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有些狐疑地望着她,看了片刻,却嗤地笑了。
这个反应让无奇意外:“呃,是我说错了吗?”
小狐狸的媚眼瞟着她,幽幽然地说道:“你没说错,不过你既然诚心诚意地惦记着主子,日后自然有见面的机会,只怕……”
“只怕什么?”
小狐狸眼珠转动,闪过一丝促狭,却没有轻易告诉无奇。
这一夜,少杭府注定不能太平。
守备府内是如此,而在另一处地方,却也有一番明争暗斗。
那是在邓主簿的家里。
几乎是在苏奕跑到无奇这里的时候,也有一道身影翻身跃入邓家院中。
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向着房门处逼近,不费吹灰之力开了门。
摸到了邓主簿的房间,掀开床帐的同时,雪亮的刀锋也随之斩落。
但是落刀的感觉却很奇怪,不像是砍在肉上,却像是落在什么棉花上,他吃了一惊,俯身看去,却见榻上哪里是个人?竟是一床褥子裹了起来塞在被子底下。
糟糕!黑衣人大惊失色,知道事情不对了。
就在此刻,背后一声断喝:“好贼子,你终于中计了!”
与此同时,房间外头也有两道身影跳出来:“贼人中计了!亮灯!拿人!”
很快的,院子里闪闪烁烁的是灯光,借着通明的灯笼光,黑衣人看清楚在自己眼前的竟正是本该回皇都请大夫的林森,他正瞪大双眼,虎视眈眈。
本来一个林森是拦不住黑衣人的,但院子里还有本地县衙的王捕头带了几个精干的衙差,这样就有些难办了。
何况除了这些人外,在邓家的屋顶之上另有一道黑衣的影子,抱着双臂,冷冷地俯视着底下的一切。
无奇安排了林森藏身在邓家,又吩咐林森事先去跟本地的捕头通气,就是怕林森一人难以抵挡。
但是这屋顶上的黑衣人却并不是无奇的安排,更不是跟底下黑衣刺客一路的。
——假如他能现身,林森或许可以认出来,他就是之前在皇都青楼里见过的、假扮龟奴的那位。
所以现在这个局面,对行刺邓主簿的那位来说,便是天罗地网了。
或者也可以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子时左右,开始下雨。
有晚睡的少杭府百姓隐约听到街上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响,马蹄声,呼啸而来,又很快的归于沉寂。
第一声鸡鸣的时候,寅时才过半,天色还是乌沉如墨,夜雨依旧淋漓不绝,但是盘踞这少杭府天空数月之久的阴云却注定消散。
守备府中灯火通明。
苏克看着地上的两个人,这两人都是他极熟悉的。
一个是他的亲生儿子苏奕,昏迷不醒。苏奕旁边身着黑衣的那人,正是跟他鞍前马后的副手参将,他受了伤,手臂上还流着血。
在他们之前,无奇,林森,王捕头三人站在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苏守备震怒,但他居然不知道该更惊怒于哪个才好。
王捕头眨着眼睛看林森——先前林森神神秘秘地找到了他,说已经同守备大人通过气,让他秘密地调几个精锐埋伏在邓家,因为杀害夏知县的凶手一定会在今夜来刺杀邓主簿。
王捕头先前已经见到无奇去拜访守备大人说真凶的事了,所以立刻相信了林森的话。
而且他也向来敬重夏思醒,也很为知县大人的死抱不平,好不容易听说真凶即将现身,当然义无反顾。
没想到拼死拼活打了半夜,到最后掀开黑衣人的罩面才发现居然是守备大人的亲信!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生怕自己闯了祸,也许……有什么误会在其中。
林森则看着无奇。
此刻无奇还在端详苏守备震惊而盛怒的模样,有些难以分辩苏大人是真的不知情还是演技超群。
“很抱歉大人,”无奇揣着手,很好相处的样子,脸上甚至还有点笑意:“公子的确就是害死三位少女的狐狸郎君,至于这位,因为我今晚跟大人说的那些话,他以为邓主簿真的会指认公子,所以特意前去暗杀。”
苏守备咬牙:“这、这怎么可能?”
那员参将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大人冤枉!我只是担心有人暗害邓主簿所以特意赶去保护,谁知这些人竟误会我是杀手。”
林森忍不住:“你一刀把床头的假人剁成了两截,要不是我事先将邓主簿转移,身首异处的就是他了,你就是这么保护人的?我是闻所未闻。”
参将咽了口唾沫:“我、我正是因为看破了,以为是杀手埋伏在那,所以才出手的。”
无奇笑了笑:“那后来你冲出院子当然是看见了县衙的王捕头,为什么你还继续负隅反抗,而没有当即曝露身份呢?如今再编这些说辞是不是晚了点?”
