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瞧向花墙上,细看之下,果然发现有蔷薇花给揉碎的痕迹。
“就是这里,那……”她喃喃一句,低头又向地上细看。
春日见她像是在找东西样子,便问:“怎么了?掉了物件不成?”
花脚之下有些落下的杂叶跟花瓣,和原本丛生的细草重重叠叠地共生着,像是铺了很厚的天然毯子。
春日见她的手在草里摸索,便道:“你小心些,留神这草里有蛇,就算没有蛇,也怕有虫子、或者别的扎了你的手。”
其实早在春日说“有蛇”的时候,无奇已经赶紧缩了手,虫,蛇,这是她平生最怕的东西之二。
不过就在她缩手的时候,手指有一点奇异的触感,冰凉凉的有点光滑,因为春日的威胁生效,反而吓得她道:“蛇?!”猛地往后一跳。
春日忙将她抱住:“别怕!我吓唬你的,放心吧……东宫里没有那东西!”
她不过是提醒无奇别伤了手,没想到效果如此显著。
为让无奇安心她回头问小太监:“是不是?”
小太监没敢跟进来,春日的话倒是听见了,当下便道:“很是的呢,别说是东宫,整个皇宫内都不会有的。”
无奇得了保证,才又魂魄归位:“以后不许开这种玩笑。”
春日忍笑道:“知道了。”
无奇哼了声,前车之鉴,便拉住她的手:“你给我试试……有东西你就拿出来,有蛇就咬你。”
春日笑着探手过去,在草丛中摸了一会儿,脸色微变,把手缩回来的时候,手却是握着的:“你想找的东西,是这个?”
此刻月亮已经爬了上来,淡淡地月光从斑驳的花叶间投落,地面上闪闪烁烁像是多了一副会动的画。
而在春日掌心,有一样东西,宛转流光,皎洁似有月色!
那是一颗小拇指圆的珍珠。
无奇将那小东西拿过来,叹道:“女为悦己者容,瞧,只有在会客跟赴宴时候才戴的珍贵珠宝,在去见心上人的时候戴上,本是想借珠宝之色更添颜色,却想不到非但不入对方的眼,反而陨落此处。可叹可叹。”
春日很喜欢听她说这些话,虽然每每地有些惊世骇俗甚至大逆不道。
幸而此刻没别人,所以她可以静静地听无奇说完后再做补充。
“姐姐,你再找看看,应该还有。”
春日不辞辛劳地蹲下地又找了会子,她眼明心细,很快收获颇丰,数了数,有二十九颗,又往周围找了找,再没有了。
无奇早拿出一方手帕,将所有珠子都包在里头。
春日擦着手,想起之间她说的话,便道:“你最好别总是提什么心上人,不管是叫别人听见,还是叫王爷知道了,都没你的好儿。”
无奇将那珠子用帕子包好,心里觉着这些珠子若在外头卖了,至少可以换一座宅院。
闻言从善如流地说:“行,就听你的,我也知道王爷难伺候的,放心吧,当着他的面儿我可会办事儿了,保证能屈能伸可进可退。”
春日很震惊,一来是觉着这家伙是不是有点儿太盲目自信了,另外就是感觉……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呢。
什么能屈能伸可进可退的,说的跟个地老鼠似的。
她只顾胡思乱想,自然就没顾上回嘴。
到了水榭的时候,已经完全入夜。
太子赵徵那边不放心,又派了两个内侍过来找寻。
无奇叫他们都等在外头,自己进了水榭之中。
此处因为是建在水上的,极为清凉,外头是石凳石桌,里间才是休息的所在。
春日亲自点了灯,蜡烛的光闪闪烁烁,无奇在屋内走了一圈,最后竟然在那张罗汉榻上挺身躺倒。
春日一怔,无奇却舒舒服服地换了个姿势,还闭上了眼睛,就仿佛今晚上要在这里睡一宿似的。
就在春日想出声提醒的时候,无奇说道:“姐姐,劳烦你熄了灯,到外头等我片刻。”
春日略一犹豫,还是决定听从,当即把烛灭了,自己也跟着退到外间。
屋内,无奇平躺在榻上,里外寂静,只有夜风轻轻地推着湖水,发出细微的催眠的响声。
她闭着双眼,心中却在想着白日之事,从太子中殿到广德殿再到御花园,她心里有很多人影,也有很多线索的碎片,漫天飞舞,而她要做的就是用一根线把它们都串联起来。
最终,漫天飞舞的碎片们尘埃落定,最后出现的,却是赵景藩在内务司中凝视她的眼神,以及举手虚虚的那一点……他在瞒什么?
他不由分说地赶走了辛美人,是看穿了美人的心意而急于避嫌?还是有别的原因?
