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如今的时代、环境对她而言,皆是陌生,与其只身暴露其中,不如追随己心,寻一个依靠。
林清栩闭紧双眼,决定下来的同时,心脏的某一处又压抑着,并不畅快。
第14章 小册子
步入五月,天渐渐地热起来。村中闲杂小路上杂草丛生,再加上初初冒出绿芽的农作物,生命的气息浓厚。
与周遭欣欣向荣相比,林清栩的日常贫乏地可以用一句话概况:喂鸡鸡+学刺绣+放羊式种地,再加经受方绣磨人的挖苦。
或许是一天两顿鸡食喂出了感情,雄赳赳的红毛大侠居然一改见她就偷袭的习惯。偶尔心情不错,它还会甩着两只粗脚爪,在她身边彰显存在地大摇大摆晃荡一圈,间歇地引颈高叫一声。
林清栩简直受宠若惊。
至于刺绣,林清栩几近绝望……
她已经想好,实在不行,成婚当天穿的肚兜上,她就绣个胖乎乎圆敦敦的国宝小熊猫。
她的绣工,复杂的山水花鸟只能绣成四不像,不如放弃。至于扭曲的线条,正巧勾勒出小熊猫憨态可掬的形象,再加上如今的时代还没有国宝这种稀有物种,便是绣的实在太惨,也能说得过去。
再说她家那几分土地,如今已是绿油油的一片,小青菜叶片油光发亮,霎是好看,可惜还太矮小,没能让她迅速享受收货劳动成果的喜悦。
方绣照旧午后刺绣,早间活留家或前往别家指导刺绣功夫,绣功深得村中的推崇,而因着最近某人往家中跑的愈发勤快,林清栩不由地生出几分哀怨。
再次不甘不愿地把崔玉莹送到路口归来,林清栩幽幽怨怨地缩进厨房,抿着嘴唇,剔透的黑眸直勾勾望向方绣。
方绣斜睨她一眼,语气凉凉:“再多念叨一句,中午就别想吃饭。”
林清栩抿着的唇拱起,暗藏住不忿,踢开小木柴坐到炉灶旁,化悲愤为添柴欲。
方绣见她小孩子心性,勾勾唇没理。
腹诽直憋到午饭进行到一半,林清栩眼瞅方绣心情不错,趁机两人穿插着聊天之际,冒出句话:“阿娘,你是准备让崔玉莹继承你的衣钵吗?”
见方绣面上笑意一收,眼刀甩过来,林清栩脖子一缩,生害怕阿娘绝了她的食源,迅速扒拉了一大口米饭。
方绣挑眉:“怎么?阿栩是心生嫉妒了?”
林清栩咽了口口水,她哪敢啊?
她讪讪笑着,多给自己添了一筷子菜,底气不足地道:“没有没有,我只是问问,要她真成阿娘的徒弟,我不还得叫她一声师妹嘛?”
方绣没好气地笑说:“就你那绣工,我要真做你师傅,不得气死!”
林清栩撇撇嘴,这话她可不敢接。只能又问:“所以说,阿娘是很喜欢她?”
所以那么淡然的阿娘,才能允许崔玉莹隔三差五地来家一趟?
林清栩晃晃脑袋,又觉得不像。崔玉莹来的勤,可她没见方绣对崔玉莹的态度行为有何特别,方绣不热络地问东问西,更不曾留她吃顿饭。
还是说,方绣只是认可崔玉莹在绣艺上的天赋,想先看看情况再下定断?
方绣看出她的心思,剐她一眼的同时补上句挖苦:“崔姑娘绣功上的天赋确实不错,你驾个牛车都赶不上。至于喜欢她,倒是说不上。”
方绣用饭的幅度丝毫不变:“反正早间都是指点邻里的绣工,寻个模样看的舒服,领悟力又不错的,正好落个轻松。”
“啊?”林清栩握着筷子的手一滑。
她万万没想到,淡定随缘的阿娘,佛的居然还有点挑剔?!
方绣没理会她的大惊小怪:“那阿栩为何不喜欢崔姑娘?”
林清栩背地里向方绣掏崔玉莹的坏话不是一次两次,可都没说到关键处。她不是说家里多出个人不舒服,就是说崔玉莹打搅了她刺绣的热情。
而这些,方绣当然知道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阿娘不觉得崔玉莹的气质过于柔弱可怜吗?”林清栩牙酸地捻出这句话,心底一片恶寒。
想到崔玉莹怯声怯气地喊她“林姐姐”,如一朵风中瑟瑟发抖小白花般小声且谦卑说话的模样,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方绣被她那幅模样惹笑:“崔姑娘的性子和你与阿宛都不一样,她自小被父母管教的严,出门甚少,性格如此也不足为奇。”
林清栩心间一动:“咦,她家为什么会搬到荷花村来?”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崔玉莹是在修仙选徒的队伍中,和她一起的人,应该是她的父亲。虽只见过一眼,那人身上的气质也不像普通的农家人。
方绣难得地没错开话题,当做饭间的闲聊:“我听说地也不多,据说崔家是从前原村来的。”
林清栩诧异,又不由地深思。
前原村距离荷花村的距离一点不近,几乎横跨两个巨大城池,跑这么远到这里,用意就太特别了。
方绣继续道:“她父亲是当地的乡绅,日子本不错,却被隔壁村的一户有官权有依仗的无赖赖上,非要迎娶他家姑娘。崔家说得上是土地主,民不与官斗,崔父无法,只能举家离开。”
林清栩脑中灵光一闪:“难不成,崔玉莹总往我们这跑,还有寻求依仗的意思?”