陈参将道:“我当时、是慌了……我以为王捕头跟杀手是一伙的。”
王捕头绿着脸,看看守备大人的脸色,有口难言因为不敢多嘴。
无奇也看向苏克:“苏大人,你相信他的话吗?”
苏克脸色凝重的:“陈参将跟随我多年,向来精明能干,说实话我不相信他是为非作歹之人。至于你说我奕儿是狐狸郎君,到底又有何证据?”
虽然苏奕当着无奇的面承认了就是真凶,但假如苏克想要袒护自己的儿子,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当然有一万种法子。
何况他的参将试图刺杀邓主簿,他自个儿干不干净还不敢说呢。
无奇挑了挑眉:“王小姐遇难之前跟邓主簿说她已经看到了杨妃传的第八章,试问一个将死之人怎么会在临死时候说这种无关紧要的话,所以我猜这一句话里有极要紧的信息。果然,杨妃传第八章里有一则玉帝灵签,是韩信逼钟离眛自刎,我本不解其意,直到林兄提起了楚霸王跟汉高祖,项羽刘邦,楚河汉界,而楚河汉界自然就暗指一个‘弈’字,这么巧,令公子的名字恰好便是这个字。”
奕通“弈”,字虽不同意思却可以通用。
林森目瞪口呆,此刻不禁将手一捶:“妙啊,原来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
苏克却拧眉:“凭这个,太过牵强了吧!”
无奇道:“可以说是牵强,也可以说是巧合,但不管如何这对我而言是一道线索,我既然认定了苏公子,便同林兄定了个引蛇出洞的计策,我故意来告诉大人,说邓主簿看见过真凶的样貌,而真凶知道此事后一定会杀邓主簿灭口。”
无奇故意在守备府门口就公然告知守备府的下人说知道了真凶,这势必会惊动苏奕。
她跟守备的谈话虽没有别人在场,但这是苏家,苏奕要偷听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克听到这里,也跟着无奇看了陈参将一眼。
那参将低着头,一声不响。
让无奇觉着意外的是,苏公子不仅冷血,而且是冷血且冷静的人,他竟坐得住没有前去。
不过却也因此,还有意外收获。
苏克深吸一口气:“照你所说,真凶该是陈参将了?”
陈参将猛地抬头:“大人……”
苏克抬手制止了他,却盯着无奇:“自然就跟苏奕没有关系了?”
“到底有没有关系,”无奇抱着双臂:“苏大人,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无奇垂眸道:“只要查清楚孙家姑娘、您家的女孩子,还有王小姐三人遇害的时候,陈参将人在何处,您公子人又在何处就行了。只要在三位姑娘遇害的同时,能够有人证明公子人在别的地方出现,我便自认是错怪了苏公子。啊……”
她看向地上的陈参将:“我想这位参将大人一定会有很多人证的,对吗?”
烛火摇曳,苏克脸色阴沉。
他当然证明不了,之前没有人敢怀疑苏奕,所以毫无准备。
而就算他想营私舞弊,短时间内又哪里能说出什么可用的人替苏奕作证?
无奇早料到了:“苏大人,您还有什么话想说?”
王捕头口干舌燥,耐不住道:“如果、苏公子是狐狸郎君,那夏知县大人……也是他害的?”
提到了向来敬重的夏知县,他像是获得了许多勇气,血一阵热涌。
假如无奇说夏思醒是苏奕害死的,他决定就算拼了得罪守备大人,也一定要替夏知县争这个公道!
无奇没有回答,她仍是镇定地看着苏克,或许她的目光所指,就是答案。
“大人,我还有个问题,”无奇唇角微动,声音很轻却如惊雷:“孙家父子明明不是杀害夏知县的凶手,今日怎么会认罪呢?”
苏克给无奇的眼神看的后背发冷,她的目光就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把苏守备困在其中,他分明用一只手就能杀了这个头娇小身子单薄容貌如女子的太学生,但他如今陷在这张无形的天网里,却好像连挣扎都是徒劳。
而这句话,更像是一记千万钧的重锤,他觉着自己将要粉身碎骨,但却不能甘心。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你,是什么意思?”