辛美人死后他又及时地到了广德殿,按理说他已经拒辛美人于门外,怎么转头又主动找过去?难道说他已经预感到什么?
不知不觉,鼻端似有一点幽淡香气袭来,人也泛起困倦之意。
费了点力气无奇才将眼睛睁开了一点,目光所及,却是前方半开的水榭的窗户。
她长吁了口气,翻身坐起,心里的那些碎片已经拼了起来。
离开水榭回到了太子中殿,赵徵头疼了一天,刚才吃了药。
胡嫔,程良媛跟方奉仪都在,连先前没到的陶良媛竟也到了。
陶良媛也是个妖娆的美人,只是脸上有些畏缩之色,就像是领路小太监说的,她跟辛美人是最不合的,但如今美人横死,她却高兴不起来,颇为胆虚,所以之前竟没出现,只是听宫女说几个姬妾都去了,独独显出她来反而不好,于是才也来了。
先前季氏请赵徵去休息,他总是不肯,好不容易等到无奇跟春日回来,便起身问道:“怎么样?”
无奇说道:“回殿下,已经有了重大发现。”
“什么发现?”赵徵忙问。
太子妃也凑上来:“发现什么了?”
旁边的胡嫔程良媛等也都聚精会神极为关注。
无奇说道:“我怀疑凶手在御花园里落下了重要的物证,不过因为天黑没找到,明儿一早殿下立刻派人前去蔷薇花墙那边仔仔细细地找,一定有所发现,而这发现便会助我们找到真凶。”
赵徵振奋道:“果然?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这就派人……”
无奇制止了:“殿下,那边的花墙是数年之久了,墙脚下重重叠叠什么都有,白天找都艰难,晚上更难找寻,而且晚上行动,谁知道所派之人中有没有凶手或者其安排的人,若是给他们找到顺手藏起来,大家也自无计可施啊。”
赵徵听了点头:“你说的对,就这么办。”
吩咐之后才意识到后宫都在,所幸这些都是女流,不会有碍。赵徵便叮嘱:“你们回去各自守口如瓶,谁都不许透露,知道吗?”
胡嫔等急忙领命。
当夜,过了子时,东宫之中已然万籁俱寂,白天受了惊吓、忙碌大半天的众人总算是入了梦乡。
静寂之中却有一道影子,鬼魅般掠入了御花园,他直奔蔷薇花墙,进了墙内便向着无奇跟春日耽留的地方而去,他俯身探手,在草丛之中摸索。
正在默默搜寻之时,忽然间周围灯火通明!
瞬间,竟不知从哪里闪出数道身影,都配着腰刀,挑着灯笼。
与此同时,花架甬道前,春日陪着无奇缓步踱出,无奇眯起眼睛看着那被围住的身影:“这么容易就上钩了?可见‘做贼心虚’四个字,亘古不变,精辟之至。”
无奇话音刚落,只见那人身形腾空而起,像是不顾一切向着她扑了过来!
第25章 殉情
先前无奇跟春日将案发的广德殿, 以及辛美人生前去过的地方走了一遍,果然大有发现。
对别人来说,自然莫名其妙, 就连一直跟在她身旁, 事无巨细皆在眼底的春日姑娘而言,也是懵懵懂懂, 不知详细而已。
殊不知无奇心里已经把案发的脉络理顺, 甚至于背后的凶手也在心中画了出来。
按照正常流程,她本来该迅速而秘密地把真相告诉太子赵徵,让他着手拿人。
但无奇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当着太子妃以及后宫妃嫔的面,“悄悄地”说出了破案的关键!
当夜, 果然有神秘人潜入蔷薇花壁。
本是受了无奇那句话的蛊惑, 想回来看看自己留下何种纰漏。
殊不知这乃是她的“请君入瓮”之策。
见行踪败露,那人竟纵身跃起向着无奇扑来, 俨然是要鱼死网破。
无奇早预备着这一招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短板在哪里,故而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她也当机立断地选择了——战术后退。
灵活地往春日的背后一缩头:“姐姐快保护我!”
以前跟林森蔡采石在一起的时候, 她选择的肉盾是林森, 因为林森武力值最高。
如今却审时度势地换了春日姑娘了。
春日本来也想上前的,可没想到无奇居然钻到自己身后去, 她实在哭笑不得。
这个人……审案的时候心细如发洞察幽微,却时时地又胆小如鼠。
不过这个动作在春日看来,却是如此的可爱可怜。
“别怕!”她扔下这句,电光火石间已经出手。
她的手腕灵动,却又快若闪电, 在贼人手腕上一拍,一道寒芒从贼人掌心飞出。
那人闷哼了声,还想困兽犹斗,春日探手向前长驱直入,掌心还未碰到贼人胸前,那人已经顿觉刺痛,惨叫了声,往后退出!
