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好,明明是儿孙,却为这一大家子操碎了心,还得不了他们的好。”
石文炳看到爱妻柔和的面容,还带着淡淡的母性光辉,满怀的烦恼终于消散不少。他轻轻抚上多罗格格高高耸起的肚子,感受着里头的胎动,笑着问道:“今儿个孩儿可有闹你?”
多罗格格垂头微笑,将自己的手覆在石文炳的大手上,说道:“这孩子比富达礼和庆德那两个泥猴子乖多了,从来不闹我。我看呀,肯定是个温柔娴淑的小格格。”
石文炳笑着说道:“小格格好,夫人已经给爷生了两个小阿哥,可还没有过小格格呢!”
两人相视而笑。岁月十分静好。
而此时的乌雅氏府上,曦月全然不知她小选进宫这条路差点被瓜尔佳氏给断了,也全然没想过未来的她,与瓜尔佳氏竟还会有交集。
此时的曦月,正在苦哈哈地跟着乌雅威武重金请来的李嬷嬷学那严苛至极的繁琐宫规呢。
曦月望天长叹,既不是嫔妃也不是格格,她只是做个小小宫女,为什么也要学这么多的规矩啊!
天哪,这魔鬼训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谁来救救她啊!
第5章 忽悠
宫女之仪与贵人之仪
其实,曦月的感觉并没有错。
小选进宫做一个宫女,确实不需要学这么多规矩,也没必要学得这么精。内务府有嬷嬷们呢,真进了宫,自有她们仔细教导,符合要求了才会分配到各处。
像乌雅氏这样的包衣世家,延请宫中出来的嬷嬷教导即将小选的姑娘们规矩,目的只是为了让她们进宫之后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轻则惹了笑话,重则冲撞了贵人罢了。
曦月此刻所受的魔鬼特训,其实是她自找的。
很简单,谁叫她憋着一股劲不肯服输,聚着精气神不肯放弃,把学规矩当成军事演练一样严要求,硬坚持呢?
李嬷嬷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啧啧称奇。多少年了,这么赞的好苗子她是第一次见。若是好好调/教,不知会有多么出彩的表现?
李嬷嬷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她本就做过内务府的教导嬷嬷,多年过去,技艺丝毫未生疏,铁腕手段下去,直把曦月以一等大宫女的标准来严格教导。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曦月还是做到了!
毫不客气地说,这样子的曦月,就算直接分到坤宁宫去,那也是使得的!
明明李嬷嬷刚来的时候,曦月只不过是个稍显优秀点的普通小姑娘,由于出身所限,比起那些满洲贵女来说还显得有些纯朴稚嫩。可经过这一段时间宫规礼仪的学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行云流水,竟是说不出地赏心悦目。
若是……曦月不是包衣出身,而是满洲贵女;若是曦月参加的不是小选,而是大选;若是曦月学的不是宫女的规矩,而是秀女的规矩,贵人们的规矩,那该当如何?
李嬷嬷眼前一亮。
又一次,李嬷嬷疯狂地把脑中的想法付诸行动。她在没有告诉曦月的情况下,教了她宫中后妃、公主们的坐立和行走的姿势以及注意事项。
曦月最开始不觉有异,很是乖觉地照做了。
然后,李嬷嬷的眼眶湿润了。
那一瞬间,她一恍神,竟然在曦月身上看到了那位贵主的影子!
那架势,那模样,那气派,真跟那位贵主有那么几分相似啊!
只可惜,女人难做,皇上的女人难做,夹在皇上、阿玛、义父之间的女人更是难做!
更加上后宫的诡谲,太皇太后那冷情的大局为重,贵主时运不济,到底是成了各方角逐的牺牲品。最终就连她的存在,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李嬷嬷有幸,曾伺候过那位贵主一段时间。贵主去后,她顿觉得在宫中继续待下去实在没意思得很,就跟太后求了情,自请出了宫。也把那段往事,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可没想到,今日,她竟然在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身上,看到了那位贵主初入宫时的风华!
李嬷嬷热泪盈眶。她转过身,偷偷地用手背抹去了眼泪。
重现在曦月面前时,李嬷嬷就又恢复了那个不苟言笑、严肃刻板的模样,说道:“姑娘学得尚可,继续吧。”开始更加不遗余力地教导曦月。
这下子,曦月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曦月内心喷火,面上却不显,冷静地问道:“李嬷嬷,这不该是我要学的宫规吧?”明显与最开始学的差别甚大。
出乎曦月预料的是,李嬷嬷并不否认,直截了当地承认道:“没错,这是宫中贵人们的礼仪。”
曦月眼皮一跳,语气里隐隐有着怒意:“李嬷嬷这是为何?阿玛请你来是教我该学的规矩,并不是让你自作主张的。”
李嬷嬷淡淡地说道:“请姑娘注意仪态,喜怒不可轻易现于人前。姑娘不必多问,李氏所教的,都是为了姑娘好。”
去你的仪态,去你的喜怒不惊,去你的为了我好!
