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青一坐下泪珠子就开始往下掉,成亲这些日子她很想念楼里的姐妹,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怎么能不挂念。
她越哭越凶,孟和一个劲给她擦眼泪,好声好气的哄着她。
甘棠那个嘴上没把门的又开始胡言乱语,“我说孟和你可以啊,成亲三个月,菀青有孕三个月,看不出来啊。”
菀青和孟和的脸蹭的一下红了,南嘉揪着甘棠的耳朵恨不得把她丢出去,“就你嘴多!”
甘棠和她吵起来了,大家都习以为常,没搭理她们两个。
锦颀今日很安静,她走近菀青,有些羞涩的问:“我可以摸摸他吗?”
她很喜欢孩子的。
见菀青颔首,锦颀缓慢的把手探过去,轻轻停留在她的小腹上。
三个月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还没有什么动静,锦颀却觉得那里面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努力的生长,或许等他来到这个世界会有很多的亲人,他有恩爱的父亲母亲,有姑婆,有很多的姨母,他可能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谁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呢,只是她们的身份注定不会有了。
锦颀抿了抿唇,她说:“我可以做孩子的干娘吗?”
她眼里满是希冀,动作小心翼翼,陆缈知道,她渴望有一日能嫁给沈将安,所求不多,与他相守,共同孕育一个生命。
菀青答应了她,锦颀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她慌乱的回了自己房里拿了好多东西出来,有金镯子,宝石璎珞,还有很多绣品,她说这是给孩子的礼物。
“我这几日再给孩子做一些小肚兜,虎头鞋什么的,你放心,我肯定会做的特别好。”
彼时那么欢喜的锦颀却没有亲眼看到孩子的降生。
舒窈和维桢出现在了人群之后,她看着那一群喜笑颜开的人,心里有高兴有苦涩。
她们是后来者,注定比不上原来的旧人之间感情深厚,就如同现在她和维桢根本就插不了话。
陆缈无意偏头看见她们两个,慢慢走了过去。
“要去看看菀青吗?”
陆缈和她们不一样的地方在,因为她和所有人相处的都很多,所以没有任何隔阂生疏存在,维桢和舒窈则是总做自己的事,和其余人打的交道并不是特别多。
舒窈微微移动身子,脸对着外面,很小声的说:“对不起。”
这是和维桢说的,维桢抬高了眉毛,动作有些不自然,“我没怪你。”
虚伪!
两个人在心里给了对方评价,陆缈看她们这傲娇样子,实在想笑。
“快过去吧。”
这一次也算是她们的关系恢复如初了。
舒窈又开始找陆缈,像从前一样,给她送东西跟她出去玩。难得她和维桢的关系也缓和很多,遇上非要维桢陪着喝酒的客人,舒窈还会帮忙挡一挡。
除了太子的那一次,维桢到现在都没有再出去过。
楼里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大家还是和乐一片的,像是之前的那场风波没有存在过一样。
所有人都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沈将安的到来将所有的和平都打破了。
那是个生的很俊俏的郎君,气质清隽,姿态从容,面色如玉,眉眼温和,身上是浓浓的读书人的气息,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书卷气,正是诗文中所说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了。
陆缈初见他时也稍微僵滞了一下,沈将安是她见过的形形色色的男子之中最好看的那一个,无论是少年意气的齐郎君,还是圆滑精明的孟和,都是好相貌,却都比不过他。
他和锦颀都是桃花眼,轻轻笑一下便是让人喜欢的紧的。
陆缈从外面采买回来碰上他,问清了来路,遂将人带入了韶园。
这大白天的主楼还没忙活起来,睿英馆湘竹馆琼琚楼都还有其他的娘子在,他进去自然不方便,也只能带到韶园去了。
陆缈叫他在那里等着,自己回琼琚楼叫锦颀。
沈将安很是庄重的跟她作了揖。
就是庄重,头微微低下,腰身俯着,没有丝毫轻慢之意。这还是这几年来头一回,陆缈有些不大习惯,匆忙走了。
锦颀听说沈将安已将来了,绣肚兜的动作先是一顿,然后把东西一丢便跑了出去。
陆缈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回原处,临走的时候唇边沾满了笑意,看来又有一位要得善终了。
约莫是习惯了别离,陆缈已经没有燕绥走的时候的那种彷徨惆怅了,待的越久越知道有机会脱离这里才是最好,她真心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的。
沈将安和锦颀搂在了一处,有好多话要说,陆缈从他们身边经过去了韶园看小姑娘们。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也没怎么管她们,也不知道学的如何了。
今日韶园教的是琵琶,里面乐声环绕,有些嘈杂,让陆缈忍不住皱了眉头。
她从后面进去,一一看过小姑娘们的动作,时不时指点两下。
下课的时候一群女孩子把陆缈围住,吵个不停,“云胡姐姐,我听说你会制香,甘棠姑娘的浮世春堂和望泞姑娘的果和子都好香啊,你能不能给我也做一个?”
