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艳煞——越十方
时间:2021-04-02 10:23:42

  张舟,虞弄舟,阿舟……
  原来是真的有深仇大恨啊!
  这样也很好。
  床榻上的姬珧忽地睁开眼睛,外面的天色没见一丝阴沉,距离她躺下应该没有过去多久,可她却莫名觉得自己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推开门,姬珧搭着披帛走了出去,薛辞年正站在门外,见到她出来,先是一怔,而后弯身行礼。
  姬珧“嗯”了一声,神色淡淡的,好像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薛辞年瞥了他一眼,忽然侧开身子,恭敬地伸出手:“殿下随属下来。”
  午后阳光惹眼,姬珧站在檐下,有些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她搭上他的手,难得露出几分惊讶:“本宫刚刚说话了?”
  薛辞年理所当然道:“殿下不是想去看看宣三郎吗。”
  虽然是问句结尾,语气却十分笃定,姬珧刚迈出的步子就这么一顿,她偏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淡漠的两个字:“带路。”
  薛辞年笑笑,没有说话,扶着姬珧向前走着。
  他身形高挑,要微微弯下腰身才能扶住姬珧的手,可他非但没有半分谄媚,反而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风清月朗的干净皎洁之感。
  姬珧忍不住多打量他几眼,那双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抚琴作画时最是养目,平日里伺候人也总让人挑不出错处,给人多是一种谦卑的感觉,今日仔细审视过后,姬珧忽然悟了一件事。
  他原来也不是供人赏玩的奴隶来着,他曾是名士之后。
  与生俱来的清雅风度自然也非那么容易就摒弃,家室造就的根骨亦如此。
  这世上许多人的想法和情绪都不会写在脸上,就像虞弄舟,姬珧发觉自己大抵最难应付的是这样干净纯粹之人,藏于表面之下属于人最本真的欲望,他们从不曾表露。
  虞弄舟就是想要复仇,那薛辞年呢,仅仅只是报恩吗?
  转眼就到了关押宣承弈的地方,姬珧收起思绪。
  门是半掩着的,里面有争吵和什么碎裂的声音,姬珧停了一瞬,快步走过去,刚到门口,就听到一声低吼。
  “滚!拿走!”
  姬珧的身影挡在门前,将身后的大片光亮遮挡,意识到有人出现,宣承弈的声音一顿,他扭过头来,神情有些呆滞,长时间滴水未进,唇色发白,面色也几近病态的苍白,看来更有一种惹人怜惜的凄美。
  只是一双赤目的愤恨丝毫没有消减。
  见到来人,他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半怒不怒地冷哼一声,他轻哂道:“殿下不必如此好心,既然要关住我,何必叫人送来美酒佳肴,幽禁就是幽禁,恕我不会领情!”
  那模样,好像吃一口公主府的东西会让他身上掉一层皮似的。
  她在地上翻倒的饭食和碎瓷片上瞭了一眼,还有一个盛酒的玉瓶,她眼帘一掀,语气有几分随意:“你也知道本宫是想囚禁你了,消磨摧残你的意志还不够,还会给你送饭?”
  眸光一变,她声色俱厉道:“谁送的饭!”
  宣承弈刚刚还十分硬气,听见姬珧一声诘问,脊背忽地僵住。旁边的侍女急忙跪地,抖抖索索地连话都说不利索:“殿下息怒!是、是薛公子吩咐的……他说殿下不让亏待宣公子!”
  姬珧瞟了薛辞年一眼,后者也不见慌乱,只是淡定地跪地请罪,不反驳,也不求情:“是属下僭越了,甘愿受罚。”
  自从姬珧不让他自称“奴”之后,他就本本分分地称自己为“属下”,没有一丝要讨好的心。
  说不想亏待宣三郎是她的意思?
  姬珧不知为何,心里有几分不快,她却没发落薛辞年,而是转头看向宣承弈:“把你关在这,就是要让你老实,不想吃就不吃,本宫倒是要看看你能挨到几时。”
  说完,姬珧转身便走,薛辞年敛着衣摆站起身,看了看宣承弈错愕的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侍女将残羹冷炙收拾好,也转身跟了上去。
  侍女收拾好也走了。
  徒留下面色灰败,神情愕然的宣家三公子,微微有些不知所措。
  回到栖云苑,薛辞年在门外止住脚步,姬珧的声音却传到他耳朵里。
  “进来。”
  薛辞年脚步一顿,但还是顺从地跟着公主走了进去,窗前的帷帘都没有拉开,里面昏暗无光,只有背影清晰可见,姬珧一摆长袍坐在软塌上,眉眼含笑地看着他。
  “你好像很喜欢揣度本宫的心思?”