作为和林家即将结亲的苏家,商场得利,官场打理地也不会差,苏家这样的地位,村中说句话极有分量。崔玉莹那般刻意地试图和她交好,不定就是想着那一茬呢?
林清栩心中一明,突然顿悟。
方绣好笑地睇她一眼:“崔家便是真出事,荷花村不比前原村,那边的势力根本不能达,她最该找的也不是我们?”
林清栩瞧着方绣一句话把事情撇的干干净净的架势,默默点点头。
不惹事,不沾事,这才是方绣一惯的作风。
不知是不是她和方绣那场谈话起了作用,崔玉莹赶赴她家的频率竟以直线下降的速度锐减。
少了小白花无形的膈应,林清栩欢喜地连在菜地里拔草,都热情洋溢!甚至还暗暗决定,往将绣的小熊猫旁边,多安排几株叶杆挺拔的青叶竹……
在荷花村居住的两个月时间,林清栩几乎沉浸在成为一名古代悠闲小村姑的生活中,不过,那只是几乎。
“喏,拿走吧,苏大少爷让我带给你的。”院门口,下了马车的方绣将一提纸包的糕点递给她,另一手还附带了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礼盒。
林清栩两颊顷刻飘上红霞。她想要装地自在点,偏偏浑身的血气直往脑门上涌,她想藏也藏不住。
她刚伸手把两个包裹接到怀里抱稳了,耳侧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大嗓门。
“哎呀,这是苏家少爷又给我们阿栩送礼物了吧?啧啧,看阿栩这娇艳如花的小脸蛋,真让大娘羡慕哟!”隔壁方大婶满含艳羡地凑热闹。
被人像个大喇叭样宣传,林清栩面色一囧,一张脸顷刻如在蒸云霞。
方绣可看不惯别人打趣自己的女儿,挥手把她打发了:“阿栩进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她甩了眼方大婶,有个多舌的苦劳力出现,不用白不用!
林清栩察言观色了得,“嗳”了一声,抱紧两包东西,小跑着回屋。
身后再次传出方大婶的大喇叭:“我说方妹妹你也真是好福气,生了阿栩这么个漂亮的女儿……哎哎哎,方妹妹你不用动手,我农活干得多力气大,提米扛油根本不费力气!我来我来!”
屋子里,林清栩将糕点最外层的油纸拆开,看清里面四种不同口味包装的糕点时,感觉脸热热的,心更是擂鼓般地狂跳起来。
她轻轻抚上滚烫的脸颊,仿佛正被腻在糖罐子里。
她和苏衍的婚期将至,不好再见面,两人间的联系却没断。每十日,苏衍便会稍人带些东西回村递交给她,除了例行的糕点瓜果,偶尔还会有其他的小礼物。
林清栩将剩下的小礼盒摆在小梳妆台上,慢慢解开上面的束绳。
深棕色的木盒透着檀木的清香,打开,里面是两条色彩明丽的水红色发带。丝锻的材质,上绣着精细的白色小碎花,清雅中又不乏朝气,好看极了。
林清栩放在手中细细摩挲着,止不住开心。
她复打开妆匣,看到里面半数由他所送的发绳小簪花耳环等,笑容溢出嘴角。
要说苏衍这个未婚夫当的,真心挺称职!
入了七月,天气闷热的同时,却进入了雨季。
七月才过五日,连着四日便下了雨。
林清栩搬着小板凳坐在屋檐下,有微风带进的雨丝打在脸上,凉丝丝的,透着股冷意。
她紧了紧外衫,还是忍不住玩心探出手。没到一分钟,白嫩的掌心就被雨水浸了个遍。
她仰头望向浓郁乌云铺面的黑压压的天空,有叹息又有好奇,自言自语道:“要是明天还下这么大的雨,难不成苏家人要打伞来迎亲?荷花村和小镇间可都是土路,泥泞地还不好走,要是不能误了吉时,他们要多早就出发,要是路上再出点小状况,那……”
林清栩一腔绮念没能达到终结,被脑后的一巴掌拍飞。
“别乌鸦嘴!”
林清栩揉着后脑勺,瘪瘪嘴,硬生生地挤出一颗眼泪,无辜地望向方绣喊疼。
方绣揉了揉手掌心,淡漠地扫他一眼,语出惊死个人:“现在喊疼没用,明晚才有得你疼!”