“是啊是啊,云胡姐姐我也想要。”
“云胡姐姐……”
陆缈被吵得头痛,姑姑们的出现解救了她,“放肆!都在做什么,东西学不好还敢缠着云胡姑娘,仔细你们的皮!”
小姑娘们委屈巴巴的散开了。
韶园的姑姑还是以前的,因而陆缈也很恭敬了叫了一声,说上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小姑娘们也提醒了她,好久都没有给娘子们制香了,也该干活了。说起来她真的很感谢这门技艺,无形中帮助她拉近了和很多人的距离。
也就这几日的功夫,陆缈又做了一品云朝月给锦颀送过去,这是她之前想要的送给沈将安的香。
“谢谢你云胡。”锦颀把东西手下,又挑了几件首饰给她,陆缈没有接。
“每次我来锦颀姑娘都要送好多东西,我实在是受之有愧,不若等到沈郎君高中的时候锦颀姑娘再赏我也不迟。”
锦颀娇羞含笑,明眸皓齿,她说:“既是如此,我便不强求了,多谢。”
科考的时候,不只是锦颀,朱颜辞镜楼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了,她们可就指望着沈将安能出息,好把锦颀娶回去这才不枉费她这么多年为他奔走,痴心一片。
南嘉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要是真没考上,以后朱颜辞镜楼的门他都不用进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这么多人寄予了厚望,责任重大,沈将安考的比平时还要好得多,是探花。
陆缈只想感叹,这二人都是才貌双全啊。
看完榜回来报信的大宝双福得了不少赏钱,一个劲的恭喜锦颀,甘棠望泞南嘉都在调笑她,舒窈和维桢也上去送了祝福。
锦颀想,一切都开始变好了。
陆缈也想,看来自己是又要去婚宴上撒五谷杂粮了,沈将安说了,不管如何他都会娶锦颀为妻。
所有人都觉得很好,殊不知,这才是噩梦的开端。
第25章 虞美人 锦颀
锦颀没能等到高中的沈将安, 等来的是宫中派出的侍卫。
那人来的时候,她们都还以为是普通的客人,他带着锦颀去了房里, 神色鄙夷冷淡。
“我今日来是要传达永安公主的口谕, 沈将安是她看上的人,未来, 也会是她的驸马,你若是识相些不再多纠缠, 公主殿下会好心赏你些东西,若是不然, 你一个乐坊娘子,殿下可以很轻易的捏死你。”
锦颀跪在地上, 身子瘫软无力, 那人说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旋。
沈将安不要她了,他要去当驸马。
“我不信!沈郎不会负我的,你骗我!”锦颀双眼赤红, 手心攥的死死的,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惶然的说着我不信。
“真是毫无自知之明, 你这样的下贱之人也敢妄想当朝探花郎,还想和公主殿下争抢, 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货色!说得好听些叫乐坊一等一的娘子,说句实话,不过就是个卖艺的婊/子。”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锦颀趴在地上, 泪水将面前一小块地毯浸湿,被辱骂的羞愤和被抛弃的痛心夹杂在一起,锦颀忍不住大叫,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连骨髓都泛着痛,快要喘不过气来。
“锦颀姑娘!”陆缈听见她的声音过来,看见她的样子,连忙把人扶起来。
锦颀抓着她的手,血液沾到了陆缈手上。
“他不要我了,他要娶公主,我不信,我不信!”锦颀哭喊着,脸上泪痕斑驳,“云胡,他们都是骗我的对不对,我和沈郎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怎么能说不要我就不要我呢,你帮我去找找他,你帮帮我!”说着锦颀竟是要给她跪下。
陆缈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锦颀胡乱说了一通,猜出了一些,她拽着锦颀不让她跪,凝神安慰道:“好好好,我帮你去找他,你快起来,我会帮你问清楚的。”
陆缈先是把她安抚好,然后立马去找了南嘉,现在锦颀身边不能没有人陪着。
“什么!沈将安那个畜生,他竟然!”南嘉气息不平,她心里骂了沈将安一万句,也知晓当务之急是稳住锦颀。
“云胡,锦颀这边有我们你不必担心,沈将安现在应该还在客栈,你带着大宝双福去找他,我倒要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负心汉!”
