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门外人来人往,迎面而来的人与单季秋擦肩相撞。
“不好意……”
“思”字还没说出口,她抬眼对上视线的这个男人,穿的人模狗样,可是穿上黄袍都不想太子,流里流气。
单季秋整个人都愣住了,有些错愕,笑意也渐渐的冷了下来。
一双澄澈的眼瞳中再无丝毫温度,异常冷漠。
显然男人也在看她,看了半天,似乎是认出了她来。
他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且丝毫没有因为认出她而表现出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愧疚感来。
“张猛。”
单季秋恨不得咬碎这个她做梦都不会忘记的名字。
她眼角有些发红,本是清如流水的嗓音,在这冬日暖阳下却寒如冰刀:“你出狱了?”
第88章 欢喜 凡事有我。
遇见了张猛是一件始料未及的事。
也因此, 单季秋这一天的好心情都消失不见了。
晚饭也吃的心不在焉,还被陆允说她工作都工作傻了,吃饭还在那儿想工作。
她当时也没说什么, 就是觉得遇见张猛的事跟他说不说都一样。
他最近又挺忙的, 她这么大一个人了,不能总叫他因为她分心, 去照顾她的情绪。
反正,跟张猛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不是。
这会儿陆允在书房有工作, 她坐在阳台的懒人沙发上望着外面的浮华尘世。
人世间, 世间人, 纵使历经至此, 她依旧做不到绝对清醒。
现在就她一个人了,自我安慰是自我安慰, 不过一静下来就难免会不去想。
下午的那些不想去想的画面,不由自主,不受控制的便浮现了出来。
在盛氏大楼外, 单季秋认出了张猛。
其实算算时间,判了六年, 他再怎么也应该出来了。
张猛听到她所说的话以后, 很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说:“我已经赎了罪了, 我现在重新做人, 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赎了罪了, 重新做人, 还想让你怎么样?
外婆能回来吗?外婆回不来了。
他六年的牢狱,却让她永远失去了最重要的外婆,还有跟陆允六年的分离, 以及很多的身不由己。
她但凡能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忏悔和内疚,她也不至于如此的耿耿于怀。
可是自六年前直至今日,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后悔”两个字。
甚至于,他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曾跟她说过。
张猛见单季秋冷眼看他也不说话,他又朝她笑了笑,然后就走了。
单季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垂在身侧早已握紧的拳头。指骨泛着白,指甲陷入手心的软肉里,却感觉不到痛,白皙的手背上经络颜色明显。
她必须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理智上他说的没错,他已经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她凭什么剥夺他重新做人的机会。
可是感情上,她无法原谅他,永远都不可能。
单季秋眼睁睁的看着他大摇大摆走进了盛氏大楼里。
她自嘲地冷笑,继而转身离去。
……
彼时屋内灯火如此安然馨柔。可越是寂静无声,单季秋的心似乎就越是烦乱。
她这心里也越发的堵得慌。
她睁眼闭眼都是张猛那张不以为意的脸,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六年前法庭被告栏里那个极其淡定供认不讳的肇事者,也是六年后突然出现在锦南人模狗样的重生之人。
单季秋闭了闭眼睛,哽了哽喉咙,想起在病床上躺了四年从未睁开过一次眼就离开她的外婆。
耳边却又是那句挥之不去的:“我已经赎了罪了,我现在重新做人,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她的脑子好像快要炸了,急需一个缓解情绪的办法。
天知道,她面对张猛的某一个瞬间,她是真的有那么一瞬的冲动,想杀了他。
……
陆允在书房里跑数据,这是王珩下午给他的,他今晚得把数据搞定,明天要给他,让他继续按照他的数据走。
他工作的时候能两耳不闻窗外事,自动摒弃一切。
