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仲安想了想,回道:“整个靳州武器库的东西加在一起,维持半年战事没有问题。”
姬珧已经舒展开眉头:“这就够了。”
她笑得胸有成竹,赵仲安也不知道公主的意思是半年内就能解决繁州之患,还是半年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武器供给,但公主显然没有要跟她多说的意思,他也没有再问。
明日林不语就要行军赶路,姬珧本以为闻人瑛会跟她相公多待一会儿,没想到竟然真的去驿馆寻她了,还带着上好的女儿红。
靳州这边的人就喜欢喝女儿红,别的名酒都看不上,姬珧好这口,倒是不挑。
闻人瑛圆脸杏眼,不是那种消瘦轻盈的美,她个子也高,跟林不语比也只挨了半头,闻人瑛拎着酒来,姬珧想起自己昨夜临走时留下的话,自然不会将人赶出去,只是有些好奇,调侃她:“怎么不去陪林将军?他明日就离开靳州了。”
闻人瑛笑不露齿:“殿下有所不知,妾身也随将军出征的。”
本以为闻人瑛会因为不好意思说几句打马虎眼的话,没想到她竟然说要随林不语一起行军。
姬珧上下打量着她,眼中兴趣更浓:“你莫非会武?”
闻人瑛点头,这次笑出了洁白的牙齿,眼睛眯成弯月的形状,煞是可爱:“嗯,妾身从小是在军营中长大的,父亲是一个百夫长,他虽然在军中职位不高,但功夫还算不错,教了我一些拳脚功夫,后来父亲战死,将军看我无依无靠,便把我放在他身边,教我读书写字,还教我骑射兵法,现在虽然不敢说有多厉害吧,但是肯定不会拖将军后腿!”
姬珧安静地听她说,明明是寂静寒凉的夜里,却感觉好像被春日暖阳拂过面颊,她扭头看了一眼容玥,跟她点了下下巴:“你跟林夫人过过招?”
容玥看向闻人瑛,有些迟疑:“这不好吧……”一看就会被她一招打趴下,她不想这么不给人面子。
闻人瑛倒是很兴奋,撸胳膊网袖子:“殿下既然发话了,妾身便恭敬不如从命,这位……妹妹,咱们切磋一下?”
姬珧看热闹不嫌事大,容玥早就领略过公主的心性,闻言也不再多话,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抬起,对闻人瑛勾了勾。
意思是,让你一只手。
容玥人狠话不多,闻人瑛也不是孬种,这么被挑衅,当然不会退缩,两人到空地上,她率先动手——姬珧低头喝了口酒的功夫,闻人瑛已经揉着腰回来,委屈兮兮地控诉:“殿下也太欺负人了,我相公也在这个妹妹手下也过不去三招。”
是她抬高自己相公了,林不语一招都过不去。
宣承弈早就知道金宁十八卫身手都是一顶一的好,十八就曾把他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今日再看容玥,其武功还要在十八之上。
姬珧得意地嗑了个瓜子,对闻人瑛轻道:“容玥是金宁卫的副统领,但金宁卫里最厉害的就是她,你败给她,不丢脸。”
容玥突然开口:“夫人方才错步躲的那一下很有水平。”
闻人瑛脸色一红,低头不好意思地跟容玥屈了屈身,她刚才还以为她是公主身边的侍女,没想到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金宁卫,而且还是副统领,想起自己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就羞愧得想要钻进地底。
正好薛辞年提着酒从外面走进来,缓解了她的尴尬,她带过来的女儿红都已经喝美了,刚才薛辞年出去拿酒,是姬珧特意带来的不知愁。
姬珧私下颇为随意,让所有人都落座了,席上闲聊,姬珧突然想起昨天闻人瑛说到的事,便问了一嘴:“你说林将军曾经被设计过,他这么不讲究的人,没有真的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
闻人瑛闻言一顿,脸上爬满了羞红之色,羞涩之下眼中还有几分懊恼,她苦笑着道:“这倒是没有,虽然也是差一点,但后来相公跟我解释过,其实也不怪他。”
“怎么回事?”
