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挠挠脸,陪着笑说道:“反正我已经很没体统了。”
“你!我看你是疯了!”阮夫人怒瞪着无奇:“总之不许去,北边战事正吃紧,听说那边的百姓们正忙着后撤呢,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要跑了去!别说是我,就算你爹也不会允许。”
“娘,您瞧瞧……”无奇无奈地叹气:“我只是要说,我想去瑞王府一趟罢了,这总可以吧?”
阮夫人盯了她片刻,终于开恩道:“这倒罢了,既然要去就快去,只是早些回来,不许耽搁。”
无奇其实还没想到要去什么北边,可阮夫人担忧心切,竟替她“预先”想到,这竟提醒了无奇。
她从夫人房中出来,稍微收拾,便坐车出门去瑞王府。
恰巧今日天又飞雪,路上行人并不多。
车行半道,无奇想到差不多到了观荷雅舍了,心头一动,便撩起帘子往外看。
不料这一看,竟像是心有灵犀般,偏偏看到在观荷雅舍的门外街上,有个人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此刻天际飘雪,路上行人各自脚步匆匆,他却偏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任由雪花打落在他的头上身上。
那温润如玉的脸上依然有些冰玉之色了,淡青色的袍子肩头跟乌纱的冠上已经多了一层白茫茫的雪。
此人正是蔡流风。
无奇看到这一幕,心头一紧:“蔡大哥……”急忙叫人停车!
春日才愣住,无奇已经顺手拿了把伞,忙不迭下了车。
她且走且要把伞撑开,一边看着对面的蔡流风,冷不防脚下一滑,差点跌倒。
等到慌里慌张地站稳了脚步抬头看时,却见蔡流风正也望着她,他原本清明的眼睛竟有些雪雾蒙蒙的。
四目相对,无奇略有点尴尬,只好假作无事地讪讪道:“蔡大哥。”
她把伞撑开走了上前:“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不要只管在这雪里,小心受寒。”
无奇身材娇小,几乎伸直了手臂才能把伞擎高,蔡流风看了会儿,终于还是将伞接了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无奇道:“我要去……”
刚要说想去“瑞王府”,又觉着这回答对蔡流风而言不太妙,于是改口道:“有一件小事。蔡大哥呢?”
蔡流风道:“我今日、恰好无事。”答了这句,他抬眸看向无奇身后马车旁边的春日,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是要去瑞王府?”
无奇不晓得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自己脸上有写吗?却只好硬着头皮答应:“是、是啊。”
蔡流风道:“想必你是听闻瑞王殿下要北巡,所以不放心才去看看他的吧。”
无奇咽了口唾沫,这蔡流风简直比自己的母亲还要未卜先知嘛!
事到如今只得承认:“呃,蔡大哥也听说了?”
蔡流风点点头。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无奇,望望两人头上的同一把伞,有何用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伞抛下,然后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开。
但看着无奇忐忑的脸色,以及马车旁春日略有些警惕的脸色,还有那个仿佛是不战而胜的人……
蔡流风突然道:“也好,我也有一件事要谒见王爷,不如由我陪你一起去吧,正好坐你的车。不知方便不方便?”
无奇万万没想到蔡流风竟会提这种要求,但她又怎会拒绝,忙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何况蔡大哥是公务。”
蔡流风微微一笑,心道:“公务么,这倒未必。”
三人同车到了王府,门上立刻入内禀明。
进了二门,到了王府中厅,还未进门就见瑞王身着浅灰的缎子蟒袍坐在长桌之后,抬眸看见两人,竟缓缓站起身来。
无奇的心一跳。
鉴于瑞王以前的行事风格,无奇心想自己跟蔡流风一起来,倘若瑞王又吃飞醋却不知如何了,当下便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谁知赵景藩虽看着无奇跟蔡流风“肩并肩”一同进门,却依旧面不改色,反而笑意盈然地。
无奇见状啧啧称奇,心想要么是瑞王的涵养总算增进了,要么是他还憋着什么后招要发作,于是仍是警惕着。
蔡流风率先行了礼,口称“殿下”。
瑞王往无奇身旁挪步一站,上下扫了蔡流风一眼,颇有些熟稔亲切地说道:“倒不必行礼了,横竖如今是自家人了,其实若论起辈分来,本王还要称呼蔡侍郎一句‘哥哥’呢……”
蔡流风脸色一变,眼神有些凌厉地看向瑞王。
正在无奇也觉着奇怪的时候,瑞王却又哈哈一笑,道:“一时口快说错了,明明是……妹夫才对。”
第183章 相谈甚欢
瑞王对着自己未来的“妹夫”叫“哥哥”, 这让无奇非常错愕。
她忍不住小心提醒说:“王爷你怎么了,这也能弄错?”