  薛辞年一惊,骤然跪地。
 
 
第9章 姬珧看到他喉结滚了一下。……
  姬珧有些头疼, 从宫里出来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
  去看了一趟宣承弈, 回来之后气儿更不顺了。
  薛辞年这一跪,倒是让她骤然从烦乱的心绪中拔.出来,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似是有些重了,她沉沉叹了口气, 冲他随意摆了摆手。
  不耐道:“你起来, 别动不动就给本宫下跪。”
  她不太喜欢看他这样。
  “是。”
  垂着头的薛辞年唇角一弯,而后抬起膝头, 缓缓站直了身子,再看向她时神色无常, 还是一副恭顺温良的模样。
  姬珧起身往里走, 饶过沉香桌案和一道织锦绣团花金凤的屏风,随意坐在床边上。薛辞年本是一路跟着她,到了屏风那处就顿住脚步,不再继续向前, 室内光影婆娑,却还是能看到他映在屏风上的清雅身影。
  破有种遗世独立仙姿绰约的飘渺之意。
  姬珧抬眸一看, 见人没跟过来,神情略一怔忪, 随即哑然失笑。
  虽说薛辞年是出自那等混乱肮脏的地方, 但不得不说, 他是她见过的男子里最懂分寸的人, 不会太过殷勤以至于让人厌烦, 也不会太过疏离以至于让人觉得寡淡。
  这样的人,前世却一直被她关在清林苑里,简直是珠玉蒙尘、暴殄天物。
  思及此, 姬珧不免有些遗憾。
  “你过来。”
  姬珧冲那影子唤了一声, 慵懒的嗓音里带了一丝妩媚,勾得人心头微颤。
  从来都是公主有问必答的薛辞年今次却在那儿足足愣了半刻,才后知后觉地饶过屏风走进去。
  姬珧正半卧在床上,手肘支着新送过来的玉枕,玲珑身段隐在松松垮垮的襦裙下,她光着脚,白玉瓷釉一般的脚踝上系了一双红绳,瞧着有几分俏皮。
  这动作叫旁人做出来显得不庄重,她却依然有股浑然天成的骄矜贵气。
  薛辞年面色如常走进来,目光触及那双白莹玉足,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去。
  姬珧手指抚了抚小腿,声音还是那样淡淡的。
  “走了许多路,脚有些疼。”她看着他,轻声说道。
  薛辞年低首行过来,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挨着床边坐下,然后撩起长袖挽到小臂上方,伸手覆住她脚踝,轻轻按揉起来。
  冰凉之间一碰上肌肤,姬珧的脚下意识一缩,但幅度太小,微不可见,他的手轻柔有力,揉捏按压之间轻松地扫去她肌骨酸疼的疲惫。
  姬珧是很舒服的,她身边不缺一些侍女服侍,但自从有了薛辞年后,她就觉得还是薛辞年最好。
  她半坐起身,将小腿伸直,平放在他双膝上。
  “你这些,都是从哪学来的?”姬珧冷不丁一问,低浅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盈盈笑意。
  只是不知那笑意里是欢喜更多还是揶揄更多。
  薛辞年手上微顿,而后又恢复动作,他头也不抬,低眉看着自己的双手,声音轻柔道:“在教坊里学的,只要是伺候人的,都要学。”
  “虎落平阳,什么事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姬珧不知是在说谁,低声感慨一句,又继续问他:“没入贱籍之前,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薛辞年神色不变,声音却比之前低沉不少:“都是前尘旧梦,早已忘了,记得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何必庸人自扰呢。”
  语气里不无消极的态度。
  姬珧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却不肯就这么轻易放过他:“若本宫说今后可以护着你,你想的,本宫都能替你实现,这样,你还是没什么想跟本宫要的吗?”
  薛辞年没有停顿,只是将指尖从脚踝上稍稍向上移了移,指腹在她小腿肚上轻轻按揉着,惹得姬珧绷紧了身体,正要张口时,他忽然反问她:“殿下为何总是问我想要什么?”
  姬珧一怔。
  他从来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今天却有种反客为主的意思。
  为什么总是问,因为她真的很好奇。
  即便知道前世薛辞年为她而死,不可能有任何不忠不臣之心,她也还是忍不住想问,都说无欲则刚,可人却是最原始的动物,内心深处或许跟野兽没什么分别,皮囊不过是压制欲望的障眼法罢了。
  一个人活着,怎么会没有想得到的东西呢?
  姬珧垂下眼,抚摸着长袖边缘上的云纹:“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真正无欲无求的人。能从彼此身上互相得到彼此想要的东西,那是一种最安全的相处方式,本宫只是觉得这样能更安心一些。”
  毕竟,从前就是有一个人,他不问缘由地对她好,可结果呢,只是为了在她身上谋求更大的利益,等到有一天踩到她头上耀武扬威而已。
  要说冷静,姬珧还是冷静的,要说不怨,那是假话。
  即便知道了姬氏于张家有不可磨灭的血海深仇,姬珧心中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听完魏长骆的话之后这口气就一直这么顶着,她装作镇定自若,其实不过是好面子罢了。
  腿上的手忽然停下了,姬珧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薛辞年不知何时挨着她近了许多,好像还说了一句什么话,她没听清。
  “你说什么?”姬珧追问。
  薛辞年双眼直视她,像是要看到他内心的最深处,那双幽幽的双目让人原形毕露,他又重复了一遍:“殿下是怕了吗?”