南嘉小跑着去了锦颀那边,陆缈不敢多耽搁,二话不说带了人去沈将安那里。
沈将安还在看书。
陆缈这样好脾气的人都有些砍人的冲动了,“沈郎君,有人说你要娶公主,这是不是真的?”
沈将安垂着眸子,看不出神色,他哑声道:“是。”
火气窜上心头,陆缈胸口起伏着,她也不想管什么尊卑礼仪了,也不顾及什么探花郎的身份,直接开骂:“沈将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吗!锦颀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为你付出了多少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没有锦颀的帮助打点,你能顺利科考高中探花吗?锦颀甚至想着不让你为难,甘愿做妾,你不声不响的就要娶公主,你对得起她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还真的以为沈将安是个好人,他不会辜负锦颀,眼下刚刚有了那么一点成就就想攀上公主,这和那些抛妻弃子的负心汉有什么区别。
沈将安始终沉默,对于陆缈的骂没有一点反驳,过了好半晌,他才艰难的说了一句:“锦颀还好吗?”
“你觉得呢?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你不会自己去看吗!”
陆缈第一次真正宣泄了一回火气。
沈将安犹豫了一会才把书放下,他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那本书自始至终一页都没有翻过。
琼琚楼的几个人现下都在锦颀房中,她哭了许久,嗓子都哑了,如今额头抵在床沿,眼神空洞,身上那种悲戚哀伤的气息极为浓郁。
起初大家还在一起痛骂沈将安是负心汉,看锦颀太伤心,都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在这里陪着。
沈将安的出现把所有人的情绪都带了起来。
“沈将安你还敢来!”南嘉作势就要上去打她,被舒窈拉住,甘棠想去踹他,望泞连忙把她抱回去。
“我们都先出去吧。”维桢皱着眉,淡淡的扫了沈将安一眼。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沈将安缓缓靠近锦颀,半跪在她身前,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我想听你告诉我那都是假的,你不会去当什么驸马,你会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锦颀的桃花眼里充盈着泪水,她下巴都在颤着,“沈郎,你答应过我的,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我可以不做你的妻子,但是你能不能,”她有些哽咽,”你能不能不要娶公主。”
娶了公主他就不能和自己在一起了。
沈将安不知怎的也红了眼眶,除了道歉他什么都说不了,“锦颀,是我对不住你,是我想要荣华富贵,公主身份尊贵,娶了她对我会有很多好处,你会碰见一个比我更好的人的。”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锦颀伏在地上,头颅稍稍扬起看着沈将安,那张美丽的脸上,有不甘,有怨恨,还有不舍和迷恋。
“你就这么轻易的放弃我了吗?”锦颀开始笑,笑中带泪,原来她的沈郎和所有人都一样,都看不起她,都觉得她肮脏下贱,是啊,她一个贱籍出身的乐坊娘子,怎么配得上他这新科探花郎呢。
锦颀艰难的撑起身子,沈将安想要扶她,被她挡开了。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这是锦颀跟沈将安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将安顶着南嘉舒窈,甘棠望泞,维桢陆缈,琬琰菀青怨恨的眼神走出了朱颜辞镜楼,陆缈跟着下去,亲自叫人关门。
他给了陆缈一块玉佩,成色并不好,市面上卖的很便宜的那种,他说:“云胡姑娘可否替我把这个带给锦颀。”
陆缈好奇他为什么不自己给,犹豫再三才收下,她总觉得沈将安有哪里不太对劲,一个攀附权贵,马上要当驸马的人,会是这么悲伤吗,眼中红血丝都冒出不少。
雕花木门阖上,彻底的隔开了沈将安和锦颀。
他最后的那一眼,成为了永别。
他走后,锦颀难受了许久,夜里的时候她还要登台表演。
“她都这个样子了还怎么登台?这不是胡闹吗?”甘棠第一个提出质疑,南嘉也很头痛,“劝过了,没用,她一直说自己没事,怎么说她都不听。”
望泞插了一句话,“既然锦颀姐姐想上去那就让她去吧,她现在的样子不能太拘着她,要不然真的会出事的。”
最后谁都拗不过锦颀,由着她去了。
她穿着殷红色的曳地飞鸟描画衫裙,上了最显色的胭脂,口脂是从来没有用过的正红色。不复从前清雅的打扮,锦颀满头珠翠,碧玉珍珠宝石珊瑚配饰全部都用上了,连披帛上都有用金线绣制的牡丹花。
她从来没有像今晚这么好看过。
锦颀抱着瑶琴登场,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朱颜辞镜楼霎时间安静下来,那些客人们仿佛不认识锦颀,还在问这是不是新来的娘子。