闻人瑛没想到公主真的关心她的私事,却也没觉得被冒犯,而且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话,靳州怕是早就传遍了,于是便娓娓道来。
“我那时在营中陪相公,无意中撞到一个落跑的军妓,她身上衣裳都被撕扯开了,脖子上还有掐痕,其实军中这样的情况很常见,但相公特别忌讳这个,我看那个军妓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宁死也不从,便起了恻隐之心,让人将她带回到府上。”
闻人瑛叹了口气:“其实她那会都快死了,我让大夫尽力将人救活,那女子躺了三天三夜才醒来,我后来才知道她是从别的军营那里逃出来的,到靳州又被捉住,就投到了靳州营里。她求我救她,我看她那么决绝,而且好不容易将人救回来,我觉得是天意,就让她跟在我身边。”
姬珧听到这里就大概猜出后面的走向,果然闻人瑛脸色一变,眼中有愠怒闪过:“我真心实意待她,结果她却藏了不该有的心思,经常以我的名义给相公送汤汤水水,相公不知道,也没什么戒备,后来有一次,这个小浪蹄子竟然在羹汤里下了药!还好那天赶巧,我有事找相公相谈,结果就看到她正扒相公的衣裳……”
闻人瑛把酒杯重重一放,脸色已憋得涨红。
姬珧“啧”了一声,用手帕蹭了蹭唇角:“怎么都爱用这种手段,就没点新意吗?”
“啊?”闻人瑛茫然抬头。
姬珧摆摆手:“那个女的怎么处置的?”
闻人瑛又露出怒色:“本来我将她关进柴房里,是想等相公醒过来,让他处置,也埋汰埋汰他,谁让他这么蠢,被人算计了还睡得跟死猪一样,都让我一个人为他操心。谁知道,等相公醒过来后,那个女人竟然跑了。”
“跑了?”姬珧错愕。
“嗯,”闻人瑛也满满不甘,“也怪我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只让两个丫鬟守在外面看着她。”
这个结果听起来可有点让人不爽,姬珧想了想,问道:“那个女子叫什么,从前是什么身份,你知道吗?”
闻人瑛沉思片刻,绞尽脑汁想,而后摇了摇头:“她没说自己是什么身份,我也没问,只知道她叫澜娇。”
姬珧正想着,或许可以让金宁卫查一查这人的身份,却忽然听到“当啷”一声,酒杯摔落的声音,众人都下意识扭头去看声源处,薛辞年白着一张脸,神情竟然有些失控。
“你说她叫什么?”
第40章 来抢香饽饽。
屋中骤然陷入安静之中, 闻人瑛转过头,神色不解,迟疑着道:“她说她叫澜娇……”
说完之后又回过头去看姬珧, 眼中充满问询, 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得公主身边的人脸色变得这么快, 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别人,她心中难免惶恐不安, 更怕的是给自己相公招致祸端。
姬珧笑了笑, 打断她的思绪:“不用在意他, 是这个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他大概听错了,以为是自己认识的人。”
说着, 看了看薛辞年。薛辞年面色仍有隐隐不安,可听了姬珧的话之后犹如醍醐灌顶,他垂头看了看桌子, 而后起身,对闻人瑛弯身道歉:“在下方才失礼了, 还请林夫人莫要怪罪。”
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还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人, 闻人瑛心还在砰砰跳着, 脸上已经浮现笑意:“公子说得哪里话, 再说了, 摔的酒杯是殿下的, 也不是我的,我不心疼。”
她有心用玩笑话把刚才那场变故岔过去,姬珧有了台阶便下:“说的是, 摔了本宫的玉杯,该罚,就罚你三杯酒,喝吧!”
薛辞年没说话,坐下先是闷头喝了三杯,半分犹豫都没有,神色也恢复如常。
闻人瑛绝口不再提澜娇的事,几人喝到东倒西歪才散席,人走之后,姬珧命别人都退下,只留下薛辞年一个人,眸中清明一片。
“刚才是怎么回事?”
姬珧开门见山,也没有多余的寒暄,薛辞年始终低垂着头,闻声一顿,默了半晌,才道:“的确如殿下所言,是属下听错了。”
“听成谁了?”
薛辞年只答:“是个故人,其实也没什么,是不是她都没什么所谓,臣只是略一听到她的名字,有些震惊罢了。”
姬珧不说话,半晌之后挥了挥手:“下去吧。”
这么快就问完话了,薛辞年也没有想到,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上头,而后怀着心事弯身,最后走了出去,人走后姬珧才皱起眉,对着空处冷声唤了一句。
“十二。”
窗边传来“笃笃”的敲击声。
“进来。”
话音一落,窗边闪过一道黑影,不消片刻,门便被推开,十二干净利落走进来,到了跟前单膝跪地,一副听凭吩咐的模样。
姬珧沉了沉脸,面色不愉:“本宫让你调查过薛辞年的过往,‘澜娇’这个名字,你听没听过?”
十二早在进来之前就听出公主心情不美了,因此踏进门槛时提起一口气,心里战战兢兢,脸上故作镇定,他低头想了想,琢磨着回答“是”与“不是”都有坑,殿下突然提到这个名字,一定跟这人有关的事打了公主一个措手不及,那就是他当初调查不清的错。
猜测着公主不高兴的缘由,他也不敢隐瞒,回道:“属下记得,薛公子有一个嫡亲妹妹,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好像?”
