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魏元谌灼灼的视线盯着俞镇海:“安济院里出了这些事,俞管事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低沉的声音让俞镇海不禁打了个冷颤,魏大人好像什么都已经知晓。
莫阳明怔愣片刻之后,接着追问俞镇海:“阿婵是不是被人害死的?你到底知晓些什么?”
俞镇海终于松开了紧捏着的拳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白大小姐与谭尚书……的确相熟,十几年前我就在安济院,曾遇到过他们坐在一起说话,白大小姐没有禀告给莫真人和白家长辈,大约也是觉得自己患有腿疾,将来不一定会如何。”
莫阳明摩挲着手中的拂尘,阿婵是个不愿意给旁人添麻烦的孩子,可惜她身为阿婵的师父竟然没有看出徒儿的心思,后来她看出一些端倪,却想着顺其自然,阿婵最终会将一切都告诉她,阿婵死了之后,她曾怀疑到安济院中的人? 可也是一叶障目,被谭定方表露出的品行所蒙骗。
俞镇海接着道:“我看在眼里,瞧着白大小姐与谭尚书愈发亲近? 谭尚书待人那么好? 白大小姐跟着真人也救治不少流民? 我也希望他们能有个好结果。
后来谭尚书去了北疆,白大小姐依旧经常到安济院来。有一次,白家二小姐找来安济院? 与白大小姐在后院中吵了一架? 提及白大小姐要成亲之事,我就怀疑白大小姐和谭尚书两个人好事将近。哪知道谭尚书刚刚回京,白大小姐就自尽了。”
俞镇海说完这话看向莫阳明:“白大小姐过世后? 莫真人问我……我是故意隐瞒了? 我当年也是偷听到一言半语? 有没有真凭实据? 而且我相信谭尚书的为人? 恐怕多嘴会给他带来麻烦? 于是我就隐瞒了下来。”
莫阳明脸上闪过一抹冷笑,阿婵死了,当时的谭定方打了胜仗将来必然能有个好前程,俞镇海自然不愿意得罪谭定方。
莫阳明接着道:“那蓁姑呢?”
俞镇海抿了抿嘴唇:“蓁姑来到安济院也将我吓了一跳,她说一家老小落难? 家人都被贼匪杀了只剩下她一个? 又断了一条手臂? 只能来安济院求助? 我哪里能撵她走。
而且阿婵的事过去那么久,谭尚书也不一定能遇到蓁姑,等过一阵子蓁姑病好了? 我就介绍个活计给她,让她离开安济院。”
事情自然没有像俞镇海说的那样发展,否则蓁姑也就不会多次进出安济院。
俞镇海接着道:“谁知道蓁姑来的第二天,谭尚书正好也来安济院中送东西,正好与就蓁姑见了面,我瞧着谭尚书还似平常那般,没有什么异样,以为这事就算揭过了,却没成想蓁姑离开安济院时,在外被人欺负,正好谭尚书路过将她救了下来,从那以后谭尚书来安济院的次数就比从前多了,我生怕出事,也偷偷查看过几次,瞧见了谭尚书盯着蓁姑瞧。
那蓁姑自然也有所察觉,就在安济院中住下来。”
俞镇海抬起眼睛迎上魏元谌的目光,有些心虚,急于为自己辩解:“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我找了个活计给蓁姑,让她去一处庄子上帮婆子做饭食,蓁姑去了几个月,可是因为那庄头太过凶恶,蓁姑受了不少苦。
也是巧了,蓁姑从庄子上出来正无处可去,刚好再次遇见了谭尚书,谭尚书就又将她送回了这里。
这样来来回回两次,蓁姑也有所察觉,干脆每日就在安济院中等谭尚书,谭尚书虽然是二品大员,内宅中只有一个正妻,蓁姑这样的人就算被纳为妾室,恐怕也有损谭尚书的名声,可能是因为这个谭尚书的侄儿谭总旗就盯上了蓁姑,保儿遇到谭总旗与蓁姑在园子里说话,我想大约就是因为谭尚书。
至于蓁姑到底为何死在屋子里……我是真的不知晓。”
俞镇海说完话,屋子里一时静寂无声,俞镇海看向魏元谌:“大人,就……就这么多了。”
魏元谌道:“你不知道蓁姑的来历?”
“不,不知道,”俞镇海道,“蓁姑她不是灾民吗?”
魏元谌没有说话,俞镇海试探着道:“谭……谭三爷说了些什么?”
