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对旁人的时候，经常会笑，有的时候是真心，有的时候只是习惯。
回家转学之后，真心的笑容变得多了一点，但很多时候，即使没有什么情绪，明北也保持微笑。
妹妹明南为此感到有一些难过——她对双生哥哥的情绪感知十分敏锐，认为哥哥吃的苦太多才会如此。
但明北觉得无所谓，他的笑容并非勉强，只是习惯，他从来没有委屈自己。
就像他习惯当一个三好学生一样——练琴，保持学习成绩，锻炼身体，偶尔也玩玩游戏，听听流行音乐，旅游，方便参与同龄人的话题。
只有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明北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有时候会想起教他二胡、接济他读书的老师傅；有时候什么也不想，整个人完全地放空。
动物不算人，猫当然也不算，就算这只猫是金色的，是他室友的猫也不算——所以在金色小猫面前，明北不用保持习惯的微笑。
明北当然不会和一只猫说心事，就算这只猫每天早晨叫他起床跑步也不会；只是偶尔烦恼的时候——学习不顺心，或者养母家庭又联系上他的时候，在金色小猫的面前，他会将心事全部摆在脸上。
金色小猫总会跳到身边依偎着明北，毛茸茸的，很暖和。
在金色小猫从刀下救下明北之前，明北认为金色小猫是只普通的、比较通人性的猫。
小猫救了他之后，明北认为小猫是只特殊的猫。
但明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室友鹿然的猫，竟然就是室友鹿然。
而明北，是在鹿然离开之后才知道这个消息。
好在几年后，室友就回来了。明北接到鹿洛洛的通知，当场就订了机票回国——当时他在国外交换学习，为期一年。
下飞机的时候，明北想，他有挺多话想和鹿然说。
不知道鹿然还记不记得当初的事？不管怎么说，他要谢谢他。
明北抓紧时间打了个腹稿。
快到鹿宅的时候，明北接到曾经室友沈容的电话，对方语气奇怪地告诉他鹿然回来的消息。
明北来到鹿宅，见到室友沈容，也见到曾经的室友鹿然——在婴儿车里的室友鹿然。
一切腹稿胎死腹中，要用上得再等十八年。
明北总算明白室友陆清嘉的意思。
那一天，他和沈容合起伙来，灌了陆清嘉好几杯酒。
……
陆清嘉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他的心里有数，不仅仅体现在学习方面。
姨母邀请他寒暑假一起过是为了让他给表弟补习，他去了一年，就再也不会去。
入学时候的同桌得知陆清嘉的学习成绩，对陆清嘉热情许多，只是为了让他考试的时候配合作弊，陆清嘉不仅不理会，还反手一个举报——对方很快就转了学。
陆清嘉身边的座位就此空了下来——他也不爱理人，渐渐有了孤傲的名头。
孤傲不是个好名头，顶着这个名头，很多人和陆清嘉说话小心翼翼，也不会主动找他联络——除了鹿洛洛，他们会交流漫画资源。
陆清嘉也忘了是谁先搭的话，总之一来二去，他和鹿洛洛就熟悉了起来——主要指漫画和游戏方面。
从某种方面来讲，鹿洛洛也不爱和人交往，她的排外心理很强——只是相比陆清嘉，她的人际关系稍微地不那么单一，她有一个好朋友同桌，明南。
鹿洛洛成绩不好，游戏也很菜，但她会和陆清嘉交流漫画，陆清嘉就和鹿洛洛成为朋友。
朋友有了麻烦，陆清嘉当然义不容辞——何况还有游戏道具作为交换条件。
带来麻烦的人叫做鹿然，他很快转学到一中，成为了陆清嘉的新同桌，没过多久，他又成了陆清嘉的新室友。
陆清嘉有时候会觉得，鹿然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陆清嘉没把这点奇怪放在心上，连校园里流浪的橘猫都有心事，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
陆清嘉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但陆清嘉是个很会投桃报李的人。
住在一起，总免不了互相照顾——所以陆清嘉没拒绝室友鹿然的生日礼物，尽管这个礼物有些特殊。
这个时候，他已经将鹿然当做了朋友。
朋友不必太多，没有也可以；但朋友就是朋友。
