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言辞恳恳,就差给他跪地磕头了,但是青玉先生丝毫不为所动,说自己避世隐居多年,曾发誓不入朝堂,言出必行,不论是谁来,哪怕是殿下亲自去,也绝不会违背诺言。”十八皱了皱眉头,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然后有些欲言又止。
姬珧留意到他的神色,追问:“你还有什么没说?”
十八挠了挠后脑,迟疑一下,道:“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殿下。属下刚去青玉斋那天,先生在招待一位别的客人,属下只是匆匆一瞥,没看清楚,但那人,有点像驸马身边的长安。”
姬珧神色微变:“确有此事?”
“就是因为不能确定,所以属下才犹豫要不要告诉殿下。”
姬珧垂下头,手掌撑着前额,心思活络。
长安,长安。
这几日,她只见了虞弄舟两面,长安的确没有跟在他身前。
而往常,这个人是跟在虞弄舟身边寸步不离的。
如果虞弄舟也在招揽青玉先生,那上辈子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同时扳倒她跟豫国公府,也就有了充分的条件。
长安先她一步……
姬珧仰起头,靠在椅背的软垫上,空空地长出一口气,虞弄舟这个人,为了自己坐上那个位子果然无所不用其极啊,她低下头平视前方,冷声吩咐道:“小十八,你去准备,明日……后日吧,后日本宫要亲去魏县!”
十八惊掉了下巴:“殿下真要为了那人劳师动众?”
姬珧势在必得,笃定道:“别人或许不值得,但这个人值得,本宫一定要将他弄到手。”
她站起身,走到小十八面前,冲他招了招手。十八愣了一下,而后微微矮下身子,侧偏着头,把耳朵对着她,姬珧附耳说了几句什么,他本想认真听,可温柔似水的声音一钻进耳朵里,就像细细麻麻的春雨砸在心头上似的,奇痒难忍,又忍不住更靠近一些。
小十八到底年纪小,等姬珧说完,跟他分开,十八的脸已经红透了,他像个姑娘似的娇滴滴地眨着眼站直身子,手抚着心口不敢看姬珧。
“听懂了吗?”
十八点了点头,然后又慌里慌张地摇了摇头。
姬珧看他如此冒失也不生气,反而轻笑一声,金宁卫里十八年纪最小,虽然他不如其他近卫办事严谨,但心思单纯,她总是对他更宽容些。
“怎么了,脸怎么红得跟煮熟的虾似的?”
十八烫着一样赶紧捂了捂自己的脸,然后沉思半晌,抬头认真看着姬珧:“殿下,您说属下是不是该去怡春楼开个荤了?”
姬珧一怔,万没想到他会问这样一句话,嘴角微不可见地抽动一下,她咬着牙问:“谁跟你说的?”
“十二哥!”十八立正,坚决撇清关系,“他说属下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雏鸟,情.事上经验不足会坏事,让人一勾就没魂,让我去怡春楼找个姑娘适应一下。”
姬珧汗颜:“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属下知错!”
公主不高兴,十八还是听得出来的,赶紧认错总没关系。
姬珧看着十八弯成直角的身子,想了想,还是正经吩咐道:“以后你十二哥的话尽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别过心……倘若你真的想找个小娘子,也别去怡春楼那样的妓馆里找,本宫的近卫还配不上家世清白的女人吗?”
十八微微抬头看了公主一眼:“可薛公子……”出身笙箫馆,也不清白啊……
姬珧作势要打他,十八才高声领命:“属下谨记!”