魏元谌眼眸更加幽深,俞镇海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莫阳明期盼地看向魏元谌,魏元谌显然知晓的更多。
说话间顺天府衙门的人到了安济院,俞镇海见到这样的情形,脸上闪过一丝惧意,却还是道:“我……我愿意去衙门里,将方才说的再仔细禀告一遍。”
冯安平看向魏元谌,魏元谌点了点头,冯安平吩咐衙差:“将他带去衙门里,让文吏与他做文书。”
俞镇海跟着衙差离开,冯安平又带着人去将安济院中这些年的文书拿到手中,安济院中来来往往的人虽多,但进出都要记清楚,俞镇海说的话,能够从这些文书里找到佐证。
等到冯安平带着人离开,魏元谌看向旁边的顾明珠,珠珠看起来精神气爽,眼睛中闪烁着光亮,昨夜他让暮秋将得到的机括送给珠珠查看,不过话刚说出口,他就觉得不妥,这么重要的事不能出半点差错,假手给旁人他不放心。
所以他尽快处置好那庄子上的事宜,他快马加鞭带着东西赶进京城。
魏元谌向前走了两步,挡住了莫真人的视线,将用白布包起的机括递到了顾明珠面前。
顾明珠心中一喜,魏大人出去了一趟,还带了物件儿给她,这物件儿定然与眼下的案情有关。
若非师父在旁边,她要好好夸赞一下魏大人。
第347章 自家人
魏元谌只感觉到一阵清风拂过,然后他手心里的东西就不见了。
她的手还真是快,成为顾明珠之后,她没少花时间去练这些,精力那般充沛,除了案情和大牢里的张老爷等人,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想些别的,魏元谌停顿了片刻才收回了手。
“魏善人,”莫阳明看向魏元谌道,“可否有关阿婵的事告诉道人?”
魏元谌道:“案子牵扯到白家大小姐,白大小姐是莫真人的徒弟,有些内情还需要莫真人帮忙回想。”
莫阳明点点头。魏元谌和莫阳明坐下,然后仔细说起大兴庄子上发生的事。
趁着莫真人听案情的功夫,顾明珠走到角落里,将那布包缓缓打开,里面放着两样东西,其中一个是根烧得发黑的铁管,大约一拃长,两指多宽,形状略扁。顾明珠心中不禁一跳,这是个随身携带的机括,这机括虽然被灼烧过,但整体没有被损坏。
另一个完好的机括,比那烧黑的略大些,其中装了两把飞刀,其中一把已经被射出,还有一把留在铁筒之中。
顾明珠仔细看着这两个类似袖箭的物件儿,这两个东西都是魏大人去大兴庄子上得来的,她要辨别一下,它们是否有相同之处,如果出于一个人之手,定然可以找到类似的打造痕迹。
大兴庄子上的命案,慢慢地经魏元谌的嘴中说出来,虽然没有亲眼所见,莫阳明依旧感觉到一阵寒意。
魏元谌道:“经大兴县衙仵作验尸,大火中的尸身是一个妇人和八九岁的男孩儿,妇人和小儿在大火烧起来时已经死了。”
莫阳明念了几句道法,一眨眼之间又搭上那么多条人命,甚至还有一个孩子。
魏元谌道:“安济院出事之后,谭子庚宁愿被衙门怀疑也不肯说出实话,显然是怕我们通过蓁姑查出其他内情,于是我便起了疑心,一路跟随谭子庚出了京城,亲眼看到谭子庚不慎杀了庄子上的人??那个侥幸活下来的护院一口咬定,谭子庚就是杀人、放火的凶徒。”
莫阳明皱眉道:“魏善人让人跟着谭子庚,谭子庚应该没有足够的功夫杀人放火。”
魏元谌点点头。
莫阳明道:“善人还说??有人在失火的屋子里提前准备好了火油??只靠谭子庚自己,更加不可能完成这桩事??除非谭子庚事先安排了人前去杀人,不过……既然安排了人,谭子庚何必再涉险?万一出了差错??岂非会被抓个正着?谭子庚是否向善人说明,什么原因让他独自到庄子上探查?”
魏元谌道:“谭子庚说那蓁姑出现在安济院是有人暗中安排??这些人图谋不轨想要加害谭定方??谭子庚为了查到指使蓁姑之人,顺着蓁姑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那处庄院,谭子庚派出的人也招认??他瞧见被杀的妇人带着随从住在庄子中,就立即将消息传给谭子庚??谭子庚这才赶去了庄子上。”
莫阳明仔细想了想??谭子庚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与当时魏善人看到的情形也相符??看起来像是谭子庚被蓁姑那些人陷害了,从蓁姑的死到庄子上的“杀人灭口”??种种证据都让谭子庚难以脱身。
莫阳明喃喃地道:“难道真的是有人故意陷害谭子庚?那谭定方和阿婵又是怎么回事?”
魏元谌道:“谭子庚提及有人安排蓁姑前来引诱谭定方,蓁姑姿容寻常又少了一只手,安排蓁姑的人怎么知晓谭定方一定会上当?”
莫阳明道:“所以魏大人疑心蓁姑的身份,想要再来安济院查看,却正好听到了俞镇海那番话。”
魏元谌道:“谭定方与白大小姐有过那样一段往事??蓁姑与白大小姐相貌相似,因此才能引起谭定方的注意。”
莫阳明点头:“这就解释得通了,为何谭定方会一次次将蓁姑带回安济院,谭子庚定是觉得蓁姑来历不明,才会盯上蓁姑,然后发现了蓁姑的确另有图谋。”
魏元谌道:“在说到蓁姑时,谭子庚有意隐瞒了一些实情,谭子庚应该知晓谭定方与阿婵的关系,谭子庚不想提及,是怕我们借着这桩事查到白大小姐。”
莫阳明沉吟片刻道:“阿婵已经去了十多年,就算谭定方有这样一段往事,按理说也用不着害怕被人知晓。”
魏元谌目光深沉,莫阳明心中一缩,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当年谭定方未娶,阿婵未嫁,有什么内情怕人知晓?