林森不是很懂无奇的话,但却本能地嗅到了气息的异样,他往无奇身边走了两步。
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越过守备府高高的院墙,也许可以看到虞山外东方天边的鱼肚白,但此刻在守备府的大堂内,气氛却凝重胶着的叫人呼吸都觉着困难。
不知何处又响起了一声鸡啼,而伴随着这声破除迷障预示着晨曦将至的鸡叫,有个身影从厅外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
苏守备看着这个人,觉着莫名,直到来人将一块令牌递到他的跟前,低声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
他的脸色变得像是给雷电闪过似的惨白,直直地看向厅外夜影残存的院中。
第15章 白衣
夏日的清晨还有一点点薄凉,晨色掠入厅内的时候,地上的苏奕终于缓缓醒来。
他先是一惊,猛地从地上跳起,环顾周围,却满面疑惑地皱起了眉。
苏守备在上而坐,桌边上却是守备府的参军文书,县衙王捕头跟县衙主簿。
另一侧,却是林森跟无奇,在他们上手还有一个身着黑衣的陌生人,一双眼睛锐利沉静。
苏公子醒来的时候,脑海中想起的是他昏迷之前的遭遇,本以为是在无奇房中,如今看到这情形,却不晓得到底如何。
他最终将目光投向无奇。
谁知开口的却是苏守备:“逆子!”
苏奕一震。
守备大人的脸色难看至极,他盯着儿子一字一顿说道:“你老实招认,你到底是不是那为非作歹杀害人命的狐狸郎君!”
苏奕立刻认定是无奇把他告了,但他却并不惧怕,他是守备公子,身份就是一重护身符,另外,他还是苏克的亲儿子,儿子要是作奸犯科,他老子脸上能有多光彩。
但苏公子不知道,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早已经天翻地覆,就算苏克有心袒护,也是无力回天,甚至不得不要演一出《辕门斩子》。
苏奕时常往孙家走动,他是守备之子,孙家自然多有巴结之意。
孙姑娘相貌出众,并未婚配,孙盤老谋深算,便想如果跟守备家结亲的话,当然对孙家的助力非同一般。
只是这不过是他们一相情愿,孙家并没有贸然提亲,因为恐怕苏克不会轻易应允这婚事。
孙家姑娘却是个聪明的,听说了长辈的打算,私下里便跟母亲说道:“苏家毕竟是官宦之家,守备大人向来刚正严明,只怕未必看得上我们这种人家,何必上赶着自讨没趣。”
夫人说道:“如今世风跟以前不同了,官商是可以联姻的,且母亲也见过苏公子几次,是个不错的少年。”
孙姑娘闻言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夫人忙问如何。
姑娘想了会儿,才悄悄地跟夫人说道:“公子看着像是金玉之质无可挑剔,不过……我听苏家姐姐说,他嗜好打猎,恐怕杀伐之气过重。”
孙家跟苏家多有来往,两家姑娘自然也相识。这是闲聊之中苏姑娘随口跟孙小姐说的,孙小姐虽不是很懂,但为了让夫人不要去打苏奕的主意,便只好照搬了出来。
夫人虽然觉着武官之子去打猎只是寻常,很不是什么缺点,但既然女儿这么说,自然不是非常中意苏奕,而且孙家又实在有些高攀不起,因此这件事一直搁置。
谁知,苏奕不知怎么听说了孙姑娘的话,顿时怒上心头。
他的性子本就外收敛而内癫狂的,那天射猎归来,又在孙府喝多了酒,仗着酒力更觉躁动,便趁醉潜入内宅将孙姑娘奸污。
当时他为藏匿,故意戴了个从城外带回来的狐狸面具。
到后来消息渐渐走漏,有人就猜到虞山上的狐狸,他知道后便暗中推波助澜,坐实了是狐狸郎君魅人的传说。
苏守备之所以无计可施,因为他实在找不到合格的人证证明案发时候苏奕人在别处,事实上……只要把怀疑的目光投向苏奕,那他简直就是个最合格的嫌犯。
孙家事发的时候,他在孙府吃酒,虽然事发后他装作酩酊大醉不知情的样子蒙混过去,而且他是堂堂守备公子自然无人敢怀疑他。
而苏家则更顺理成章了。
苏奕的堂姐苏姑娘,知道孙姑娘病了便来探望,孙姑娘虽没说自己遭遇了什么,但她却察觉了异样。
苏姑娘之前跟孙小姐随口抱怨的那几句,其实不是无缘无故的,她毕竟是苏家的人,比别人更了解苏奕的性子。
苏守备行伍出身,也对苏奕寄予厚望,从小就严苛训练,一旦不如意非打即骂。
日积月累,苏奕表面上看着好好的,心早就扭曲变了形。
从父亲那里受的折辱,他总要想个法子在别的地方发泄出来,起初是苏府的猫猫狗狗,一只两只的失踪,宅子里的人以为猫狗不通人性,自己跑掉也是有的,却不知那些小动物都给苏奕折磨而死,或扔或埋。
等内宅的动物们死绝,他就把目光看向了城郊的山林。
而苏小姐也有一只爱猫,某日消失不见,她非常伤心,叫人去找也没找到,只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