十二脊背一凉,忙道:“没错,就是叫这个名字!”
姬珧眼睛微眯,冷锋一般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十二感觉自己像在铁针板上滚过一圈,然后便听到她的问话:“为什么当初没告诉本宫,他还有亲人活着?”
“活着?”十二一顿,抬头急道,“不可能,属下调查过薛公子的背景,事无巨细。他家族蒙难过后,全家都入了狱,薛公子这一支,父母在狱中就身亡了,他哥哥后来被斩首,剩下兄妹两人算是逃过一劫,可妹妹被丢到了军营中充做军妓,就是殿下口中的薛澜娇,她入了军营中没多久就死了,薛家人如今只剩下薛公子一个。”
十二急于为自己辩解,说得很快,姬珧听完之后,神色没有松动,反而更加暗沉:“是死了,还是逃了?”
“当然是死——”十二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面色几度变化,越发难看。
当初是他负责调查的薛辞年,查到他那个妹妹时,甚至还亲自跑了一趟军营,薛澜娇身死的消息是从负责罪奴军妓的军卫那里听说的,如果人真是逃走了,面对他突然查问,不愿引火烧身,直接编了谎话骗他是死了也有可能。
想到这里,十二就没办法那么笃定了。
“属下失职,求殿下责罚!”知道是自己出了差错,十二赶紧认错,姬珧却有些烦躁,薛辞年都已经听到了跟自己妹妹有关的事,还是装作若无其事,没跟她多说一个字。
是不想麻烦她,让她为此事费心?
还是因为闻人瑛那层关系?不管闻人瑛说得是不是真的,薛澜娇此人的身份都过于尴尬。
他觉得,不说比说出来好。
肯定不是为了自己,多半也是为她。
“交给你事情去办,结果还给人糊弄了,你说本宫该怎么罚你?”
十二紧紧闭了闭眼,面色扭成一团,他趴在地上,头藏在手背上,心中挣扎一番,视死如归道:“属下去暗厂领罚——”
“行了!”姬珧打断他,“本来出来一趟人手都不够,你再走,让本宫给他们送人头?”
叹息一声,姬珧按了按眉心,思量片刻,声音已恢复如常:“去查一下澜娇在将军府里发生的事,到底是不是如闻人瑛所说,还有澜娇现在身在何处,本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查到,再让人糊弄,你就别在金宁卫吃白食了。”
“是!”
公主没降罪,他如获新生,高高地应了一声,抬头见公主让他退下,这才僵硬地直起身子,拉出门槛后将门一关,冷风一吹,他不禁打了个激灵,才发觉自己全身都快要湿透了,竟然流了那么多汗。
要是回暗厂,半条命都得搭进去。
他暗自叹了一声,松了口气,一眨眼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第二日城门送别,林不语带着五万兵马直奔繁州而去,原本盛佑林跟她说的是三万,赵仲安又带来两万人,加上姬珧带来的三千精锐,大军也算浩荡。
林不语走后,姬珧同时动身去江东。
一路上薛辞年都有些心不在焉,众人都看出他那天酒席失态后状况有些不对,可公主没发话,别人也不好多问。
只有宣承弈没忍住问了一嘴,薛辞年只是温和笑笑,让他别多想。
行了三日后换了船,越过涉江就是江东,又行了三日才到涉江王府所在的泊州,姬珧这次没有大张旗鼓,扮成了普通商人的样子,在客栈安顿下来之后,便派人去打探消息。
十二回来复命的时候脸都绿了,姬珧从来没见过他面色这般精彩纷呈。
“什么事啊让你紧张成这样,难不成秦徵涣暗中屯兵要造反了?”
十二摸了摸后脑:“比这个更复杂……”
“怎么?”
“涉江王府戒备森严,属下没能太过深入,但属下好像在涉江王府看到了江则燮的人。”
姬珧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太多惊诧:“然后呢?”
十二把自己的头压得更低:“属下好像还看到了驸马……”
“什么?”姬珧终于站起身,面色微沉,“没看到小九小十?”
十二摇头:“属下刚去不久就惊动了涉江王府的护卫,只是匆匆一瞥,不敢确信,没看到九哥和十哥。”
姬珧心中已有猜测,她重新坐回去,沉默过后,忽然笑了一声,轻轻呢喃:“看来这涉江王真是一块香饽饽,谁都想过来分上一口。”
十二不言语,姬珧看他还有话没说完,但想来也没有比这两件事更让她惊讶的了,便平和地问:“还有什么事?”
十二硬着头皮,终于把他最难以启齿的事吞吞吐吐地说出来:“还有……殿下让属下查薛公子嫡妹的下落,好巧不巧……就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