这会儿做的差不多了,他才把视线从电脑里挪出来。刚抬头伸了个懒腰,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姑娘。
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再看脚下,白白嫩嫩的脚丫子就这么贴在地板上。
这丫头拖鞋都不知道穿,有地暖也不能打光脚啊。
“过来。”陆允伸手。
单季秋其实站了有一会儿了,看到在这只听得见敲击键盘声的书房里。
看到书桌前的男人,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专心致志且游刃有余地工作着,赏心悦目。
就像一颗定心丸似的,只要看到他,就能给人一种异常安心的感觉,。
也让她的心也稍微沉静了不少。
听到陆允的召唤,她牵了牵唇角,朝他走了过去。
陆允伸手拽着她纤细的手腕,把面前的人拉到怀里侧坐着。
他摸了摸她的脚,倒是不凉。
“怎么了?站门口多久了?拖鞋也不知道穿?”他温柔的一一询问着。
陆允的大手揽着单季秋一手就能掌控的细腰,指腹隔着衣服有一下无一下地摩挲着。
她在女孩子当中算中等偏高,骨架小。
本来就瘦,整个人就显得更为纤瘦,完全没有什么重量可言。
不过,这该有的也不糊弄。
就还,挺会长的。
单季秋揽着陆允的颈脖,淡淡地笑着一一回复:“没事,没站多久,忘穿了。”
陆允望着怀里的姑娘,镜片下的这双桃花眼更显魅惑,正吊着眉梢端倪着她,勾着的唇角又扬了些。
他语调玩味:“无聊了?这下让你也尝试一下被我冷落的滋味。”
单季秋微微敛着眼眸对上陆允的视线,发现他戴着眼镜。
被压制住了一贯的吊儿郎当,却又显得斯文败类。
“你怎么戴眼镜了?”单季秋问。
“没度数,保护眼睛。”陆允望着单季秋,笑问,“看不习惯?”
单季秋摇头:“没看你戴过眼镜,就还挺好看的。”
陆允笑:“也就工作的时候才会戴。”
单季秋问:“那你工作完了么?”
陆允的手渐渐变得不老实起来。
可他这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恣意懒散,漫不经心。
“没工作完你想怎样?”
他顿了顿,饶有意味地继续问:“工作完了你又想怎样?”
单季秋眨了眨眼,手指在陆允的眼镜腿儿上抠着。
她卷翘而浓密的睫羽在灯光下翻飞,眉目柔和。
可她那眸底却藏着极其不易让人察觉的别有心绪。
这样的单季秋看在陆允的眼里,是妥妥的引诱。
下一秒,单季秋主动凑去。
一低头,吻上了陆允的薄唇。
不深,很是温柔的亲吻着他。
这是被他打磨出来的技巧。
每一分每一毫,似乎都能让他回味。
“这样。”
单季秋微微的松开了他,与他说话间却又有意无意地会去碰到他。
“还有呢?”
陆允微仰着头,凝着单季秋。
一步一步的将她卷入他设的陷阱之中。
单季秋嫌他的眼镜有些碍事,便伸手帮他摘掉了眼镜,反手搁到了书桌上去。
而后,她又转回来,遂又低下头去亲。
从他的唇,到下巴。
最后在他颈间那锋利的尖儿上轻添了一下。
陆允被这一下给刺激到了,这丫头今晚有点儿让人招架不住啊。
也是这一下,让他的防线逐渐崩塌。
他稍稍一往前,一颔首就攫住了单季秋的唇,去寻找她嘴里的芬芳。
彼此呼吸纠缠,是花香也是松木薄荷香,还有点儿别的难以言说的气味。
“秋崽崽,你这把火点了,想要灭可就难了。”陆允一边吮着,一边低哑着嗓音提醒她,“你给我想清楚了。”
“嗯。”
单季秋的唇舌发麻发烫,可她现在脑子里也只有眼前这一人。
这是她失去了六年的太阳,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回来温暖她的,那个从未变过的太阳。
宛若是终于找到了一个郁结难舒的缓解方式。
心里那道堵在黑暗里的大石,被这阳光一照,便将一切都敞亮了开来。
他是从小到大都照耀着她的阳光,是她在任何时候都用心护着她的人。
也是无论何时都选择现在她这边,无条件偏爱她,宠爱她的阿允哥哥。
单季秋的鼻子微微泛着酸,眼底也不受控制地酿起了温热。
因为那个人造成的那场车祸,让她已经失去了外婆。
她还因此残忍的推开了她的阿允哥哥,这个一直一直对她好到不行的人。
一想到这儿,她更紧地圈着他的颈脖,用力地去回应着他。
他想要什么,她都给他。
“想清楚了。”她模糊不清地说。
就像是在沙漠里看到了绿洲。
陆允所有的克制都在这一刻尽数丢失掉。
他扣着她,去吻她。
从她的红唇到下巴,再到修长的颈脖和锁骨。
雪白开出各类红花。
花开绚烂,各有千秋。
耳边是单季秋轻轻的,低低的,柔柔之声。
更似是一种要请。
这也让陆允的行为举止都变得更为热烈。
就在他重新吻上她的唇时。
一滴泪落在了他的脸上,将他惊醒。
陆允暂时松开单季秋,睁眼瞧她。
姑娘脸色红润,眼眶鼻子都泛着红,总是澄澈的眸子里晕着水光。
衣服不太能看,整个人倒是显得很是受伤的模样。
“手太重?”他这好像也没太重吧?