成安公主明明是瑞王的妹妹,他却上赶着自降辈分。
难不成是因为得了一个蔡流风似的好妹夫, 喜欢的发了昏?还是心不在焉想别的事情一时失了口?
无奇简直啼笑皆非。
瑞王清清嗓子, 笑吟吟地看着她:“是啊,许是太高兴了, 一时竟顺了嘴。”
这解释却跟无奇刚才所想不谋而合, 她无奈地看看瑞王,见他容色虽秀美依旧,却隐约还带一点倦色。
毕竟回朝之后,诸事繁多,且又要为北地秦王忧心, 想来又是忙的自顾不暇, 一时的精神“恍惚”,也是有的。
无奇便不再苛责这单纯的“口误”, 只有些心疼瑞王, 于是悄悄地问:“这两日又忙的很吗?”
瑞王听出她呵护的语气,便顺势也握住了她的手:“是有些忙乱,不然早就过去瞧你了。”
无奇只觉一股入心的甜蜜, 情不自禁地正要答话, 谁知蔡流风在旁重重地咳嗽了声。
听到这个,无奇心头一震, 忙将手先抽了回去。
她见了瑞王便忘乎所以,竟连蔡流风在旁边都忘了!
一时微窘。
而瑞王手心落空,便无奈地扭头看向蔡流风。
偏蔡流风淡淡道:“平平,你毕竟是女子,也未嫁, 还是要留心些分寸。”
无奇没想到蔡流风竟当面这么说自己,脸上微红,“哦”了声,不敢抬头看他。
瑞王皱皱眉:“蔡侍郎,你……”他顿了顿,改口问:“你此番过来、可是有事?”
无奇正担心瑞王的情绪,听他语气还算平和,问的话……仿佛还有点客气,心中越发纳罕。
难道三日不见,果然瑞王殿下的涵养更上一层楼,该刮目相看了?
面对瑞王的“善意”,蔡流风却仍是淡然不改地道:“是有些许琐碎之事,不过,因小奇要来王府,下官不放心,故而陪她一趟。”
无奇的眼睛都瞪圆了,这是什么话?蔡流风、怎么突然说这个?他明明说是有公事的,怎么现在竟成了“琐碎之事”了,听来竟像是特意陪她来的。
何况……就算他心里是这么想的罢了,那也不用当面说出来。
他难道不知道瑞王是个醋包子,一戳就会发作的吗?
怎么竟像是诚心要来戳瑞王发怒的?
无奇正如临大敌准备随时救火,却见瑞王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个、侍郎未免太过多虑了吧。且本王听说吏部正经大事也颇不少,怎么还有空闲陪着她跑来跑去呢?”
蔡流风道:“事关小奇的安危,难道不算正经大事吗?”
赵景藩先是皱了皱眉,继而笑道:“本王看出来了,蔡侍郎,你是故意的。”
瑞王本来就好奇怎么蔡流风跟无奇一块儿来了,如今见蔡流风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地说到这里,已经明白。蔡流风知道无奇来找他,两人情到深处自然卿卿我我难免,但是有蔡大公子这么大的一盏明灯在侧,相处自然不便。
比如刚才无奇才跟他稍微亲近,蔡流风就恰到好处地咳嗽起来。
他就是特意来坏瑞王好事的。
瑞王心里悻悻地想:“这蔡流风,他自个儿不痛快,就也不让别人痛快。可奈何,到底是要让一让他……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赵景藩那句本是有感而发真心实意,蔡流风也知道他的意思。
可无奇却不知道。
无奇见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她的头也随着转来转去,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双眼瞪的如同花猫似的。
如今见话不投机,只以为瑞王必要动怒了,于是忙跑到跟前挡住:“王爷!”
瑞王垂眸:“怎么?”