后来，陆清嘉发现他的朋友鹿然不是人，是一只猫；朋友的父亲，新转到班上的学生，也是一只猫。
再后来，陆清嘉发现他的朋友鹿然，和他另一个朋友鹿洛洛的关系，是亲生母子，也明白自己可能存在的性命之忧。
再再后来，陆清嘉的朋友鹿然离开了。
陆清嘉等待着重逢——如果没想错的话，几年之后，他们会重逢一次；二十几年后，他们会再重逢一次。
事实果然和陆清嘉想得一样。
被朋友叫“叔叔”的机会不是谁都有的，所以陆清嘉经常抽空陪小鹿然写作业。
陪小鹿然写作业的某个时刻，陆清嘉被书页划破了手指，又想起曾经某个冬令营，同样被划破手指的经历。
陆清嘉是个善于联想的人——他很快想到当时鹿然和亲生父亲的关系；在他划破手指之前，鹿然对他的奇怪态度。
沾着指尖血的棉花能做什么用？
陆清嘉想，他大概明白了什么——但那只有等很多年后再求证了。
……
鹿然从小就觉得，妈妈的几位朋友、他的几位叔叔有一点奇怪。
重点表现在自己喊“叔叔”的时候，沈容叔叔总是眉眼抽搐地笑一声，然后扭着一张脸，让鹿然多喊几声。
明北叔叔总是咳嗽一声，让鹿然不要这么叫，直接称呼名字就好。
陆清嘉叔叔的反应倒挺正常，只是有时候，注视鹿然的眼神有些奇怪。
鹿然说不出这种奇怪在哪里，总之和其他大人不一样。
不过这几位叔叔虽然奇奇怪怪，对鹿然倒是都很好，沈容叔叔每次都给鹿然带礼物，明北叔叔会带着鹿然去跑步，陆清嘉叔叔还会给鹿然出数学题。
直到十八岁，两部分的记忆相融合，鹿然才了解几位“叔叔”的另一个身份。
清晨，鹿然打开门，面带微笑，欢迎几位室友/叔叔的到来。
……
鹿宅的客厅摆满了酒，度数都不高，看着倒是壮观。
“所以在原本的时空里，我是淹死的，明北是被人拿刀捅死的，陆清嘉是怎么回事？”
陆清嘉面无表情。
他的三个室友眼神好奇。
陆清嘉：“……下楼梯时候不注意，踩着了香蕉皮，摔到后脑勺。”
日期是鹿然十九岁生日那天。
但鹿然到来之后，同样的一天，陆清嘉去参加了鹿然的生日会。
他没有经过那个楼梯，踩到那块致命的香蕉皮。
和其他两个室友比起来，这个死法真是窝囊极了。
陆清嘉从昨晚开始陷入自我怀疑。
这些年他努力锻炼身体，尽量早睡早起，规避有可能存在的各种危险，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42章 番外二
照锦认为自己是一只猫,就算能够变成人，也是一只猫。
所以当照锦关注到一个人类女孩的时候，并不认为这种注意，跟他对其他事物的注意,其实是有所差别的。
人类女孩名叫鹿洛洛。
鹿洛洛的运气不太好,她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因为肺癌。
鹿洛洛在学校有两个朋友,一个是她的同桌明南,另一个是她的后桌陆清嘉。
鹿洛洛和前者关系亲密,上个厕所都要一起；和后者交流漫画资源,谈论游戏相关的话题。
另外,鹿洛洛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哥也跟她一个班，但两个人的关系说不上特别熟悉,只是见面的时候,会打个招呼。
人类女孩的堂哥过世的时候,鹿洛洛很伤心——大多数人都很伤心，堂哥是因为见义勇为，救人过世。
照锦也参加了鹿洛洛堂哥的追悼会，在他坟前献了一束花。
照锦有些后悔。
他没有跟着大家去野营,如果去了,说不准就能救下鹿洛洛的堂哥。
后来,鹿洛洛叫做明南的朋友休学了。
明南有一个双生哥哥，名叫明北,也是一中的学生，和鹿洛洛明南一个班，他在明南面前被小混混捅死。
明南亲眼目睹双生哥哥的死亡，受的刺激很大,不得不休学疗养。
再后来，鹿洛洛的另一个朋友，经常交流漫画游戏的陆清嘉，踩到香蕉皮磕到后脑勺，当天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照锦后悔自己都不在现场。
鹿洛洛一天比一天沉默起来。
照锦很想让她重新开心起来。
为此照锦做了很多奇怪的事。
他偷偷运用法术，让鹿洛洛面前的花开得更漂亮，让小鸟在她面前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卖蠢。
天热的时候，照锦会给鹿洛洛送风。
照锦甚至在鹿洛洛孩称赞过他猫形的毛色过后，主动凑上去给鹿洛洛摸耳朵。
照锦认为自己对鹿洛洛的感情，是普通猫都有的同情——其他猫若是像他一样聪明有能力，也会和他一样照顾鹿洛洛。