曦月觉得这段时间她被当成了猴子耍!
她再不肯配合,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呼呼地说道:“我要见阿玛和额娘!”她决定了,她要将李嬷嬷的恶行告诉给乌雅威武和喜塔腊氏听!她要告状!
李嬷嬷说话的声音仍是那样淡淡的:“可。”
乌雅威武和喜塔腊氏很快就来了。
喜塔腊氏看到曦月委屈的模样,粗略问清了情况后,心疼极了,将她搂在怀里直呼着心肝,看向李嬷嬷的眼神十分不善。乌雅威武却是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尖,暂未有动作。
喜塔腊氏摩挲着曦月的头,说道:“额娘的乖女,这才半个月,怎么就瘦了这么多啊。都是你阿玛的错,千挑万选,竟请了中看不中用的人回来!”
“我们是包衣,进宫做的是宫女,做啥子学那些贵人们的规矩?要是学混了,做差了,那不是僭越了,等着被罚吗?李嬷嬷,你这是要害我们家曦月啊!”
李嬷嬷说道:“夫人息怒。李氏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姑娘的前程。”
喜塔腊氏怒道:“什么前程?包衣宫女的最好前程,要么是留宫自梳做了掌事嬷嬷,要么是得主子青眼赐个好婚事,怎么着也是用不到学贵人们的规矩!”
说罢,喜塔腊氏狠狠瞪向乌雅威武,气他识人不清,办事不牢,害了自家乖女受苦。
乌雅威武笑着安抚道:“云娘莫急,且听李嬷嬷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嬷嬷向他们行了一礼,如一棵青松般端正地站直,娓娓道来。
“乌雅氏底蕴不浅,姑娘才貌出众,老爷和夫人总不甘姑娘进去只做个普通宫女吧?”
“想要在宫里立住,在众多宫人中出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谁说宫女就只需要懂宫女的规矩?李氏以在宫中多年的所见所闻、所知所得告诉老爷和夫人,那远远不能够!”
“能耐的宫女,那必也是懂贵人们的规矩的。”
“想要成为贵人们不可缺失的臂膀,想要做一宫主位的一等宫女,必须时刻将贵人的一切放在心上。贵人想到的,姑娘得知道;贵人疏忽了的,姑娘也得清楚,准备随时去描补。”
“万一贵人行错了礼,姑娘要是不懂贵人们的规矩,怎么出身提醒,免去祸事?”
“若太皇太后设宴遍请后妃,姑娘要是只懂宫女们的那一套,怎么给贵人在衣品妆容上给意见?”
“再者,若贵人不慎得罪了人,落了难,姑娘要是行事周全、广结良缘,或许就能替贵人想法子周旋,助贵人东山再起。要知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么一来,姑娘的前程岂不是有望了?”
“老爷,夫人,李氏问心无愧,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姑娘好。”李嬷嬷再次强调了这句话,结束了她的长篇大论。
喜塔腊氏听得云里雾里。曦月听得目瞪口呆。
好像,说得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啊!
听起来,似乎真的挺有道理的啊!
莫非,真的是她们错怪李嬷嬷了?
再看乌雅威武,已经起身郑重其事地向李嬷嬷行了一礼,言辞十分恳切地说道:“如此,就劳烦李嬷嬷了。”
喜塔腊氏也连忙站起来,向李嬷嬷致了歉,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之前是我不明状况,误会了李嬷嬷,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李嬷嬷微微一笑道:“无妨,夫人言重了。”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曦月入宫前的教导,悉数全交给了李嬷嬷这个魔鬼!
曦月欲哭无泪。这世道啊,怎么连做个宫女都这么难!
她完全没想到的是,这一日入夜之后,乌雅威武偷偷去了客院,轻扣了两下门。
李嬷嬷将院门打开,看向来人,说道:“老爷果然来了。”
乌雅威武脸上露出一抹似狐狸般狡黠的笑容:“李嬷嬷,你忽悠得了她们,可瞒不过我。”
李嬷嬷会心一笑,作了个请的姿势,说道:“李氏本就没想过能瞒过您。更深露重,老爷请进来说话。”
第6章 野心
乌雅威武进了客院。李嬷嬷沏了一盏早就准备好的雨前龙井奉上。
乌雅威武接过茶盏,低啜了一口,问道:“李嬷嬷这么做,究竟是何打算?”
李嬷嬷微微一笑,反问道:“李氏想先请问老爷,您送姑娘进宫,是何打算?”