无奇咽了口唾沫,又看看蔡流风:“蔡大哥、我是说蔡侍郎既然有事回禀,且说正事罢了。不要、不要……伤彼此的和气。”
瑞王啼笑皆非,知道无奇是误会了,便笑道:“知道,你放心,本王同蔡侍郎是一团和气,什么也伤不到的。”
蔡流风却皱眉深看了瑞王一眼,脸色微沉地垂首:“王爷一片厚爱,微臣可当不起。”
瑞王抬手在他肩头爱抚地拍了拍:“爱卿别行虚礼,你自然当得起。”
如果不是怕太失礼,或在无奇面前露出破绽,蔡流风一定要把他的爪子撩开。
此时此刻,无奇在旁边看着这“君谦臣良”的“一团和气”,不由看直了眼。
眼见瑞王跟蔡流风这般“融洽”,无奇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
可又说不上来到底如何。
瑞王脸上还是云淡风轻的,一点恼意都没有。
可他心里却在暗自叹息。
本来无奇跟瑞王相处,总是要甜蜜一番的,可如今有个蔡流风正气凛然地杵在面前,于是甜蜜不成了。
这对瑞王而言自是无趣扫兴的很,若是以前他早就毫不客气地把蔡流风踢走了,但这次显然不能用这招。
因此竟也装的像模像样的,不露破绽,只是又唤了费公公来,叫他带无奇去吃点心。
无奇哪里在意点心,她还有一肚子话要跟瑞王说呢,赵景藩却道:“你先去,本王还有些正经‘公事’要跟蔡侍郎商议,不能给人旁听的。”
无奇听闻如此,倒是不能强人所难,于是道:“那我先去,若是说完了,便叫人去找我。”
瑞王笑眯眯道:“知道。”
无奇又看蔡流风,却见他也向着自己点点头,因此才放心地出门了。
眼见她跟着费公公乖乖地走了,瑞王才对蔡流风道:“你这是何必呢,难不成本王还会真欺负了平平。”
蔡流风面不改色地说道:“微臣不敢,言差语错冲撞了王爷,王爷不降罪,已经是开恩了。”
“什么开恩,”瑞王一笑:“不要嘴上说的好听,你心里只怕并无半点恭敬。不过不管如何,横竖都看在平平的面上罢了,谁叫……”
话未说完,蔡流风已经及时地打断了:“王爷。”
瑞王戛然止住,却也从善如流:“好吧,再也不说了。”
蔡流风脸色微郁地低头。
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有地上青铜鎏金四角瑞兽头的大暖炉里,白银炭在内闪闪烁烁,时而发出细微的炸响。
过了半晌,蔡流风终于说道:“我也并没有别的话说,若王爷以后能够如今日一般不改初心,对小奇有始有终,我便……”
“你便如何?”
蔡流风本是要说“我便足了”,可“足了”两字,竟重若千钧,他偏偏说不出来,也许,仍是不甘心说出这一句。
又见瑞王故意要问,便顺势停了。
瑞王却也猜到蔡流风没说出口的意思,便并未追问。
两人面面厮觑,还是蔡流风开口问道:“不知……王爷、竟是怎么知道的。”
瑞王挑了挑眉。
刚才初见面时候的那句“哥哥”,不过是他得意之余故意放出来刺一刺蔡流风的,而这句“哥哥”,也是瑞王在看到无奇跟蔡流风一同前来的时候、非但毫无反应反而笑意盈盈的主要原因。
正如无奇想的一样,如果没有这个“哥哥”,瑞王看到他们两人同时出现,别的不说,脸色指定是不会好看的。
哪里会像是现在这样如沐春风,对待蔡流风也是一团无可挑剔的和气,害得无奇以为他的涵养突然间精进深厚了许多。
他们两人所说的,其实是一宗绝密。
尤其是不能让无奇知道的绝密。
蔡流风本以为这秘密除了告诉他的人之外,再没有闲杂人等知晓,但刚才进门之时瑞王的那句看似弄错实则有意为之的口误让他蓦地明白:赵景藩也是知道的。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毕竟瑞王殿下的精细慎密,洞察幽微,是叫人无法忖度的。
让蔡流风不懂的是,他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种事的。
瑞王也并没有对蔡流风刻意隐瞒,毕竟对他而言,如今蔡流风已经不是昔日可恨的眼中钉了。
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何况,只要不跟他抢无奇,那就一切好说。
瑞王道:“还记得贵府里发生过的刑部汤侍郎夫人被杀案吗?”
当初蔡瑾玄寿辰,阮夫人跟无奇也前往赴宴,便在宴席之后,刑部侍郎夫人被害,凶手疑似阮夫人。
蔡流风当然记得此事,而且这案子早就了结了,真凶便是汤侍郎夫人顺便的丫鬟胭脂,特为当初家破人亡的惨事复仇而来。
至于那凶手胭脂丫头……也报说是因为伤重不治身亡。
瑞王道:“我曾经答应过郝府里的太太不会去探究她的私事,但如果是会影响到平平,一切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