持生活,最后一个人孤独的迎来了死亡。”
“现在,这样的死者越来越多。”戴着气派的金丝眼镜的评论员指出,“他们是没有社会关联者的‘无缘者’。”
无缘者——我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倒是和我很合适。
高学历的评论员一本正经的摊手朝观众解释:“他们本也是社会中极其普通的一份子,作为社会这个大齿轮中的小齿轮转动着,不知何时,却和整个社会脱了节,变成了和谁也没有关联的‘无缘者’。”
新闻上说,堂姐称自己和○○先生早就没关系了,年轻的时候○○先生就脱离家里,就连父母的葬礼都没回来过,负责清扫的人虽然整理好了他的遗物,堂姐却说“随便丢到哪里就行”,遗体火化后,她说:“我和他早就没关系了,墓地的钱我也不会出的。”这么一来,也只能送往寺院收留。
最后是僧人悲悯的脸,他说:“无人认领的骨灰逐年增多,再这样下去,日本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也没人知道了。”
啊啊,好悲伤的话题。
又是锖兔,他说“吃饭的时候看这种东西,饭都会变得难以下咽。”,然后切换了频道,这次是当红明星羽岛幽平的采访节目。
真菰:“你不换频道吗?你不是很不喜欢看这些吗?”
没想到锖兔称赞道:“羽岛幽平之前在节目里面无惧色的要切下手指,实在是太男人了,对吧义勇?”
义勇点点头,筷子伸向炸鸡。
真菰:“真搞不懂你们男孩子。”
餐桌上其乐融融的杂谈还在继续。
除了本就话不多的鳞泷先生只偶尔会插两句外,基本是孩子们的主场。太宰早就吃完了主食,晃荡着易拉罐,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呢,还对电视上方才说的“无缘者”弄得魂不守舍。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能日复一日做着普通齿轮的我,终有一天会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脱轨,最后被社会抛弃在外,成为和谁也没有关系的无缘者吧?
因为我是无伊实(无意义)嘛。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头一次,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部分有涉及到NHK的纪录片无缘社会,也有书籍版,感兴趣的话可以去了解一下!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也没有过去的无伊实,确实是当下社会的无缘者。
如果没有碰到宰,也就没有这么一系列的后续,搞不好真的会一个人死掉。
未来当然会越来越好(确信)
暂定有两个到三个幕间,真菰视角和宰的视角,还有一个待定。
厚着脸皮来求收藏求留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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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全十美(七)
道场的走廊尽头,被半簇阳光投射的地方,我正在鳞泷先生对面,他朝我介绍身旁一本正经的男性,他穿着白色的修行服,他的袴上有一颗饱满的紫藤花刺绣,在明暗交界处闪耀着晦涩的光。
“这位是关口,是我弟子中最为年长的一位,性子沉稳,在我身边时间也不短,若是我不在,有什么不懂的就朝他请教。”
关口天庭饱满,发尾像被人雕刻好的糖霜,朝外卷曲,背板挺得老直,像后面用石膏固定住似的。和他相比,鳞泷先生两手插在袖里的姿势,就内敛多了。
“您好,我是稻井。”
我两手交叠置于下腹,微微点头。
“我从老师和锖兔那里听说了。”关口不负我望,声音浑厚,颇有些大弟子风范,“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来问我。稻井小姐已经和老师在道场转过了吗?方便的话,不如由我来解说一番?”
当然是没有的,我所做的只是穿上了真菰给我的衣服,然后被鳞泷先生带到了道场罢了。
“麻烦你了。”说话的当然不是我,是站在一旁的鳞泷先生,他点了点头,“我正有些事要同……商量。”
他隐去了一部分词,很显然,关口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关口看起来并不大,和我年龄相仿,他告诉我他正在附近读大学。
“经济学部三年级,一眨眼距离毕业也不远了,老实说我还在烦恼毕业后该怎么办呢。”他是个健谈的人,我寡言,他就把我该说的那部分分量也承担了。
“父母总是想着我能进一流企业,可是啊,那些资本主义的大厦,哪是我的归宿——这话我可不敢说出口,否则会被骂是‘不孝子’的。”他踏着的地板发出拉扯声,“本来我有想过,反正我喜欢剑道,也喜欢鳞泷老师和他的弟子们,要不干脆就留下,正好先前负责工作的人辞职了,不正是我的机会吗?没想到老师立刻就找到了稻井小姐,我吓了一跳呢。”
我们走过长廊,门开着,几条脏毛巾被随意的丢在地上。
关口大步上前,扶着门朝里面大喊道:“小混蛋们,别乱丢东西!”
孩子们喊着“哇哇是关口啊”“真可怕”然后跑开了。
像有人朝着鸽群中投了一粒石子,整片喧哗的鸽群都扑腾着翅膀,高飞着逃离了,留下了一地的羽毛。
“抱歉,让你见笑了。”
“不,孩子们很活泼。”我如实说道。
“就是活泼过头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惹人嫌哩。”他随手将地上的毛巾甩进篓子里,“年纪小一点的孩子会在这边修行,大孩子们在入门的正厅朝里走。”
“我知道,道场相当气派。”能容纳不少人的样子。
“也不是那么了不起啦……”他说,“用‘气派’来形容我每天习以为常的景色,我会觉得很奇怪。”
“实话说,道场的面积大到超乎我的想象。”我望着从篱墙上攀附着向外爬去的绿植,不知怎么的,心情变得很好,“在这里修行一定很开心吧。”
“这当然!”他语气里不掩自豪。
接下来,关口又同我交代了些工作上的细节,譬如道场招收弟子需要办理手续,值日的排班,修行的安排表之类的,我从他手中接过厚厚的一沓学生联络册时,甚至产生了自己是教职工的错觉。
“对了。”他摸出手机,“我们交换一下联络方式吧,这么一来,就算碰到无法处理的问题,也能第一时间联系我。”
待我大致摸清楚了自己的工作内容,以及对道场的布局了解后,鳞泷先生似乎正好忙完。他开口就问:“还习惯吗?”
“嗯,关口先生都告诉我了。”
“喂喂,叫我关口就好,‘关口先生’是什么啊?”
他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在做什么无厘头的搞笑。
最终,鳞泷先生以长辈的身份做出总结——
“看来你们相处的不错。”
“我正好有点事要拜托一下稻井小姐。”
我“诚惶诚恐”的也退了一步,“叫我无伊实就好。”
背后关口笑了起来。
“茑子……就是义勇的姐姐,托我帮她去侦探社走一趟,可今天贵客来访,我暂时离不开,能麻烦你替我走一趟吗?”
……
富冈茑子是位无可挑剔的美人。
额前垂落的头发宛如帘幕,空隙中打出阴影盖在秀丽的眉上,头发在后面梳着个宽松的麻花,发带高高系在后顶上。最惹我注意的是她同弟弟一样深邃的钴蓝色眼睛,还有其春风和煦的笑颜。
“辛苦你了,还要特意跑一趟。”她的语气轻缓,令人舒坦。
“没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