乌雅威武轻笑道:“能有什么打算?听命行事罢了。吾乌雅氏是正黄旗包衣,上三旗的包衣女子,本就是登了记造了册,符合年纪后需得参加一年一度的小选。吾女曦月,自然也不例外。”
李嬷嬷说道:“上三旗包衣女子众多,所需宫女则很是有限,因而小选并不像大选那么严格。据李氏所知,如老爷这般的包衣世家,通常都舍不得自家姑娘们进宫受苦做那侍候人的活计,所以多是报病求个免选。李氏观之,老爷十分心疼姑娘,怎么竟舍得姑娘进宫?”
乌雅威武说道:“你何必问这么多。吾且先问你,为何自作主张,教导吾女宫中贵人之仪?”
李嬷嬷坦然一笑,说道:“皆因李氏观之,姑娘不同常人。”
乌雅威武眉头一抬,问道:“哦?如何个不同常人法?”
李嬷嬷说道:“李氏愿坦言相告,还请老爷也勿遮掩。老爷,您为何不曾给姑娘求个免选?”
乌雅威武叹气道:“还请嬷嬷保守秘密。唉,此事说来话长。”将骑都尉府瓜尔佳荣禄看上曦月,想强纳她入府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李嬷嬷说道:“竟是如此。不过老爷,您还是没跟李氏说真话。瓜尔佳氏的大阿哥身为三等忠勇伯,行事向来坦荡正直。您若是二阿哥强纳之事而恼,尽可将求助忠勇伯,此事即可迎刃而解。”
乌雅威武抚须笑道:“确是如此。”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呢?顺水推舟不好吗?
就是没这档子事,他还是会另想法子,送曦月入宫的!
之前求的免选,本就是用来敷衍溺爱女儿的喜塔腊氏的!
李嬷嬷眼中隐有赞叹之意,说道:“老爷志存高远,不拘泥于出身;姑娘资质卓绝,非常人可比。所以老爷送姑娘进宫,不可能只是为了做个泯然于众的小小宫女吧?”
乌雅威武点头道:“吾当然志不在此。还请李嬷嬷告知,吾女可有胜算?”
李嬷嬷说道:“胜算很大。”
乌雅威武强捺住激动之意,问道:“为何?”
李嬷嬷说道:“多的话李氏不能说。李氏能告诉您的、能确定的是,姑娘是皇上喜欢的类型,也是太皇太后喜欢的类型。您送姑娘进宫,是做对了。姑娘的未来,绝非池中之物!”
乌雅威武双眼圆睁,满满地泛起了血丝,压低了声音轻呼道:“好,好,实在是太好了!谁道尊卑荣辱,生来就有定数?吾乌雅威武偏不信这个邪!以前没人敢想想的,吾要试之;没人敢做的,吾要为之;没人能达到的,吾要得之!”
李嬷嬷说道:“李氏在此,预祝老爷和姑娘早日达成所愿。”
乌雅威武说道:“谢嬷嬷吉言。吾女顽劣,还请嬷嬷多多费心。”
李嬷嬷笑道:“老爷放心。但求‘苟富贵,勿相忘’!”
乌雅威武问道:“嬷嬷有何心愿未了?吾但凡能做的,必为嬷嬷达成所愿。”
李嬷嬷说道:“李氏确有一事相求。李氏在宫中近三十年,今已四十有余,一早就息了成家的念头,可落个轻松自在。谁料去年的时候,李氏一远房堂侄女,因水灾失了父母,小小年纪就老远地投奔过来。李氏不忍,就收了她做女儿。姑娘富贵尊荣之日,若还记得今日与李氏的情份,还请召她入宫见见世面,过上个几年再给她赐桩过得去的亲事,让她终身有靠。如此,李氏也就心安了。”
乌雅威武颔首:“嬷嬷的女儿,吾和吾女必善待之,还请嬷嬷放心。”有所求,他才安心。
李嬷嬷满面笑意,行礼致谢。
不久后,乌雅威武心情极好地离开了客院。
李嬷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阖上了院门,也阖上了她眼底的复杂和疯狂。
乌雅威武以为她所做的是为了她的养女,其实并不然。这只是个借口罢了。
她这段时间的殚精竭虑,所为的,都是为了那位贵主啊!
“贵主……”李嬷嬷喃喃着,心痛如绞。
那几年发生的事情,难道他们都忘了吗?
他们怎么可以忘了!他们做了那么多对不住那位贵主的事,到头来还要将贵主抹得干干净净,就连后世史书上,也不会有贵主的只言片语!
这是多么大的悲哀!
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忘!她永远都记得那位贵主!
所心,她要让曦月进宫,她要助曦月得宠,她要让那些人重新忆起贵主来!
这样子,贵主就好似借着曦月的身,重新活了过来!
这,才是她毕生最大的心愿!
李嬷嬷躺在床上,忆着昔年的点点滴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