他就是一只热心的雷锋猫。
学习雷锋做好事的过程持续了一年。
一年莫名其妙的好运，就算是傻子都会察觉不对，何况鹿洛洛并不是个傻子，她很聪明。
某次鹿洛洛差点崴到脚，照锦慌乱之下现出了人形。
照锦本不该慌的，但他慌了。
“你是——”鹿洛洛看向照锦的眼神好奇，却并不惊慌，好似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突然出现。
“照锦，我叫照锦。”照锦保持镇定，对鹿洛洛道。
……
照锦和鹿洛洛渐渐熟悉起来，他以人形出现在鹿洛洛面前的频率一直在提高。
“我要上大学了。”高考过后，鹿洛洛状似无意朝照锦道，“你愿不愿意换个地方生活？”
她没有询问照锦的身份，好似对照锦的一切不寻常心知肚明。
照锦朝鹿洛洛点点头。
……
前进，后退，试探。
“你喜欢我。”大学二年级的某一天，鹿洛洛对照锦道。
照锦：“……但我是一只猫。”
“你可以成为人的。”鹿洛洛神情和语气都很平静，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能够泄露心绪，她问道：“你愿意为我成为人吗？”
照锦沉默片刻，定定地看着她：“我愿意。”
这一刻，金色光芒从照锦身上漫出，刺破了鹿洛洛的指尖。
鹿洛洛以为金光是契约一样的存在，才需要她的血液——古有歃血为盟，各种灵异神怪的想象作品里，也有道侣结契。
为此鹿洛洛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或者说，她曾经设想过这一幕。
没有想到的是，金光渐渐勾勒出一个婴儿——一个眉眼轮廓和鹿洛洛相似的婴儿。
当天夜里，鹿洛洛不得不给母亲鹿明珠打电话：“您觉得，四十七岁成为外婆的主意怎么样？”
鹿明珠：？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颇有些鸡飞狗跳。
婴儿看起来和普通婴儿没有任何不同，大家给婴儿取名叫做鹿然。
“然”是沈嘉去世之前给孙辈拟的名，男孩女孩都能用。
随母姓是照锦的意思，照锦的名字是自己取的，严格说起来并没有姓。
……
“这股力量……就不能让它待在然然身上？”鹿明珠女士很快地接受了女婿和外孙，但女婿至少一半的时间都是猫形，这就……
照锦摇摇头：“小然的控制力还不够。”
他想了想，接着说：“这股力量……大概与很多颗原.子.弹相当。”
鹿明珠女士沉默了。
要是外孙成长过程中突然想看爆炸，世界就危险了。
为了世界的安全，还是请女婿继续白天当猫，晚上变人好了。
……
“真的不告诉然然你的身份？”鹿洛洛趴在照锦怀里，仰头看他，“你带小孩很辛苦的，可他还以为爸爸不在身边。”
照锦小心地圈住鹿洛洛，犹豫道：“等小然长大一点再说吧。”
目前看来，鹿然只是一个普通小孩，照锦害怕自己给他带来不好的影响——儿子要是得知父亲是一只猫，只有等他睡着才能变成人，会不会有很大的心理压力，或者致力于玄学研究？
这一犹豫，就犹豫了十八年。
第43章 番外三
（一）
橘猫小黄最近有一个烦恼。
它觉得自己可能精神有一点问题,是一只精神病猫。
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有几段不同的记忆在脑海里面打架？
某段记忆里，它一直是一只流浪猫，平时靠学生们投喂,学生们放假就去社会上讨生活,实在困难的时候，认定的干儿子（虽然人家不承认）会出手帮助他度过难关。
再有一段记忆里,两岁的时候,它会眼识因英才,在寒冬即将到来的某一天蹭上一个人类女孩的小腿,就此抱上了某位人类女士的大腿；从此鱼干罐头吃都吃不完,还有豪华猫别墅住——就是在春季的某一天被带到医院，从此永远地失去了某个器官。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段记忆里，它在出生的时候，就被一个人类家庭收养，从小就过着优渥的生活——这个人类家庭就是鹿家，鹿家的女儿鹿洛洛想要一只橘猫，正好在道边碰上了刚出生的小黄。
到底哪一段记忆是真的？小黄实在困惑。
它现在待在鹿宅的大别墅里，鹿家的两位主人轮流给它倒猫粮、添水；小主人偶尔也会给开一个罐头。
认定的干儿子偶尔会朝它投来鄙视的目光——对方竟然还会变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