“没有。”单季秋摇摇头,又低头去亲陆允。
“心情不好?有心事?”
陆允被单季秋亲着,理智稍微一回归,便能明显察觉到她是有点儿不对劲。
退回到吃饭那会儿,这丫头就心不在焉的,加上她今晚确实过于主动了。
这主动到掉眼泪,就摆明有问题。
单季秋闻声也停了下来,她掀起眼眸来,看着陆允。
他的一双深情的桃花眼里盛着散不去的颜色。
漆黑的深眸又显得晦暗不明,薄唇红光,呼吸浓重。
可眼下,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瞬时暂停了下来,努力压制住。
他太心疼她了,见不得她一丝一毫的疼痛和难过。
宁愿自己难受,也要照顾到她的情绪。
“有点儿事。”
单季秋老老实实的开口,他很了解她,也总是很细心。
事已至此,她也不打算瞒着他,本来也不该瞒着他。
“什么事?”
陆允把手拿出来,帮她把衣服拉了下来,重新揽着她,温声询问。
他又伸出另一只手,轻拭了一下她眼角的湿痕,静静的看着她。
“就是。”单季秋顿了顿,继续说,“我今天遇到一个人。”
“遇到谁了?”
“张猛。”
“……”
单季秋以为陆允应该对这个名字不熟悉,又特意解释了一下:“当年开车撞了外婆的那个人。”
陆允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完全明白这丫头今晚所有反常的导火线,也理解了她心情不好的原因。
这种情况搁谁身上,心情都没可能会好。
“然后呢?”陆允问。
“他出狱了。”单季秋说,“他来了锦南,我出盛氏的时候撞到他了。”
“……”
“他也认出我了,但是多好笑,他看到我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儿愧疚,就像是那件事不是他做的一样坦然。他说他已经赎了罪了,他要重新做人,问我还想让他怎么样?”
单季秋越说越激动,哭腔里写进了愤怒:“我怎么样?他凭什么可以那么大言不惭?他凭什么认为我可以原谅他?他又凭什么觉得他杀了人就可以重新做人?这一点儿也不公平。”
“你动手了?”陆允问。
“没有,我怎么可能动手。”单季秋说。
陆允的手从单季秋的发顶一下一下顺到她的低马尾发圈处,帮她冷静,安抚着她。
见她一股脑发泄出来,整个人都慢慢冷静了下来,才开口对她说:“他犯了罪,在法律层面上,他的的确确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没有人可以剥夺任何人重新做人的机会。你是律师,你有你的专业角度,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所以,你不是也忍住没找他麻烦。”
“……”
“面对这样的人,你能理智的对待,没有冲动,没有动手,你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
陆允语气很轻也很温和:“站在理性角度,他确实跟你再无瓜葛。站在情感角度,你有情绪,你恨他,也都是理所应当的,谁也不可以劝你去原谅他。”
“所以,他嚣张也好,没有愧疚感也成,都不需要再去理会。反正也不会再见了,没必要因为这种人把自己的生活和心情搞得一团糟。”
陆允看着单季秋,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到在她的肩颈处捏着,帮她放松,继续说。
“秋崽崽,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绝对公平,但是你能说这个世界是坏的么?当然也不是,没人可以去评价这个世界到底如何,世界也不会有对错。”
“但是人心不一样,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不过它再复杂,这里面的善恶总有一天也会暴露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