姬珧慢慢收回手,不耐地赶他出去:“你跑一趟北胤,把魏师兄请过来,到时候直接让他去魏县。”
“是。”
“滚吧。”
“是……”
十八挠了挠头,低垂着脑袋走出去,想着自己惹了公主不快,心里有点难受,怪也怪十二哥,为什么要跟他说公主不喜欢听的话呢?丝毫没自省是他自己在公主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出去后,姬珧也离开凌云轩。
到了栖云苑,薛辞年正面色严肃地站在外面,见她过来,提步走近,在她身前顿住,低声道:“驸马在里面。”
姬珧抬眸,眼里倒是没有惊讶,她知道虞弄舟还会来公主府找她,所以特意吩咐过薛辞年不用拦着。
现在知道了他背地里在广纳英才招贤纳士,心情又有些不同。
姬珧点了点头,提裙踏上台阶,刚要推门,转身对薛辞年道:“你去看看宣三郎吧,别给折腾死了。”
薛辞年并不意外,躬身应下。
姬珧推门进去,里面点着安神醒脑的熏香,烟雾缭绕,昏暗压抑的情景让她想到了望玉台的日子,隐隐皱了皱眉,她踏进去,四下看了看,却并没有看到虞弄舟的影子。
继续往里走,姬珧行到寝居里面,一路上都没看见人,正要转身的时候,忽觉背上传来温热,有人从后面紧紧抱住她,下巴挨着她的肩膀,低沉的声音继而传来。
“我不喜欢江蓁,”他声音里有一丝疲倦,“我与她什么都没有。”
虞弄舟在她颈窝缱绻地蹭了蹭,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狗。
姬珧面无表情,她忽然想起前世那夜。江蓁穿着皇后仪制的宫装站在她面前,说着姬恕的死讯,还说着阿舟哥哥是如何疼爱她。
比起伤心,姬珧那时更多的感觉是羞愤。
女人争夺爱情的方式似乎永远是踩在女人头上,而他给了江蓁机会来脚踏她。
她想啊,这辈子一定将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里,再不给他们肆意妄为的机会。
姬珧握住虞弄舟的手,低敛的眼眉下看不清神色:“她都追到那里去了,你让本宫如何相信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她小声说着,像是吃味,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怨念。
虞弄舟扳过她身子,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姬珧看不清他的表情,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床壁,她听到他低浅的呼吸渐渐发沉,也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慢慢升高。
两人做了三年夫妻,对彼此都不能更熟悉,她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虞弄舟的嗓音几近嘶哑,偎在她颈窝,呵着气音在她耳边说:“殿下不相信,可以验一验。”
姬珧抬头看了看他。
“臣是公主的驸马,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女人。”
他轻轻说着,低哑的声音里难见的真诚,就这样坦诚地在她面前倾吐而出。
“所以你别再拿这种事气我了,”他扣着她肩膀,将她搂在怀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怒气,却被他说得婉转动听,“珧珧,你把他们都遣退吧,不然我忍不住想要杀了他们。”
姬珧缓缓勾着嘴角,感觉他轻轻在自己额头上吻了一下。
他说:“珧珧,我想你了……”
·
宣承弈似乎做了一个梦。
他在迷迷蒙蒙的幻境中看到一个身穿龙袍的男子,满面怒容地看着谁,眉眼尽是杀气。
他恍惚记得那个人,来过几次宣府,偷偷地跟父亲密谋过什么——好像是……公主的驸马?
但他穿着龙袍,气势也跟之前的他完全不同,没了清俊儒雅朗风如月般的孤高,更多的是难掩嗜杀的暴戾。
他对下首跪着的人正说着什么。
“江蓁,没有朕的旨意,你私闯望玉台,是死罪。”
底下的人慌张辩驳:“表哥,你要杀我?不行,不可以!我是你的表妹,马上就要成为大禹的皇后了,我只是去看一眼那个贱.人,有什么不能的——”
一声巨响,桌案上的东西尽数被他扫到地上,砚台正好砸在女人的额头上,她一下顿住,哭声噎在嗓子里。
接下来是一声阴忖森然的质问。
“谁说,朕会封你为皇后了?”
第 12 章
第12章 “你身子畏冷。”
虞弄舟要剥掉姬珧肩膀上的衣服, 被她按住手腕。
外头忽然刮了一阵大风, 撞得窗柩咯吱咯吱响,虞弄舟手指微顿,抬着暗沉的双眸看她,眼中早已春水弥漫, 浸着深深的占有欲。
姬珧却只是笑:“阿舟, 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说你们之间没什么,我姑且信, 可她明知你是我的驸马, 却千里迢迢想要把自己送到你床上去,那是踩着我姬珧的底线,你就算把我哄好了,也不行, 这笔账,是一定要算的。”
虞弄舟的瞳孔清晰几分, 似有难以察觉的深意,微微眯了眯眼睛:“那你想怎么办?”
姬珧拂开他的手, 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 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一边向前走着, 一边道:“江则燮身为豫国公, 手中掌有兵权,近年来越发狂妄自大,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狼子野心, 只是因为江家势力盘根错节,不易整治,本宫才留他到今日。”
她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虞弄舟:“你是本宫的驸马,本宫宠你,但你若跟江家姑娘纠缠不清,这就不是纵不纵容的事,本宫不会容忍身边人跟江家扯上关系。她亲近你,事情已然发生了,要想让本宫重新信任你,你总要拿出点诚意。”
姬珧坐到旁边的软垫上,倒了一杯冷茶:“这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虞弄舟静静地听他说完话,目光移到矮几的茶杯上,他神色平静无波,只是眼底有几分沉寂,姬珧正端着杯子看过来,他紧着眉走过去,一把将姬珧手中的茶杯夺走。
“你身子畏寒,不许喝冷茶。”
他是苛责的语气,俨然如一个长辈,姬珧的手还愣在半空中,听他这般说,手指微微蜷缩一下,黛眉紧跟着就皱了起来。
虞弄舟已经兀自坐到她对面,把茶杯搁到离她很远的对角。
“你想要对豫国公出手?”他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问道。
夺走茶杯只是个小插曲,姬珧怔了一瞬也便收回思绪,她看着虞弄舟,留意着他面部神色,一分变化都不想错过,冷笑道:“这几年他在上原暗自屯兵屯粮,左右拉拢了不少州府官员,以为本宫不知道。只是京中宵小尚未清扫干净,本宫没来得及腾出手收拾他,可他的女儿却见天地往本宫跟前凑,生怕我想不起来他,既然如此,本宫哪有不成全的道理?”