他捂着胸口身形踉跄,正在竭力刹住脚步,只听嗖嗖有声,原来是两名侍卫上前,腰刀齐齐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灯光下,刀锋雪亮刺人双眼。
春日冷笑了声,好整以暇地慢慢回手,原来她动掌是假,在她袖子里藏有一根特制的细巧峨眉刺,在逼近的时候触动机关,手掌未到,刺锋已至,动静虚实,对方当然猝不及防。
无奇虽躲在后面,却看得分明,见敌我胜负已定,立刻直起身子,啪啪拍掌:“姐姐好帅!”
春日忍着笑意瞥了她一眼:“你躲闪的姿态也是很帅的。”
无奇拱手:“承让承让,实不相瞒,这招我也是练过不少遍的。”
明明是很紧张的擒敌,她两人却谈笑风生。
周围的侍卫们瞠目结舌,但看着落网之贼,却也都齐齐松了口气,有人露出笑容。
太子赵徵在中殿等候许久,时不时亲自来到殿门口往外张望,自打众妃嫔去后无奇跟他秘密说了计策,太子恨不得亲自上场,但他毕竟身份尊贵,故而叫人保护着留在殿内。
几番望眼欲穿,终于盼到小太监气喘吁吁赶来,却满面堆笑:“捉到了捉到了!殿下,凶徒落网了!”
不多时,无奇跟春日返回,几个侍卫把一个五花大绑堵住了嘴的黑衣人押着推进中殿。
人推上前,趔趄跪倒在地,胸口的伤还在流着血。
峨眉刺伤人是最厉害的,它不像是寻常刀剑一样伤口平滑,而有些许倒刃,所以一旦刺中,那种痛楚跟伤势也是加倍,敌人很快就失去反抗能力。
太子看着面前的人,扫过那狰狞的伤,还有点心有余悸:“这……”话未出口又觉着古怪:“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赵徵身旁的几个内侍大着胆子仔细看了会儿,其中一人失声叫道:“老天爷,这不是陶良媛身边的常公公吗?”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也认出来,原来这人果然正是陶良媛身边得力的太监!
此刻春日上前对太子低语了几句,太子脸色越发大变,招手唤了一名内侍上前如此这般吩咐。那内侍咽了口唾沫走到常太监身前,俯身探手往那个地方一掏!
查验太监脸上的表情简直无法形容,他像是见了鬼似的退回来,声若蚊吶般:“殿下,他真的、是假的!”
赵徵微微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看向那假公公:“你、是你害了辛美人?”
常公公身边的人将他口中堵着之物抽出:“快回太子殿下的话!”
这假太监喘了口气,胸口的伤简直让他无法定神思考,他看了眼旁侧的无奇跟春日,终于含恨道:“你、你这狡猾多端的……”
无奇挑了挑眉,懒得理他。何况春日在这里,也用不着她再多费唾沫。
果然,春日只是使了个眼神,旁边内侍便一个巴掌狠狠地扇过去:“还不老实交代!这是你一人所为,还是有同党!”
原来此时此刻,东宫在场的人心中几乎都有数了,这常公公是陶良媛身边的人,而陶良媛素来跟死去的辛美人不合。
于情于理,自然该是陶良媛指使常公公谋害的!
赵徵心里很乱:刚才的试探表明,这常公公并没有给净身,而是一个假太监,陶良媛身边居然有这号人,她自然不清不白的了,更可恨的是,她居然指使这贼人害了辛美人。
定了定神,太子道:“你最好尽快招认,天明后,本宫就会把你送到内务司去,内务司的手段你当然明白,你若是坦白,本宫还可以网开一面,只处置背后指使你的主凶。”
常公公脸色惨白,那伤口的剧痛几乎将他撕裂:“我、我说就是了!”他哆嗦着倒吸一口冷气:“是、是良媛、命我如此,我也是没有办法,听命行事罢了。”
话还没说完,太子已经怒吼:“快把陶良媛叫来!”
这一宿,东宫里其实很少有人睡着。
陶良媛更是难以安枕,辛美人突然死了,这让她没了素日跟美人争锋的嚣张,反而杯弓蛇影处处胆怯起来。
晚上还叫了个宫女陪在自己身边,她一个人睡总是心里发毛。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宫门被人叩响,陶良媛稀里糊涂地就给揪起来,不由分说带到了中殿。
当看见旁边的常公公之时,陶良媛吓得叫道:“这是怎么回事?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她吓得尖叫,又颤声询问太子。
赵徵看着这素日很宠爱的女人,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你问本宫?你心里自然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