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八月薇妮
时间:2021-04-03 10:08:12

  谁知后来一天,花匠却在花园的角落里挖出了一只给开膛破肚的白猫,正是苏小姐丢的那只,而动手的人是谁,只要留心总是有迹可循的。
  等孙姑娘出了事,苏小姐总觉不祥,尤其是她知道那天苏奕是在孙府的,这大概是女子的一种直觉。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但毕竟是至亲骨肉,又不能告到官去。
  思来想去,她私下里警告了苏奕几句,本是想叫他收敛,并且……最好的法子是尽快娶了孙小姐,毕竟孙小姐已经失身,无法再嫁他人。
  她顾及苏家的体面,也天真的以为这想法是亡羊补牢,对孙家苏家都好,谁知却是惹祸上身。
  惹怒了苏奕,那种羞辱对她而言无法形容,也是在感同身受后苏姑娘才知道自己多天真可笑,她居然想要孙姑娘嫁给这个禽兽,如今却反遭了报应。
  无法忍受也无处可去,只有一腔羞愤,她选择了自缢。
  她一死倒是彻底洗脱了苏奕起初那点嫌疑,毕竟没有人怀疑他会做这种逆伦之举。
  自从苏家也出了事,苏奕故意要去虞山猎狐,更加把所有都往狐狸郎君身上引。
  那天王姑娘在雅风亭等候邓主簿,正苏奕猎了一只狐狸,他只管得意于自己的高明跟残忍,便提着那只狐狸得意忘形地笑道:“没想到一个面具能有这么大用,如今人人都觉着是狐狸郎君奸了那两个贱婢,那就劳烦你替我多担着吧。”
  不料那丫鬟正在青石后小解,无意中听了这句本是不太明白的,但偏给苏奕听见了动静,他做贼心虚,当然不会放过这一对主仆。
  于是先杀了丫鬟,正要对王姑娘动手,邓主簿到了,他便以邓主簿的性命要挟王姑娘乖乖就范,却没想到在生死关头,王姑娘竟留下了一句能要他命的话,这话又落在了无奇心中。
  供词,不是苏奕主动吐露的。
  苏守备命人用了刑。
  其实也没用什么大刑,苏奕在发现父亲翻脸之后就索性招供了。
  无奇见苏奕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并不觉着多诧异。
  从他虐杀猫猫狗狗开始,一切就注定了,小猫小狗势必满足不了他的嗜血,于是转向山林里的动物,等某一天山林的动物也无法叫他兴奋,人,就是最后的选择。
  所以就算孙姑娘没说那句话,苏小姐没有干涉,一切也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死的兴许是别人而不是她们,她们的遇害是偶然,但苏奕的杀戮却是必然。
  所以要不是夏知县追查起来,遇害的绝不只是这三个人。
  天色大明后无奇跟林森出了守备府。
  才走了一会就到了县衙附近,却见县衙门口有一辆马车,夏思醒的遗孀李夫人抱着夏怀安站在车边上,看见他们,便把怀安放在了地上。
  无奇跟林森忙行礼,夫人欠身:“我听说昨晚上……抓到了刺杀邓主簿凶手?”
  林森快嘴把苏奕是狐狸郎君的经过说了,又道:“夏知县是那陈参将所害,原来夏知县也查到了公子身上,只是不能确信,便约了守备大人在古塔见面,本是想跟他商议追查之事,谁知消息给参将截获,他假冒守备大人赴约,却害了知县大人。”
  参将把所有罪名都包揽了去,说是他发现了公子的嫌疑,便自动的替守备大人清除忧患维护名声而已。
  李夫人眼中的泪簌簌落下:“我就知道他不是自杀的。终于、水落石出了。”
  无奇却看着夏怀安。
  那孩子靠在李夫人身旁,紧紧地握着母亲的衣襟,仰头用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无奇从荷包里拿出一包没吃完的蜜饯,俯身在小孩子跟前打开:“吃吗?”
  夏怀安先看向夫人,见李夫人一点头,他才捡了一颗放在嘴里,咂到了甜味,小孩脸上顿时露出了天真而可爱的笑:“好吃!谢谢哥哥!”
  无奇把这一包包了起来放在他的手心:“拿着,我还有很多呢。”
  说完便问夫人:“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吗?”
  马车上有些行李等物,看着像是搬迁。
  李夫人道:“因为思醒是知县我们才住在这里,如今他不在了,我们自然要搬走了。我打算回我们老家去住,虽然老家也没有人了,但到底……”
  她的脸上带着忧色,一个女人,带着个天生有疾病的孩子,夏知县又没留下多少钱,以后的出路着实渺茫,但她不愿意显得太过绝望而无助,她毕竟是夏思醒的遗孀,也有几分夏知县的风骨。
  林森生气:“这是怎么说,有人赶你们走吗?我跟他们说理去!人走茶凉也忒快了点!”