  怕了吗?怕什么?
  姬珧恍惚片刻,才知道他是在问什么。
  怕别人不求回报付出的好,也怕自己廉价的相信会再次让自己坠入地狱。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得就是她这般了。
  姬珧呼吸有些发紧,薛辞年不是那么咄咄逼人的人,但是她发觉他好像总是能让自己觉得难堪。尽管那种杯弓蛇影的谨慎恶心得让人发笑,姬珧也不得不承认,她非常害怕行差踏错任何一步,这种害怕已经到了几近病态的程度,会影响她的为人处世。
  尽管她掩饰得很好,却还是一眼就被他看透。
  就是这种被他看透的懦弱胆小,会让她觉得有些难堪。
  薛辞年却忽然打断她的思绪,垂眸道:“殿下说得对,没有人会真的无欲无求,我也不过是在假装罢了。”
  他一边说着,手掌一边顺着衣料向下,握住她的小腿,隔着轻纱拂过肌肤,有种磨砂的粗粝之感,温热的指腹带走一阵阵热流。
  姬珧直直地看着他,蓦地收回双脚。
  他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再抬眸时,四目相对。
  “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想要,”点漆的黑眸有些迷蒙,升高的温度让脸色也渐渐染上醉意,姬珧看到他喉结滚了一下,但之后就是自嘲的微哂,“只是不敢想罢了。”
  他费尽勇气终于到她身前,却说了一句这么卑微的话,他到最后都很克制,没让她看出任何多余的深情。
  绝非不想,而是不敢罢了。
  因何不敢,因为早已注定的出身吗?
  姬珧有些生气,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推过去,他肩背抵在床榻上,乱踢的脚踹翻了旁边的花架,锦瓶乍然摔碎,清脆的响声却没有唤醒游走在沉迷边缘的理智,反而让他的眼眸更加黯沉。
  这下是真的近在咫尺了。
  “本宫看你未必是不敢想……”姬珧眉目冰冷,双掌交叠抵在他胸口上,床头的熏香铜球里冒出袅袅紫烟,满室馨香。
  她微抬着下巴,每说出一个字都充满诱惑,一点一点撞击着他的神经,身侧紧抓着衣料的手冒着根根青筋。
  她矮下身子,趴在他耳边用气音说着:“你只是不敢做罢了。”
  话音未落,忽觉眼前天旋地转。
  帐中身影变幻,一声惊呼散在隐忍克制的呼吸中,薛辞年抱着她翻了个身,伏在她身上,鼻息相抵,双唇在触碰的边缘,将碰未碰,就这样过了良久,他都只是看着她,再没有更近一步。
  姬珧从未看过那样纯的一双眼,明明有无尽的欲妄勾兑,却让人生不出半分龌龊的心思。
  她只是觉得胸口发闷,那不过是在扒人伤口罢了。
  然后她看到薛辞年苍白着脸低下头,如梦中惊醒般退到床边,极为谦卑地弯了下身,“殿下……恕罪,是奴……不配得到殿下的宠幸。”
  他说完便转身匆匆离开,从始至终都不敢抬头看她一眼,离去的脚步有些踉跄,背影也十分狼狈。
  姬珧没有叫住他,只是定定看着团花金凤的屏风,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脖子边上,有股湿湿凉凉的水意。
  像是眼泪?
  不知沉默了多久,她才哑着嗓音唤了一句:“十二。”
  窗壁处传来三声敲击。
  姬珧敛着眉,藏在暗影中的眸色变幻莫测,寂静过后,她道:“去查,薛辞年在笙箫馆的过往,事无巨细。”
  ……
  “是!”
 
 
第10章 “你早晚得求着我宠幸你。”……
  薛辞年从公主寝居冲出来, 跌跌撞撞地跑到墙角的玉兰树下, 一手扶着树干,控制不住地弓着身干呕。
  他背着身站了良久,直到那股翻腾的恶心渐渐压下,手指扣着翻新的树皮, 指甲都要嵌在里面, 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泛白的指尖不住颤抖, 还冒出了血珠,但他浑然不知, 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 恨不得整个人溺在尘埃里。
  厌弃自己,嫌恶自己。
  他大概想把自己埋在土中,永远都不要接近明亮璀璨的日光。
  薛辞年蹭了下嘴角,转身靠在树上, 仰着头看天,天上有白云朵朵, 苍蓝色的穹空干净澄明,只有他避在树影下、阴暗处, 光亮不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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