除非……谭定方和阿婵的关系公之于众,有些藏在这后面的事就再也遮掩不住了,想通了这一点,莫阳明愈发觉得就是这个道理。
“也许这就是阿婵的死因。”莫阳明说完这话,一股热血冲上头,她立即从椅子上站起身,恨不得立即找到谭定方问清楚,不过很快莫阳明稳住心神,她冲动行事也许会乱了局面。
莫阳明长长地喘一口气,再次看向魏元谌:“善人是否还准备继续追查下去?”
魏元谌道:“这桩案子可能与赵老将军在北疆的战事有关,既然已经发现蹊跷,就要一直查到底。”
莫阳明点点头,现在牵扯到了谭尚书,换了旁人可能都要想一想其中利弊,她太清楚这些事,并不是所有案子都会有结果,尤其涉及到政局,魏善人能不假思索地说出这样的话,委实让人钦佩。
怪不得大周不少的官员对魏家如此推崇,莫阳明想起被关在坤宁宫的皇后娘娘,魏家若非心正也不会养出这样的子孙。
莫阳明想到这里道:“这案子查起来其中艰辛可想而知,魏善人有什么需要道人帮忙,只管开口。”
魏元谌站起身:“蓁姑和鲁家有关,孙真人与鲁家一起买卖舶来品藏于上清观,孙真人到底何时开始为那些人做事?除了买卖淡巴菰之外,她私底下还做了些什么?莫真人身为孙真人的师兄比我们更了解孙真人,多找一些有关孙真人的线索,或许对日后的案情大有帮助。
再有就是白大小姐,真人仔细回想,白大小姐当年是否还留下什么重要的话,又有没有异样的举动。”
莫阳明脑子里似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一时半刻却又无法整理清楚,阿婵去了十几年,也就是说,有人在十几年前就悄悄布置这些?师弟急于用药掌控太后娘娘到底目的何在?
就像她想的那样,这案子不好查,但她年纪这么大了,还有什么可怕?莫阳明眼睛发亮,缩在道观中那么久,心里何曾平静过,道观外还依旧是腥风血雨,所谓的安宁不过就是骗自己罢了。
莫阳明长长舒一口气,她陪着太后娘娘闯过不少刀山火海,这次就算引火烧身她也要再走一遭。
莫阳明准备起身回道观,安济院中又有人来寻莫阳明看症,莫阳明整理好道袍看向顾明珠:“珠珠,走吧。”
顾明珠将要从魏元谌面前走过,一只手忽然拉扯住魏元谌的衣角。
“大人。”
魏元谌听到少女低声道:“我发现蹊跷了,这两个物件儿该是出自一人之手。”
少女眼睛中满是笑容,笑容荡漾,让魏元谌心里一暖,她唤他什么?大人,而非魏大人。
她说得这样顺口,只有自家人才会如此称呼。
第348章 天下第一醋
魏元谌看着顾明珠小心翼翼地将那两个类似袖箭的暗器举到他面前。
“大人你看,”顾明珠抽出头上的簪子,小心翼翼拨动着那烧过的铁筒,“这里有个簧片,平时簧片在这凹槽之中,用的时候只要将簧片扯下,铁管里面的袖箭就会激射而出。”
顾明珠说着又将那完好的暗器递到魏元谌面前:“这圆环连着一块簧片,与那烧坏的暗器一样,扯下簧片激发机括,可以推测出那烧毁的暗器也曾有类似的圆环,只不过连接圆环的筋绳被火烧坏了,以至于圆环掉落,就剩下一只铁筒。”
魏元谌道:“所以这两个暗器有异曲同工之处。”
顾明珠点头。
魏元谌拿起那完好的暗器:“这是谭子庚携带的,说是他身边的管事在南方购置货物时,从一个匠人手中买来献给他的。”
说完这话,魏元谌又用布巾裹住那烧焦的暗器:“这是在那具被焚烧的尸身腿骨旁找到的,当时暗器上沾有烧焦的皮肉,我怀疑这类似袖箭的东西曾绑在那尸身腿上,被大火灼烧之后,这暗器就掉落在一旁。”
顾明珠道:“袖箭之类的东西用来防身,这只铁筒比谭子庚那只小,女子用起来正好,不过我不明白为何她不放在手臂上,而是放在腿上?这样的情形要么是她手臂上也曾绑着袖箭,这暗器本就是用来替换的,她被杀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取来用。
要么就是有人故意将这暗器与她尸身一起焚烧,方便我们辨认她的身份。”
顾明珠说完就要将簪子擦干净重新送回头上。
“大人不妨将这些东西拿给白敬坤看一看,”顾明珠指了指那两件暗器,“或许白敬坤能够看出这东西出自谁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