  “不不,不是,是我自己想走的,反正迟早都要离开。”李夫人忙拦阻他。
  无奇温和一笑:“何必这么忙呢?如今夏知县的案子才真相大白,朝廷必然还会派人来交接,您不妨再等等,哦对了,我昨儿去了虞山王翰林府里,老先生提起了夏知县,像是很遗憾,还问起了夫人跟小公子呢,老先生也是孤苦伶仃……看着病病歪歪的,你们就算离开也该去拜个别,毕竟夏知县在的时候也很敬重老先生。”
  李夫人听了是这个意思:“是我疏忽了,今日便去。”
  无奇道:“事不宜迟,不如现在就去,夏知县是因狐狸郎君之案殉职,如今真相大白,若是由您告诉老先生案发经过,就相当于完成了夏知县的遗愿。您说呢?”
  李夫人抬手拭泪,连连点头:“很是。”
  说完后,夫人便带了夏怀安上了车,出城往虞山王翰林庄院去。
  怀安坐在车上,还探出身子向着无奇挥手。
  等他们走远了林森才问:“你怎么好像、故意让李夫人去王老先生那里的?”
  无奇抓了抓脸:“我是想……罢了,随缘吧。”
  “什么随缘?”
  无奇没回答,心里浮现的是夏怀安那张可爱稚嫩的小脸儿。
  两个人晃回了客栈,小二看他们回来了很高兴:“还以为客官们不住了呢,幸好把房间留了一夜。”
  见林森叫饿,小二先送了两碗热汤面来,面还没吃完,外头已经有人在议论狐狸郎君落网的事,众人大为惊疑。
  林森低低对无奇道:“这苏守备也还算是个公正不阿的,没有袒护他儿子,只是出了这事儿,他这守备一职只怕也坐不住了。”
  无奇只哼了声。
  林森因破了大案得意非常,毕竟这件事他可是全程参与,而且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一高兴又叫添了两盘菜,准备且听且吃。
  无奇看他兴高采烈意犹未尽的,便吩咐:“你先吃着,咱们也没带什么行李,我上去看看无碍就可以回皇都了。”
  上了楼,才推开房门,鼻端顿时有一种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气,若有似无地掠过。
  无奇微怔,手搭在门扇上,不知要关上还是撤出去。
  脚才一挪,里间有个声音响起:“还不进来。”
  无奇咽了口唾沫,知道自己就算跳楼都来不及的,手指从门扇上滑落的瞬间已经满面堆笑:“不知道是您在这里,失敬失敬!”
  她挪动脚步向内走去,一探头,却见有个人背对自己站在半开的窗户边上,身形孤傲挺拔,却居然是一袭如雪的白衣,纤尘不染,更透出徐徐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只可仰视而不可亵玩。
 
 
第16章 龙纹
  赵景藩回过头来。
  就像是一个万人膜拜的神祇,他知道自己的真容是不便在凡人面前展露的,所以只若即若离地给了她一个欲拒还应的淡淡回眸。
  无奇只看到很长的一线眼睫在面前跟蝴蝶翼翅似的闪了闪,底下的眼波给长睫遮掩,却仍是透着几许月夜寒江的冷色。
  他明明一句话也没有说,也并无愠怒的表情,但就在他回眸的瞬间,无奇觉着脊背上好像给什么用力敲了一下,颤酥酥凉浸浸的。
  她本能地站直了身子,垂着脸,两只眼睛乖乖地瞅着地上,不敢再直愣愣地盯着看。
  不过,虽然不便明晃晃地打量,但低垂的两束目光却像是鬼鬼祟祟的甲虫,窸窸窣窣地顺着地面往前,最后落在白袍底下的靴子上。
  那是一双绸面的黑靴,表面透着珠色的光泽,而靴底的白沿素洁簇新,一点污渍都没有,像是从没有踏地而行过,所以没有沾染到任何的泥尘。
  无奇再度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人是狐狸精的可能性。
  赵景藩并没有动,只淡淡地说:“恭喜你破了案。”
  无奇听了这个,并没有做声。
  “怎么,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无奇在心里掂量了会儿:“公子,守备府出现的那人,是您派去的?”
  “怎么了?”
  “要不是他到的时机正好,这会儿指不定如何呢。”
  他平静地:“你是说,要不是他去了,你如今就死在守备府里了吗?”