虞弄舟敛眉沉思半晌,抬头看她:“但豫国公不好对付。”
他说得笃定,似乎在暗示姬珧,想让她望而却步。
姬珧也知道江则燮不好对付,不管是哪辈子,她最忌惮的还是这个手握兵权的上柱国。
父皇在时尚且没将他铲除,就说明这个人的手段绝非常人,想要拔除他的势力也势必会伤筋动骨,而大禹经受不住再大的动荡。
可她也知道,江则燮并不会因为她的忌惮就安于现状,再过两月,他就会在上原起兵,举着匡扶山河清君侧的旗号造反。
反正一定要掀起战事,倒不如让她掌握先机。
“本宫也没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姬珧眸光闪亮,“你不在的这一月,金宁卫查到繁州刺史已经被他收买,繁州不仅是个大粮仓,也是攻进金宁必经之要道,若能夺回繁州的统治权,起码我们不会陷入被动。”
虞弄舟沉默片刻,才道:“殿下的意思是,让臣去繁州解决生有异心的刺史,拿下繁州的同时,跟殿下表决心,是吗?”
“阿舟,不是本宫不信任你,”姬珧又垂下眼帘,语气似乎多有无奈,“江家近来动作频繁,或许很快就要举兵谋反了,他在这时候放任爱女接近你,又能打什么好主意呢?”
她伸出手,在虞弄舟手背上轻轻抚了抚:“你就当是让我安心。”
虞弄舟低头看了看她的手,不知在想着什么,就在姬珧以为他不会答应时,他忽然抬眸,目光阴凉地看着她:“所以,薛辞年和宣三郎,是你用来激我的筹码吗?”
姬珧手一抬,颇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还以为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他会权衡利弊,叫她不要轻举妄动与江则燮为敌,毕竟那是他亲舅舅,上辈子他也是这么做的。
“我若答应你,你会把他们送走吗?”虞弄舟又问,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姬珧原本也只是想试探试探他。
前世江则燮造反,一心想要推翻姬氏自己做皇帝,姬珧苦心应付他时,被虞弄舟在背后捅了刀子。她落败后,他却并没有大开城门放叛军入内,也没有推崇舅舅登上皇位,而是自己称王。
可见在皇权面前,亲情也不值一提。
姬珧没有拒绝:“只是几个不入眼的奴儿,有什么所谓?你把繁州之患解决,本宫就将他们都赶走。”
没说现在就赶走,而是在繁州之患解决后赶走。
虞弄舟未置可否,他突然掀倒矮几,伸手一捞,把姬珧抱在怀里,眼底藏着无尽郁色,在她耳边慢慢悠悠地说道:“珧珧,不然……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姬珧嗅着他怀里清新的香气,正欲闭眼安静地呆会,忽然听他说这句话,眼睛倏地睁开。
从前二人每次做完,姬珧都要喝一碗避子汤,幼帝还不能自己独当一面,她要日日操劳政务,当然没精力再生养一个孩子。
虞弄舟也不强求她,她后来以为他是不想跟杀父仇人的女儿诞下血脉,这会儿却又提起。
也太贪得无厌了点。
“那就先把避子汤停下,”姬珧无所谓道,反正这公主府是她做主,停不停他也不知道,把狗子哄好了替她去咬人,这样的美事何乐而不为?她揽住他的脖子,瞧着那张好看的脸,终于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只要你做好本宫交给你的事,别的都应你。”
第二日姬珧亲自送他出京,还将自己的贴身近卫派到他身边去:“你此去定当凶险万分,我让小九小十保护你,此行不宜张扬,最终目的是杀了繁州刺史,断了他的耳目,切勿节外生枝。”
虞弄舟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两人,一个刀疤男,一个独眼龙,虽然其貌不扬,却是金宁卫里数一数二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