林清栩被噎地一颤,差点从小板凳上摔出去:“……”
阿娘,你这么毫无征兆地飙小黄段真的好吗?
事实证明,林清栩的乌鸦嘴没能奏效,未至中午,雨便停了。
天光放晴,刺眼的阳光冲破乌云,火烧火燎地疯狂照耀大地,不到半天功夫,大地的水分就被它榨干。
林清栩默默注视一切,在方绣凶狠目光的注视下,缩着脑袋抿紧唇,不敢再多说一个句话。
到了晚上,林清栩借着昏黄小烛灯,整理着明日要用到衣着首饰,内心既憧憬,又忐忑。
方绣却突然敲门。
“阿娘。”林清栩飞速停下手中的动作,见她进来,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到方绣手提着的小篮筐里。小篮筐不大,和她平日装刺绣用品的同等大小,只是上面盖了一层红布,林清栩偷瞄了一眼,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有什么。
林清栩一脸正直地抿唇,故意闪开视线。
总觉得阿娘能从里面掏出某个不可描述的东西肿么破?
方绣没看出她弯弯道道的脑回路,极有见待嫁女儿的母亲形象,在床边坐下后,温和地询问她的心情:“阿栩现在感觉怎么样,紧张吗?”
林清栩继续正直地摇摇头。其实比起那一丢丢紧张感,她对阿娘篮子里的东西更感兴趣一点。
方绣瞧出她的心思,勾唇一笑,没称她的意,道:“阿娘想看看你绣的肚兜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林清栩牙一酸,满满的羞耻感涌上大脑。
她嘿嘿一笑,想拒绝:“阿娘,这个就不用了吧,你知道我的绣功,就不要污你的眼了吧?”
方绣微笑的弧度丝毫不变。
林清栩瘪嘴,想象自己是块抵御地住风霜雪打的老腊肉:“……好吧。”
看到肚兜的那一瞬间,即使是笑点极高的方绣,都噗嗤一声喷笑出来。
“阿栩这是绣了只胖猪吗?真够圆的。”
林清栩木讷着一张脸。
胖猪就胖猪吧,起码还是个一眼辨出的动物,勉强算得个优点了。可惜,方绣的下一句话就把她打入霹雳冰窟。
方绣:“就是绣得有点丑了,也不太像。”
林清栩:“……阿娘,你少打击我几句行不行,我要哭了。”她哭给她看好不好哟。
方绣的笑声更大了。
缓了好一阵,等林清栩的一张脸几乎能和黑炭媲美,方绣总算收了笑意,轻咳一声。
林清栩精神萎靡略略抬眼,等待阿娘发话。
“咳,阿娘就知道你绣不好,所以特地给你准备了一份。”方绣声势略有收敛,其中还透出一份不自在。
绣工精美的大红色鸳鸯戏水肚兜一经拿出,满目生华,林清栩双眼一涩,感动万分。
可感动之余,她心口的某一处竟生出点点失落。
说好的不可描述小册子呢?
方绣见她思绪跑毛,像是闻听到了她的心声。
“怎么,阿栩不喜欢阿娘的手艺,还是说,原以为是其他什么东西?”
林清栩被她那带着威胁的眼神一扫,不寒而栗,生存欲极强地狗腿道:“没有没有,阿娘做的东西天下最好,阿栩最爱阿娘的手艺!”
说完,她抿着唇偷瞄了眼空可见底的小篮子。
要是让方绣知道她想看到的是小黄册,不骂她个狗血喷头,那一定不是她娘了!
第15章 成亲
七月初六,大吉,宜嫁娶。
未至五更天,尚在沉沉梦境中遨游的林清栩被方绣掏出温暖的被窝。
“阿娘,才几点啊,太早了吧。”她还闭着眼睛,抓了把头发,没管正往她身上套外衣的动作,脑子里像装着一团搅也搅不清的浆糊。她还晕乎着呢,就听身旁一阵轻笑,肩膀已被人按到了妆台前。
有人拿着湿好的热毛巾盖在她脸上,笑说着:“好姑娘哟,可不早了,再迟点可要赶不着上花轿咯!”
林清栩被热气慰地身心一展,勉强撑起眼皮,借着面前的昏黄的铜镜,看清小小的房间里已经站了四五个妇人。都是村中的熟面孔,挂着笑。
方绣在她身后,拿着犀角梳子一下下地梳着她乌黑的长发,见她回望,朝着镜中的她瞪了一眼。
林清栩条件反射地缩脖子,立马惹得众人再次爆发出一阵哄笑。
开面,点妆,束发,再至穿上嫁衣。
林清栩像个木偶娃娃般由着她们摆弄,几乎要再睡过去前,终于宣告结束。
感觉到周围的动静慢慢减弱,她的心思慢慢平缓,接着,她便听到耳侧方绣的轻唤,声音似近似远:“好了,阿栩睁眼看看吧。”
林清栩的思绪如同猛被人从悬空的天际拽了回来,骤然落到实处。她暗暗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