  无奇一惊:“您……”
  她没想到这个人看的如此之透。
  虽然狐狸郎君的案子水落石出,但夏思醒是否是陈参将所杀,尚且存疑。
  当时她问苏克为什么要把杀死夏知县的罪名摁在孙家父子头上,苏克的脸色就不对了。
  她看到了跟苏奕差不多似的戾气在苏守备的眼中一闪而过。
  无奇想,假如陈参将不是自作主张而是被人指使,苏克为了维护苏家宁肯杀死夏思醒,那么……
  为了苏家而杀死两个太学生跟一名县衙捕头,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吧。
  其实在面对苏克的时候无奇并不怕,因为她知道小狐狸一定在看着她,所以无奇很想逼苏克一把。
  她本来想试试看苏守备是否会原形毕露!
  本来这些都只她心中的猜测,没想到赵景藩居然直言不讳地点了出来。
  无奇的心突突乱跳,她竭力定了定神:“您既然这么说,自然也是怀疑苏守备才是害死夏知县的幕后真凶,那为什么……”
  她在思索该用一个什么样的词说下去,但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
  她只知道面前的人身份绝对不同一般,他有一群身手出色的下属,有窥视人心进退有余的能力,还有只凭一个人、一面令牌、一句话就能让苏克在瞬间从凶戾转为克制甚至屈服的“势力”,所以她知道只要他愿意,就能处置苏克,但她还是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毕竟他没有告诉她他是谁,甚至连他的脸也是雾里看花。
  因为思忖跟疑虑,无奇没有说下去。
  赵景藩却接了口:“你是问,为什么袖手旁观不予处置?”
  无奇一怔,点点头:“是!”
  “很简单,因为没有证据。”他云淡风轻地回答。
  无奇的心头震了下。
  “苏奕在你面前吐露了真相,你也能找到他的破绽,因为案发的时候他根本找不出在别处的人证。他也年轻气盛不经事,稍微用用刑就能招认。”赵景藩不疾不徐地说道:“但是苏克不一样,他老谋深算,早有准备,而且又有人自愿替他去死。”
  无奇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你不甘心?”赵景藩注视着她,从他的角度看去,无奇垂着头,双手揣在腰间,她的眉心微微皱起,像是拧着一点不甘。
  无奇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赵景藩的语声里多了一点笑:“你到底是怎么样?”
  无奇道:“我自然不甘心,想要凶手付出代价,但是您说的对,是要证据,如果没有证据而凭着自己的臆断行事,我想夏知县也不会乐见如此。”
  赵景藩的双眸微微眯起:“所以你虽然不甘心,也得放弃。”
  “不,”无奇否认,稍微停了一停她说:“我该找到证据,正大光明地将他定罪。”
  赵景藩挑眉,这个答案让他意外。
  然后他问:“你不怕吗?他可是堂堂的少杭府守备。”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无奇咳嗽了声,笑眯眯地奉承:“何况还有您替我们撑腰呢。”
  赵景藩再度意外:“你就这么确信?倘若只是要你们去当马前卒呢?”
  无奇坦然地回答:“就算是马前卒,也是要查明真相的马前卒,真相未明之前您不会让我们死,而对我来说,若是能叫案情大白,我觉着这值得赌一赌。”
  房间内出现了诡异的静默。
  无奇几度想要抬头看看他的脸,脖子上却像是给一只无形的手压着,抬不起来。
  她知道今日这位公子没有戴面具,但她反而不敢轻易去看了,心里有种感觉,他不愿意叫人看见他的容貌。
  既然他长得很美,那当然不是因为貌丑怕人看的缘故。
  那剩下的只有一个可能——他的身份。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在一些绑架案里,罪犯往往蒙着受害人的眼睛,因为受害人看见他们的脸后多半就会给灭口。
  无奇现在想到的就是这个。
  赵景藩虽不是绑架犯,但论起灭口的能力,只怕比绑架犯不知高明多少倍。
  正在胡思乱想,只听他问:“你为什么不抬头。”
  无奇愣住:他……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候,房间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聒噪。
  ——“郝无奇,我知道你在这里,快给我滚出来!”
  无奇吃了一惊,扭头看向门口。
  这声音竟然是郝三江,他终于找到这里来了?
  楼梯给粗暴踏响发出不堪承受的咚咚响声,郝三江吼道:“浑小子!知不知道你们快二试了,你却无故把无奇拐出来乱混,是不是想要我揍你!”
  他显然是已经逮到了林森。
  果然,林森求饶的声音传来:“郝大哥,不是我拐了无奇的……哎吆你的手轻点!”
  郝三江问:“到底是哪个房间?他怎么自个儿在房内?”
  他像是一阵无法阻挡的狂风,呼啸着逼近过来,无奇忐忑地走到房门口,她已经预见他踢开房门把自己一把揪出去的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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